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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627节

  夫人胆战心惊,要来给女儿祈福。
  所以今天并不是台谏和宰执私下鬼祟沟通,这可是朝廷最大的忌讳。
  只是诸般巧合罢了。
  而且听闻王珪到来,蔡确立即乘坐自家夫人车驾离开了开宝寺,并未与王相公见面。
  王珪是儒臣,对礼佛这种事情不怎么感冒,佛学有可取之处是一回事儿,拜土偶泥塑,那就是智者不取了。
  于是他便让夫人带着使女去上香,而自己则信步登上开宝寺后方的山坡。
  山坡上是墓地,墓地里有很多的碑文,神道碑这东西很考功力,也有文史价值,比如司马光给程夫人写的那篇,就是上品。
  王珪对这些很感兴趣,找了几块碑,观摩起书法文章来。
  一个襕衫士人也在这里看碑,待到转过身来,王珪大惊,竟然是蔡确!
  环视左右,发现没有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抱怨道:“持正也太不小心了,朝中要是有人知道,那还了得?”
  蔡确是一身穷秀才的打扮,与平时的风格迥异,拱手道:“蔡确不会如此不小心的,有从人在下方守着,相公不用担心。”
  王珪这才说道:“也罢,想来持正此举,不为无由吧?”
  蔡确说道:“非为别事,特为相公解忧而来。”
  王珪怫然:“我何忧之有?”
  蔡确微笑道:“忧在中书近案咫尺,亦在南海隔空万里。”
  “你!”王珪说道:“吴充心力不足,不久便当自去;苏明润……苏明润年纪轻轻,我又何惧之有?”
  蔡确说道:“吴充累被弹劾,陛下尚且优容,不是拿死证据的重拳,难以搬动。”
  “苏明润年纪的确不算高,但是常年在外,屡建功勋,如今已是特进,郡公。”
  “而王相公随伺帝周,每以文章受赏,却难有建树之功,好像如今连银青光禄大夫都还不是吧?”
  说起这个王珪心里就有些苦,这上边的确是他的最短板,而苏油厉害就厉害在这里,散阶高得一逼。
  还没有做过宰执,却已经和退休的王安石一样,成特进,封郡公了。
  而且之前做过权知开封府,那是“四入头”之职。
  所谓“四入头”,就是宋代任用执政大臣,多从三司使、翰林学士、知开封府、御史中丞中挑选,于是时俗给了这四个职位这样的别称。
  平交趾,纳占城,开南海,朝廷每年岁入,陡增千万,这等大功,不得不酬。
  加上才三十出头,就转运安抚四路,年轻权重,没有制衡,又不得不防。
  因此朝中已经有人不断上书,要求赵顼召回苏油,以他位待之,这样方能有利驾御,以免苏油跑偏,有失君臣之义。
  很正确,很有理,可是王珪很不愿意。
  凭什么我就只能当一辈子的次相,或者当空名首相,实权在握它不香吗?
  蔡确明白王珪的心思,再扎一刀:“苏明润强识明敏,都下喻之雍和比富弼,识问比陈襄,强干比韩琦,周至比丁谓。”
  “吴充曾经上奏,请召苏油,理由是经国干臣,不当久外,中枢乏贤,积事如山。”
  “相公,苏油入朝,当然也不会影响你中枢职要,只是难得称意而已。如今看来,相公是光风霁月,必可包容,却是蔡确多虑了,这便告退。”
  “等等!”王珪脱口而出,说完都觉得有些可耻,赶紧遮掩但:“苏明润的吏能天下第一,这是公认了的。其德性自小便得昭陵皇帝嘉许,也是公认了的。”
  “仕途十八年,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他入朝堂,是众望所归。只要陛下相召,我当然不能有异议。”
  这话说得很巧妙,也没有把柄。
  言下之意,皇帝相召,所有人都不能反对的情况下,你蔡持正还能有办法?要是想利用我当出头鸟,那就是想多了。
  蔡确拱手道:“唉,其实吧,宰执大多为官甚正,立身无瑕。蔡确身在台谏,发现这些人的问题啊,多出在子侄亲人身上。”
  王珪立刻想到了自己最看不惯的那个人:“苏轼?”
  蔡确说道:“相公想差了,我说的是吴相公,瘰疖太平,本来就是个笑话,他那个儿子吴安持更是专营衙内,如掮客一般。”
  这里又是个典故,曹太后很久以前曾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神人对她说过:“太平宰相项安节。”
  曹太后醒来,将这个梦告诉了赵顼,赵顼登基以后,便偷偷调查,在朝臣里边寻找,结果遍询吏部,都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直到吴充做了上相,脖子上长了个瘰疖,百药不瘥。一日立朝,项上肿如拳。
  太后见了,偷偷告诉赵顼:“此真项安疖也。”
  蔡确现在故意拿这个典故在王珪这里贬低吴充,说他是因为瘰疖应梦之故,才被赵顼立为首相的。
  王珪说道:“吴安持不是已经外放了吗?”
  蔡确低声对王珪说道:“外放后处事不明,贪污受贿,御史台已然拿到了铁证,这次无论如何都能扳倒他爹。”
  王珪挑了挑眉毛,搬走吴充,自己仕途就去了一个大碍。
  第九百二十七章 密计
  正要高兴,忽然发现自己又被蔡确给带歪了:“不是说苏明润的事情吗?”
  蔡确说道:“苏明润没有什么瑕疵,本来已经掌握了他改易杨曙姓名的证据,只待杨曙进士任官下来,我便可以发动。”
  “不料杨莳在唱名之时自陈罪状,陛下反而宽勉了他露布之罪,依然擢他为探花,如今成了湄州通判。”
  “这里边要没有苏明润的指点,打死我都不信。陛下宽仁的名声,也因此天下传扬,朝野交赞。”
  “这样的名声,这样的事迹,历朝哪位帝王有过?听说杭州贺鬼头准备以此事为蓝本,编写一出新剧了,名字便叫《上殿恩》。”
  “王相公,只怕在陛下心里,苏油就是致君于尧舜的贤臣,不但无罪,反而有功啊。”
  “所以台谏再发动也是无济于事,而陛下召他回京,几乎已是铁板钉钉。”
  王珪是随时俯仰的三旨相公,在中书打了十几年的酱油的万年老二,现在朝中青黄不接,是他希望最大的一次机会。
  毕竟苏油还年轻,怎么也做不到首相位置。
  但是蔡确说得也很对,苏油的才干远胜于自己,他要是入了中书或者政事堂,自己的话事权肯定会被侵夺大半,不美,实在是不美。
  蔡确说道:“这次科举情形,相公也见着了,唐瞻,杨莳,黎文盛,邵伯温,这些人和他都有关系,晁补之还拿了个三元,就连那轻佻的秦观,也得了三榜。”
  “王相公,危机来了呀。”
  王珪嘴里有些发苦:“持正说了这么多,都是在危言耸听。陛下的心意,那就是我的心意。既然苏明润如此能为,便是首相给他,我看也做得。”
  蔡确意味深长地笑道:“相公能这么想,那自然是相公枢衡之量……”
  “然而蔡确替相公担心的是,就怕他苏明润心中,也做此想。”
  王珪心里顿时如同被撞了一下。
  是啊,苏油屡次大功积累到现在,勋阶早在自己之上,在士林里的名望,在民间的势力,在朝廷中的官声,甚至,在陛下的心里的地位……
  要是他也这么想,入朝之后,第一个要对付谁?当然是处于首相之位的自己!
  要搞人,一百个王珪都不是一个蔡确的对手,王珪脸色变了几次,终于绷不住了:“持正有何良策?”
  见王珪终于放弃了面子,蔡确这才心满意足:“苏明润这人有个大缺点,相公没有发现吗?”
  王珪想了一阵:“没有发现,什么缺点?”
  蔡确冷笑道:“外斗内行,内斗外行。”
  “何解?”
  蔡确说道:“下官在渭州便与苏明润有过接触,苏明润之能,能在善理民生。”
  “民生起来,就有了钱粮;有了钱粮,便能号令官吏衙属,训练将士,上下归心,其后无往而不利。”
  “但是真正的官场手段,其实毫无可取,而且成名过早,倍加爱惜羽毛。”
  “吴逵之变,本可得平叛大功,他却轻轻放过,甚至为叛军请命。”
  “司马迁为李陵请命,什么下场?也就是皇宋宽慈,要是换到汉唐,怕不早都人头落地。”
  “苏湖开发,如此大利,本可大力笼络朝中两浙籍贯的官员,以为臂助。”
  “而他却定下土著移民的田亩数额,限制购买,白白错失大好良机。”
  “富弼司马光,对他青睐有加;赵抃张方平,一路培育。”
  “也未见他利用关系,在他们得势之时,一飞冲天。”
  “王相公入朝,曾与之同船三日,大用提拔之心,昭然若揭。”
  “苏油如能相从,哪里还有吕惠卿等人的机会?”
  “却听说两人竟然在舟中激辩,最后相持难下,定下什么‘相争为国,不及私交’的君子之约?”
  “反观吕惠卿,熙宁二年入朝附介甫公,至熙宁七年得成执政,中间还经历过两年守制。”
  “还有曾布,四年而得翰林学士,三司使。其余如王韶,章惇,皆一时骤拔高位,轻取要居。”
  “反观苏明润,除了中间两年权知开封府,前后沉沦外路十六年!”
  “不是天涯,就是海角,活活将少年功名的优势,磨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总是在当进之时瞻前顾后,循规蹈矩,坚持倔强。这能叫会做官吗?”
  说起这个,蔡确就滔滔不绝有些忘形,一副痛恨苏油将好牌打得稀烂的样子。
  王珪却听得有些悻悻然,那是,这些好牌要换到你蔡持正身上,老夫怕是早都被你踩在脚下了。
  有些不耐地微微讽刺道:“攀枝蔓节,持正你到底厉害。说了这么半天,还是没说到点子上来。”
  这是在嘲笑他连起大案踩着别人上位,蔡确心下虽然恼怒,面上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接下来就是点子上了,陈世儒案,久拖而不决,如今从开封府到了大理寺,一样判不下来。”
  “相公,是不是该奏请陛下,从大理寺移案御史台了?”
  王珪大惊:“你还要起大狱?”
  蔡确说道:“案子上到御史台,就可以调查苏颂在此案当中,是不是接受了吕公著的请托。”
  “据我所知,陈世儒被抓的当天夜里,李氏之母可是去吕公著府上求情,让叔父出面救自家女儿的。”
  王珪问道:“然则这又与苏明润何干?苏颂虽与苏油同宗,可早就在五服之外。而且要是苏油袖手旁观,你也攀扯不到他身上去啊?”
  蔡确说道:“如果一个苏颂,相公觉得不够分量,那再加上苏轼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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