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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688节

  解释这句的大佬很多,苏油偏偏将《论语注疏》提出来,是因为里边解释是这样的:
  ——此章仲尼患中国不能行己之道也。
  ——我之善道中国既不能行,即欲乘其桴筏浮渡于海而居九夷,庶几能行己道也。
  苏油哈哈一笑,歪着脑袋问道:“从我者,其由与?”
  这是上一句的下句,“由”在此本来指的是子路,子路又叫仲由。
  现在被苏油拿来取笑苏辙。
  苏辙拱手:“未尝不喜。”
  苏油摇头道:“可别忘了,就连夫子都感慨——‘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两人的对答还是继续引用刚才的《论语》的后续,全文是“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意思是子路你的勇气比我还大,但是别忘了,我们没有地方获得造筏子的材料啊。
  苏油认真地说道:“夫子真的是找不到去到‘彼岸’的材料吗?我想不是的。只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牵绊太多,眷顾太深,实在是不忍心‘放下’才对。”
  “这当是治儒者和释老的区别,子瞻子由,你们是聪明之人,此节自然无需我多加提醒。”
  苏轼和苏辙一起躬身:“谨受教。”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梦中诗
  苏油摇头道:“刚刚那些,都是假设,太后对我苏家的厚恩,你们也不可不知。”
  接着将那一夜的经历与二人讲过,大家又都是一番感慨。
  苏轼这才回想起来:“对了,在乌台里的时候,一天晚上暮鼓已然敲过,我正要睡觉,忽然看一个人走进我的屋子。”
  “那人一句话也没说,往对面床上扔下一个小箱子做枕头就睡了。”
  “我以为他是个囚犯,便不去管他,写完供词,我自己躺下也睡了。”
  “大概……四更时分吧,我觉得有人推我的头,迷迷糊糊睁眼,却是那个人向我说:‘恭喜!恭喜!’”
  “我翻过身子问他什么意思。他说:‘安心睡,别发愁。’说完带着小箱子又神秘的走了。我到现在都莫名其妙。”
  苏油笑道:“那一日可不光是你,老族兄,我,身边都来了这样一个人。这是官家根本不相信谏官们的话,所以暗中派宫中太监来观察我们。”
  “见你鼻息如雷。他回去禀告陛下说你睡得很沉,很安静。陛下因此知你胸中无事。”
  苏轼很好奇:“那你们又是如何做的?”
  苏油说道:“我们当时也不知道是陛下派来的太监,老族兄正逢释放,见那人什么行李都没有,于是只带走了书稿,其余的全都留给了他。”
  苏轼也乐了:“族叔仁善,有这份善缘,想来那太监回去净说好话了……那小幺叔你呢?”
  苏油很尴尬:“我?我与来人聊天,发现他精通水利,于是便抓住他给我整理水利条陈,然后……推荐给了陛下,现在那人已经在宋用臣手底下治水了。”
  “啊?哈哈哈哈……”苏轼捧腹大笑,笑完之后又摇头:“虽然意料之外,可细细一想,却又是情理之中,哈哈哈哈……”
  叔侄三人又聊了一阵朝局,苏油也勉励了苏轼一番,要他到了黄州,好好听知州徐大受的话,除了签字画押什么事情都不要管,游山玩水散散心最重要。先苟一段时间再说。
  之后又聊到文学,苏油将子由的《八公种山药记》取出,与大苏观看。
  大苏也同样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认为这是弟弟文风大成的作品,此文一出,大宋文坛必有苏辙一席之地。
  当日晚饭时分,苏轼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并且在饭桌上宣布了出来:“我决定了,从今以后,再也不写诗作文!”
  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这是要闹哪样?!大苏不写文章了?不写诗词了?!你问过大宋人民答应吗?啊不,还有朝鲜日本辽国人民答应吗?
  苏轼端着酒杯,看着如丧考妣的一群人:“这文章最是累人,稍不留意便成罪过,于修身养性实无助益,所以我今后不写诗词了!要写,就写医药,种树等实用之书,什么风雅颂赋比兴,让它们去休!”
  苏油都傻了,老子这一穿越,把历史上的大苏给穿没了?那两个赤壁赋怎么办?啊还有《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和《念奴娇·赤壁怀古》都还没有出来,老子这不成华夏文坛的千古罪人了?!
  举起酒杯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把大苏劝回来,难道说大侄儿你莫慌,等你到了黄州就会进入文学风格的转变时期,然后创作的巅峰时期,最后成为世界级文化偶像?
  苏轼伸过手来和苏油碰了一下杯子:“看,明润都支持我,就这么定了!”
  喂!我都说了什么了就定了就?!
  这一夜苏油是真没睡好,大苏没了,怎么办?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等到早上被扁罐昏昏沉沉地拖起来,昏昏沉沉地跑了两个圈,再昏昏沉沉地回到庄子,却发现自家书桌上摆了两首诗。
  一首是:
  百日归期恰及春,残生乐事最关身。
  出门便旋风吹面,走马联翩鹊啅人。
  却对酒杯浑是梦,试拈诗笔已如神。
  此灾何必深追咎,窃禄从来岂有因。
  另一首是:
  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
  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中不斗少年鸡。
  休官彭泽贫无酒,隐几维摩病有妻。
  堪笑睢阳老从事,为余投檄向辽西。
  苏油顿时勃然大怒,抄起贴子就来到堂屋,苏轼却正在老神在在地喝豆浆吃油条。
  “子瞻!这是不是你写的?!”
  “啊?对,是我写的。”
  “那你昨晚上骗我们说从此不写诗了?!害我一晚上都没睡好,以为把大宋文字天才给扇没了!”
  苏轼两腿不自觉地并拢了一下:“骟……什么骟没了?”
  苏油顶着两个黑圆圈,为自己不足的睡眠感到恼怒:“说!这两首诗怎么回事儿?!”
  苏轼说道:“第一首里边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却对酒杯浑是梦,试拈诗笔已如神。’”
  “我是真的下定决心从此不写诗词了。结果昨晚做梦,却又回到了从乌台出来的那一刻,感觉春风拂面一身轻松,于是在梦中作了这两首诗。”
  “明润,那是在梦中,这个……我也管不了梦里边的自己啊……我这也没办法啊……”
  苏油哭笑不得,这尼玛,梦里边都能作诗,还能引经用典搞得这么工整,我是该夸你还是该骂你?!
  苏轼哭丧着脸:“既然已经破戒,再骗自己就没意思了,看来这一辈子,注定为文字所累,唉,可能这就是造化弄人吧……”
  苏油:“……”
  这是真怒了,你这么不满意,那让造化来弄下我呗?!
  两首诗,第一首是说自己被审查了一百来天,放出来的时候马上就是春节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风也好像那么的温柔,喜鹊也一直喳喳叫。
  端着酒杯,都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拿起笔来,诗思灵感还是那样如神喷涌。
  这场灾殃已经没有什么好追悔的了,却还能不称职地留在官场里,连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
  第二首,则是说一辈子都受了文名所累,这回吃了教训,一定要学会了低调做人。
  这番际遇,就好像塞翁失马,他日归来,焉知非福;也不想再与斗鸡少年,争强好胜。
  从此变成休官的彭泽县令陶渊明一样,生计可能会受到影响,搞不好都没酒喝了;
  相比王维在退隐之后,妻子病死立誓不娶,自己却还有妻子可以依赖,却又比他强,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睢阳老从事指弟弟苏辙,子由听说兄长被下狱,请求勉除官职为自己赎罪,这下要去辽西了。
  不过历史上苏辙是被贬筠州监酒,因此原诗是江西,而如今变成了礼部郎中,告哀使,因此诗中就变成了辽西。
  苏油坐下来,伸手指着“城中不斗少年鸡”一句,冷笑道:“说好的谨慎文字呢?这句又怎么说?”
  然后又指着“切禄”二字:“这句又怎么说?”
  “城东不斗少年鸡”用唐陈鸿《东城父老传》故事:贾昌以善斗鸡而得玄宗之宠,被封为“五百小儿长”,当时盛传一句谣谚: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
  苏轼的意思很明白:老子这回好歹算是没有被你们整死,勉强算是塞翁失马,但是也被你们搞的心力憔悴,没功夫陪你们玩斗鸡了。
  这还是讥讽审查他的官员不学无术,是弄臣和优伶一样的小人,较真起来,又是诽谤。
  “窃禄”的典故就更严重,虽然唐代杜荀鹤《自叙》诗里有“宁为宇宙闲吟客,怕作乾坤窃禄人。”意为自己无才为官。
  苏轼这首诗,明显用的是这个典故,但是“窃禄”的典故可不止这一个。
  三国时一位大儒给曹操的一封信中,说他是窃禄之人。而曹操杀荀彧的时候,给他寄了个空盒子,打开来没有东西,荀彧感叹道:“世食汉禄,终无汉禄可食!”于是服毒自尽。
  这个典故要攀扯起来,可以说苏轼是自比曹操,呵呵呵……怕又是得脱一层皮。
  苏轼虽然性格大大咧咧,但是典故精熟得很,苏油一指出来,立马就噎住了:“咳咳咳……梦里边管不住手,这不是我的意思……是……都怪这手……”
  苏油扯了扯嘴角:“你就不能改一改?”
  “没这习惯。”
  “……”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以写入画
  “真没这习惯。”苏轼说道:“与其改来改去,还不如学季璋那般,一把火烧掉完事儿。”
  “别别别……”这下轮到苏油舍不得了,将两首诗收了起来,也拿起油条:“总之以后注意点就是。”
  吃过早饭,苏油带着苏轼,苏辙,扁罐和王彦弼骑着自行车,一起去皇家慈善小学。
  张敦礼这一把也吃了挂落,因为提前通知苏辙,犯了官场大忌,所有职务被一撸到底,连好不容易升迁的密州观察使都给夺了,现在就是一个光杆驸马都尉,外加一个不是朝廷官职的皇家慈善小学山长。
  不过有卫国公主撑腰,张敦礼根本就不差钱,该过的日子照样过不说,还多了画画的时间。
  三苏的到来引起了学校的轰动,教职员工们连厨房的大厨子,厨娘们都纷纷拥到学校牌坊下头,要争相一睹大苏风采。
  之前苏油送扁罐过来的时候,是没有这样的待遇的。
  学校马上就要放寒假了,期末考试已经结束,其实这两天基本都处于放羊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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