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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776节

  “还有……陕西河北诸军需要的冬装报上来了;郑州的工业产能统计汇报也要讨论;嗯南海秋纲也快到陈留了……”
  苏油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走吧,干活!”
  ……
  等到苏油忙完出衙门,天都已经麻麻黑了。
  想起一件事情,苏油招呼了一辆搭客的马车,和程岳一起上车:“去城东。”
  自行车和三轮车的轴承结构推出来后,一种比四轮马车更加轻便新式四轮便民马车推广了出来。
  这种车车厢很小,一匹马拉,能坐四个人,车厢很局促。
  夏日里敞着,冬日里拉上棚子避风寒。
  好处就是成本低,速度还行,人多也不怕挡路。跑城东那种繁华地面,比私家宽敞的大马车还要方便。
  来到汴京城这么多年,苏油对开封府街巷也非常熟悉了,指挥着车夫七拐八弯来到城东一处小巷子门口,给了车夫五十文钱:“等着,一会我们还坐这车回去。”
  车夫揭下毡帽,苏油将宝钞丢到了里边,笑道:“你这倒是方便。”
  车夫将帽子戴上,缩着脖子,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块饼:“我就在这里等两位老客,回程还是五十文。”
  苏油领着程岳进了巷子,这巷子很狭窄,沿途都是小户,来到一处院里边有棵歪脖子树的门口,敲了敲门。
  一个小女孩将门打开一条缝:“谁呀?又是来找兄长的吗?兄长不在,要是朋友就请留贴吧。”
  “不在?去哪儿了?”苏油有些讶异:“这里不是夷仲兄的家吗?小妹妹怎么由你来开门?家中没有大人了?”
  小女孩似乎对这问题一堆的大叔有些戒备,不过虽然后边还有一个手持宝剑,面无表情的程岳,却也是一点不怕:“大叔你有事儿吗?没有我就关门了。京中保甲森严,不要错打了主意。”
  说完后退两步,从领口里摸出了一个铜哨:“这哨子一响,你们可就想走也走不掉了。”
  “嘿!”苏油对这小女孩刮目相看,厉害!
  赶紧解释道:“我是夷仲兄的朋友,没别的意思,上午见他在咳嗽,精神也不太好,便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认识很多医术高明的大夫。”
  小女孩眼圈就红了,上下打量了苏油一下,却还是没有放下哨子:“兄长的交代,今日不巧,你们改日再来吧。”
  这时门口来了一盏灯笼,过来一个年轻的士子:“小妹,家中来客人了?”
  苏油扭头,那年轻士子见到苏油:“哎哟,国公大驾光临,失礼了失礼了。”
  说完有赶紧躬身:“下官毕仲游,见过涪国公。”
  苏油说道:“家中就你们兄妹几人?”
  毕仲游有些局促:“是,兄长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今日散衙回来,身子就越见不适,请了郎中来看过,刚刚抓药去了。怠慢了国公。”
  苏油说道:“你家小妹倒是机警聪慧,这么说夷仲兄在家啊?”
  “是,在家呢。”毕仲游赶紧说道:“小妹,这位便是你最佩服的涪国公,怎么到了面前反而不识了?”
  小女孩的大眼睛看着苏油:“你就是苏探花?”
  毕仲游说道:“进门再说吧,国公真是怠慢了。”
  几人进入小院,苏油扫视了一下这院子,真的不怎么样,就不由得感慨:“毕文简公后人,清简自守则罢,何至于寒薄如斯!”
  兄妹三人,乃是大宋著名宰相毕士安的曾孙辈。
  毕士安是西京大同人士,太祖年中得进士,一生为人正直,勤于政务,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宋人对他的评价,是方正,沉静,高雅。
  平生不结党援,只记交游。
  但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引重他的,是王祐,吕端;相友善的,是王旦,寇准,杨亿;他的门人,是王禹偁,陈彭年。
  都是在史书上大书特书的大佬。
  当年太宗为皇子选拔记室参军,有人举荐毕士安,太宗说:“我中意的正是此人。”
  后来召入为翰林,有人同时与举荐了张洎,想把毕士安顶下来,太宗又说:“文采阅历,张洎或可与并驾齐驱,但是操行,可就是差远了。”
  他是宋真宗的亲密战友,用宋真宗的话说,是“事朕南府、东宫以致辅相,饬躬慎行,有古人之风。”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毕观
  毕士安的风骨,表现在两件事情上。
  第一件,是真宗做了皇帝之后,让他做参政,毕士安入宫谢恩。
  真宗告诉他:“这才刚刚开始,很快我就会任命你做宰相。”
  毕士安辞谢道:“宰相者,必有其器,然后居其位,臣驽朽,实不足以胜任。”
  立刻向真宗推荐了寇准,心甘情愿居于寇准之下。
  第二件大事,则是辽国入侵,老头和寇准力劝真宗驾临澶渊。
  当时太白昼现,流星出上台之北,贯穿斗魁。
  恰好毕士安卧病,有人劝真宗不当启行,说这是大臣陨灭之兆。
  毕士安请对力陈:“今大计已定,唯君勉之。士安得以身当星变而就国事,心所愿也。”
  老头一辈子兢兢业业,最后死都是在上班的路上突发中风,真宗车驾临哭,废朝五日,赠太傅,中书令,谥文简。
  王旦做了宰相,对真宗私下劝说:“毕士安仕至辅相,而四方无田园居第,未终丧而家用已屈,真不负陛下所知。”
  “要是其家人向人借贷,大家肯定都乐意帮助,但是臣私下以为,当出上恩,非敢私惠。”
  真宗感叹,最后赐银五千两,为毕士安丧葬之费。
  寇准遭遇政治风波之后,毕家人也理所当然的受到了排挤。
  本来老头就家资寒薄,交游也不广,朝中也不结党援,结果其子孙的日子,就过得苦了。
  苏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对毕家小妹崽问道:“小妹妹你吃饭了吗?”
  小妹崽看了一眼自己二哥,低低地说道:“吃了……”
  这就是压根没吃,苏油赶紧从自己包里摸出一块酥饼:“这是今天早上路过孙家饼店买的,结果买错了,我爱吃芝麻馅的,却买成桂花馅的了,你帮我吃了吧。”
  小妹崽再次看向自家哥哥。
  毕仲游说道:“小妹你就拿着吧,谢谢涪国公。”
  小妹崽这才接过:“谢谢涪国公。”
  苏油笑道:“别听你哥哥瞎说,该我谢谢你才对,不然这桂花饼可不就浪费了。”
  小妹崽双手捧起饼,轻轻地咬了一口:“浪费粮食不好。”
  “对对对!”苏油赶紧表示支持小妹崽:“所以才要谢谢你嘛。”
  说话间便到了卧室,苏油本想着几人在外边说了这么久,屋里应该有反应才是,结果什么动静都没有。
  心里边大感不妙,也不再管什么礼数了,推门直接闯进去,却见毕仲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苏油一看毕仲衍的脸色就知道出大事儿了,快步上前一摸毕仲衍的额头:“这是高烧,药方给我看看。”
  小妹崽也扑了过去摇自己兄长:“哥哥,哥哥你醒醒啊……”
  毕仲游将药包扔下,寻出药方:“这个。”
  苏油将药方子接过,一看上边的配伍,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这道方药刚好认识,因为此方叫圣散子方。
  这方最早是巢谷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医书上边从来没有记载过,据巢谷当年说,是得之于一个异人,所谓“凡伤寒,不问症候如何,一以是治之,无不愈。”
  大苏之前微感不适,用过一次这个方子,疗效果然不错,于是特意写了一篇文章称赞,并且将该方送给了陈季常以及附近的名医庞安常。
  等到这方子传到京师,因为名人效应,大家都信以为真,纷纷用这个方子治病。
  对于大苏的医术,苏油是持怀疑态度的,将这方子给石薇看了,被石薇嗤之以鼻:“疾病之中毫厘不可差者,非伤寒莫属。用药失度,今天吃了明天死的都有,岂能不问症候?”
  “大先生本不是医家,以巢先生奇侠而取这方子,天下以大先生文章盖世而信这个方子,趋名者忘记性命而试这个方子。”
  “天底下,怎么这么多傻子啊?”
  “要说广谱药,杨枝素,黄蒿素,青霉素,才勉强算得上。这个方子大家之所以称道,主要是有预防伤寒的功效,在未得病或者发病初期比较有效果罢了。”
  现在毕仲衍明显是病入膏肓,哪里还用得这个方子,赶紧招呼程岳:“这方子用不得,赶紧,被子裹上送药局,让钱乙和唐慎微看看。”
  毕仲游急道:“这是大苏学士的方子,而且药局要排号……”
  苏油也急:“别啰嗦,药局是我家开的,我们走急诊!”
  程岳背起毕仲衍,毕仲游带上自家小妹,几人赶紧从巷子里出来,好在那驾车的大叔守信,还将马车停在巷子口。
  几人上了车,苏油喊道:“大叔去西城宁善药局,有病人,麻烦你快点,给你加钱!”
  大叔也不答话,鞭子一抽:“驾!”
  马车跑起来,苏油才对毕仲游说道:“大苏文章诗词固然是天下独步,然人不可能事事皆能。”
  “现在京中流行黄州蜜酒,为甚酥,错著水,都是慕大苏之名而起。”
  “但是我们苏家人却知道,至少子瞻亲酿的蜜酒,那是饮者暴下,根本不能喝的。”
  大苏在黄州,在何秀才家吃到一道酥饼,感觉好吃,便问秀才这饼叫什么名字?
  秀才说家里做的饼子,哪里有什么名字。
  大苏又问,为甚这么酥?
  座中客人都笑,说既然得蒙夫子赞誉,干脆就叫为甚酥吧。
  黄州的几个曹官,家中都善于置办饮食,常常轮流请客。大苏作为名人,每次都在受邀之列。
  潘县尉知道大苏不善饮酒,每次请到大苏,都要特意给他置办醴水,就是甜淡米酒,大苏笑道:“此必错著水也!”
  又一次大苏想吃酥饼了,就给何秀才写了一首诗讨要:“野饮花前百事无,腰间唯系一葫芦。已倾潘子错著水,更觅君家为甚酥。”
  这首诗传扬了出来,很快京中好事的商家,卖蜜酒的就说自家的是黄州蜜酒,卖酥饼的就说自家的是黄州为甚酥的秘方,卖醪糟的,就敢说自己卖得是大苏诗里的错著水。
  不过这些东西的籍贯,其实都是汴京城,跟黄州和大苏,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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