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节

  许是之前受苦太过,程明珠本是有些婴儿肥的鹅蛋脸,这会儿却成了巴掌大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再有不盈一握的纤腰,昏黄的灯光下竟是更显出难得一见的风情和我见犹怜来。
  周珉脸上绽开一个笑容,上前一步缓声道:
  “一别经年,程小姐瘦了不少。可去住处看过了?有没有哪里不习惯?不舒服的话你只管跟我说,我这就让人去帮小姐重新置办。”
  语气里莫名有些怜惜和伤感。
  程明珠视线有一瞬间的迷茫,却又瞬间转为清明,侧身施礼:
  “劳世子记挂,明珠不甚感激。”
  口中说着,嘴角却是不自觉扯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意——
  “明珠”这个名字真是讽刺,分明是破砖烂瓦还差不多啊!
  却又转为冰寒——
  自己会有这一天,全是拜袁蕴宁和她身后的武安侯府所赐,还有陆家,靖国公府……
  敏感注意到程明珠的情绪变化,周珉试探着道:
  “小姐住在这里可方便,要不要在下去告诉靖国公世子一声?”
  “不必。”听周珉提到“靖国公府”,程明珠脸色骤变,语气里是全然不加掩饰的恨意,甚至身体都开始颤抖个不停——
  那噩梦般的经历再一次浮现在眼前,发疯似的踢打自己的柳氏,又掐又拧,不停扇自己耳光的粗壮仆妇……
  好容易等到了方简,结果却根本就是个没用的废物,丝毫无法保护自己,方文礼夫妇更是直接命人扔垃圾似的把自己丢到乱坟岗,不是及时醒来,说不好这会儿自己已是野狗果腹的食物了……
  做了这么久没名没分的外室,却是落到这样的下场,程明珠简直恨得发狂。
  似是没想到程明珠这般激动,周珉无措之余更有些怜惜,忙摸出一方锦帕,上前一步,把手帕递过去,只程明珠沉浸在悲伤中,捂着脸根本没有察觉,周珉犹豫了下,索性伸手帮程明珠拭去眼角的泪:
  “别哭了,是世人,是方简,对不住你……你放心,以后有我在,绝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
  程明珠肩膀抖动的更加厉害,却是任凭周珉揽住她的双肩,整个人哆嗦的和风雨中一株左右摇摆的菟丝花一般。
  好半晌,才勉强停止哭泣,也终于察觉到两人抱在一起的行为有些不妥,程明珠忙从周珉怀里挣出来,正色道:
  “世子爷且坐好,我有事同世子爷说。”
  “不忙。”周珉摆了摆手,先让人端了盆温水进来,侍候程明珠净了面,又吩咐把晚膳摆上来,就着烛光,两人用了一顿丰盛的晚膳。
  待得房间里收拾干净,周珉才道:
  “之前小姐说,有事同我讲?”
  “是。”程明珠点了点头,“我的事蓉姐儿已经同世子爷说了吧?我就不再重复了。当初被袁家逐出门时,幸得世子爷援手,所谓一饮一啄,今日也算是能还报世子一二。”
  看程明珠如此慎重,周珉也坐直了是身体。
  “世子爷是不是有一个兄弟,叫周玥?”
  “是。”周珉点头,示意程明珠继续说。
  “世子爷怕是不知道,您那位兄弟已经启程赶往帝都。”程明珠一字一字道,“要接替世子手中的一切。”
  “他身边,还带了庆王两位心腹,一名成知,一名成真……”
  口中说着,神情中分明有些怜悯之意——
  上一世周玥率领两人秘密而来,甫一进京,周珉就跟着“病倒”,不几日就留下周玥,由那两人陪着回胶东养病,不想路途中病情加重,竟是死在路上。
  最可笑的是胡敏蓉,明明之前在自己这个闺蜜面前还是一副和周珉郎情妾意的模样,不想周珉前脚离开,胡敏蓉后脚就和周玥订了亲。
  周珉死去的消息传来时,周玥正和胡敏蓉举行婚礼。
  只可惜那周玥身手倒是极为了得,却是典型的志大才疏,最终一败涂地,拱手把太子之位让给了睿王世子周瑾……
  如果能早醒来些时日,程明珠自忖,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周瑾。只可惜醒来的时间太晚了,以自己眼下这般声名狼藉,根本不可能有靠近周瑾的机会……
  且周瑾眼下文有陆家,武有袁家,程明珠明白,即便她跑过去说自己能预卜未来,周瑾也绝不会为了自己,就自折臂膀。
  而袁家也好,陆家也罢,都是程明珠恨得眼中滴血的人家。
  更是坚信,上天既有好生之德,派自己回来这一回,自然不会是为了让自己受苦……
  既然胡太后这边失败,是因为周玥,那就让周玥永远到不了帝都。
  而一旦自己展示手段,不愁周珉不把自己当成世间至宝……
  若然将来能一手把周珉送到至尊之位,便是执掌凤印也未为不可。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到那个时候,一个袁蕴宁又算得了什么,自己要站在最高的位置上,让全天下的女人都在脚下俯首……
  程明珠前一句也就罢了,后一句却让周珉脸色都有些扭曲——
  成知、成真这两个名字,旁人不知,他却是知晓。两人一文一武,乃是庆王心腹中的心腹。
  两人还做过一段时间庆王府的老师,却是从一开始,就对弟弟周玥赞誉有加。
  更甚者还曾几次建议庆王请立周玥为世子。若非本朝律例不允,说不好庆王世子的头衔早就落到了周玥头上。
  而最让周珉忌讳的还不是这个。当初听闻朝廷征召世子到京都的内幕,又是他们两个站出来,一力推举周玥。还无比激愤的公然表示,若然去的是自己,必然影响庆王大计……
  “我呢,我,怎么了?”周珉明显察觉出程明珠情绪不对,倏地抬头,喉咙都有些发紧。
  “世子,”程明珠垂下眼,烛光下显得别样凄清,又有着说不出的温柔,“世子病卒于回胶州的路上。”
  周珉“噗通”一声跌坐在椅子上。
  这样的事,还真是成知成真会做出来的。
  “之前朝堂的麻烦,世子无须太过忧心,”程明珠推过一杯香茶,“待得过了明日,吴阁老,必会为世子说话……”
  明明是朝堂大事,程明珠却是说的云淡风轻,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吴阁老?”周珉果然很快回神,神情震惊之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今儿个程明珠确然是由吴阁老那个刚归宗的女儿陪着一块儿去了醉仙楼,周珉彼时便有些疑惑,只那样的场合,也不便多说,便也没有多问,这会儿听程明珠这般讲,终是止不住试探着道,“难不成,小姐其实是和,吴正荣有旧?”
  要说吴正荣此人,委实太过奸猾,明明当时能够入阁,走了胡家的路子,甚至皇上病重时,已经一脚站进了自己这方的阵营,不想皇上病情刚一好转,吴正荣立马开始左右逢源,不是为着这个,当初也不会下死力拉拢陆明廉……
  程明珠摇摇头,嘴角露出一个矜持的笑意:
  “倒不是和吴阁老有旧,不过是和吴家刚接回去的那位新夫人有些缘分……”
  “新夫人?”周珉登时了然,这说的分明是吴正荣刚接回府的妾室啊。
  “世子爷想要彻底笼络吴正荣,就必须对那位新夫人敬重些,要比原配,还要敬重……”明显瞧出了周珉的不以为然,程明珠意味深长的提醒道。
  别看就是个外室,却是吴正荣的青梅竹马,也是吴正荣的最爱。人家可不是进不得吴家,而是不愿低头做妾室。
  只上一世,这位姨娘却没能进吴家,而是因为处置下人,手段过于严苛,落得个被家仆活活烧死的结局。
  这一世没死,自然全是赖了自己之力……
  “姑娘还有哪些事,要提醒在下吗?”周珉盯着程明珠的视线不是一般的火热。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这两件事了,其他的事我还需理一理,等有了头绪,再一一说与世子听。”程明珠垂下眼眸,掩住里面的得意——
  自己知道的事还有很多,只全和盘托出的话,以后还会有自己什么事?
  又想到一点:
  “袁蕴宁那里,世子爷多留心……”
  如果说还有那些是和记忆里不符的,就是袁蕴宁、长公主、杨皇后几人了。
  毕竟上一世,袁蕴宁分明是和顾德忠私奔了的,长公主则是难产而亡,杨皇后更是去年冬日驾崩,现在这三人的人生轨迹却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既然自己有此奇遇,难保他们三人中也有人这般。
  当然,程明珠心里也有些不敢确定,毕竟杨皇后和长公主已是富贵至极,除了保命外没有什么大动作可以理解,袁蕴宁则不然,要真是和自己一般,知晓前世今生,以袁家的家世,完全可以直接嫁给周瑾,到时候别说皇妃,便是母仪天下也不是不可能,可不比当个阁老夫人威风的多?
  袁蕴宁怎么也不会这般蠢,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却非要跟着陆家走崎岖小路吧?!
  ☆、240
  “……说是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死胎, 那程明珠也是当场气绝,方家人也狠心, 直接拿破草席裹了, 丢到了乱葬岗,后来方简应该是去找过, 听说是尸骨无存, 只能哭了一场作罢……”
  “住在庆王府别庄的女子来历确然神秘,之前竟是根本就没人见过, 倒是阁老吴正荣迎了外室入门那日,有人在吴家附近见过……”
  蕴宁默然。难不成是自己想多了, 毕竟从程明珠出事到现在已是两月有余……
  可心里却依旧有些不安:
  “你再去查查, 吴正荣那位外室之前住在那里, 期间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虽然只是擦肩而过,可对方的敌意却不是假的。
  “好。”荆东点了点头,却是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还有一件事,属下也不知是好是坏……”
  口中说着, 挠了挠头,明显有些为难的样子——
  这几日走街串巷,却是听说了不少有关陆家的传闻。
  倒不是之前陆家和崔家一道受了诅咒的传闻, 而是关于蕴宁的:
  “说是少夫人是个有大福气的,打少夫人一进门,陆家就时来运转……”
  这样的说法也不是第一次听说了。随着陆瑄状元及第,蕴宁命好的传闻再次席卷京城, 更甚者声势越来越大,以致现在帝都提起陆家,说的第一件事并不是陆阁老或者陆瑄如何,而是猜测也不知袁氏还能再给陆家带来什么好运……
  一开始荆东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事实确然如此啊,直到有一日偶然听到一个粗鲁汉子说:
  “啊呀,那陆家这位状元公不就是个吃软饭的了吗?”
  才隐隐察觉到真是这样的闲话蔓延开来,怕是对陆家声望不利。
  蕴宁蹙了下眉头。
  若然街头巷尾都是这样的话,还真是有些不对劲。正自思索,郑氏却打发人过来,说是忠勤伯夫人孙氏来访。
  说起来孙氏和蕴宁有些老亲戚,她的娘家婶子和蕴宁外祖母吴氏是堂姐妹,可两人关系却是并不熟,也就之前蕴宁归宗袁家大宴宾客时,远远的见过这孙氏一面。
  听说孙氏这会儿来访,不免有些诧异。
  当下略作收拾,便起身到了前堂。
  抬脚进了屋,一个满头珠翠的微胖夫人已是笑盈盈迎过来,直接拉了蕴宁的手很是亲热的道:
  “我早就说过,侄女儿是个有福的,瞧瞧,让我说着了吧?这才嫁进来多久啊,夫婿就一举进士及第,成了状元公,这般旺夫的命格,可不是哪个女子都能有的。我瞧着啊,娶了你这样的媳妇儿,陆家想不兴旺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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