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池衍淡淡一笑:“年纪轻轻便身居将位,倒是天生我才。”
  那人毫不吝啬的夸赞, 令易琼有些受宠若惊。
  怔愣一瞬,而后他笑中略带几许苦涩:“此前王城兵败,二十万大军力战而亡,朝中已无可用老将,易琼不过是临危受命, 权且顶替罢了。”
  池衍眼底露出深意。
  这确是个忠诚谦逊的少年之将,恍惚……有几分他当年的影子。
  他修眉微挑,沉缓说道:“不必妄自菲薄,短短时日能令众兵折服,已是不易,况且能得储君信任,便绝非庸才莽汉。”
  能得声名赫赫的池将军赏识,易琼自然不胜荣幸。
  心底仿佛被一瞬激励,易琼扶剑,“将军谬赞,此行属下定不辱使命。”
  池衍笑一笑。
  他向来惜才,亏得那人还有这份碧血丹心,倒是真的难能可贵。
  徐徐回首,池衍眯眸远眺着急促的雨幕。
  片刻后,他深沉一句:“瞧这雨势,明日大抵不会减退。”
  闻言,易琼和他一同望出去。
  深思熟虑之下,道:“倘若这场暴雨天明前不停下,进攻仓州恐怕有些困难。”
  雨声淅沥不止。
  只听那人声音平静而沉稳:“都这般作想,那便越要逆行,优柔寡断,兵者大忌。”
  他语色清朗,却字字如刃。
  那举手投足间的威严和气傲,透尽王者之尊。
  易琼不由定住。
  忽然之间有几分明白了,为何他统兵十年,如战神不败,赤云骑众人更是甘愿一生追随。
  这样的人,若是他日登上金銮大殿,受群臣叩拜。
  似乎,也是天经地义,无从挑剔。
  半晌他敛思回神。
  答道:“属下明白,楚国大军已赶往北上赴援,这场战事拖不得。”
  略一迟疑,易琼又道:“只是……那尉迟亓信中要族氏明哲保身,切莫插手,将军信得过他?”
  尉迟族氏在楚国历经数代更迭,所积势力不容小觑。
  倘若其参与此战,那才是真正的胜券难分。
  锐利的眼神衬了一抹微笑,池衍语调闲雅:“他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尉迟亓又岂是舍己为国之人,为了活命,他自是选择屈服一时。
  只不过他未有预料的是,他手里尚有解药,无论如何池衍都会留他一命。
  浅褐瞳眸微陷沉思,而后池衍站直身,往回走。
  “随我来。”
  “是。”
  易琼跟上前去,随他进了帐中。
  中军大帐,烛照冷焰在雨夜之中明暗不定。
  长案之上,绢帛铺展。
  池衍坐于案前,从容提笔,行云流水般点墨描绘。
  不多时,深凝的笔迹下,一副行军路线图便绘制而成。
  搁下笔,他将手一扬,绢帛转了个方向,正对易琼。
  池衍淡淡道:“沿东部海域,到京都,一共七城,在楚军调集兵力防守之前,势必要夺下仓蜀渝三城。”
  易琼站在旁侧,闻此在心底沉思片刻。
  严谨道:“那便是要十日之内连破三城。”
  池衍不置可否,修指掠过图上一处,点住。
  那是第四座城池,江陵。
  “之后你临时改道,前往江陵之西五百里。”
  低眸在绢帛上忖度良久,易琼恍悟道:“江陵往西五百里……是盛州?”
  池衍敛眸,面无情绪:“我要你替我去见一人。”
  盛州,是豫亲王常居的别院。
  故而易琼问道:“可是豫亲王府的苏世子,将军与其交好,属下尚有耳闻。”
  一径沉默之后,池衍淡声:“不。”
  他声音透过帐外交错的风雨,清冷传来。
  “我要你替我去见豫亲王。”
  *
  东陵雨季特殊,此后时而阴雨连绵。
  整座王城都深笼在一片暗沉的乌云之中。
  东宫书房。
  分明是白日,却不得不亮起灯盏金光。
  案前摆着那红木黑金圆盒。
  乌墨软乎乎地蜷成一团雪白,躺睡盒边。
  锦虞盘坐案侧,浮光漾着她清容红润玉泽。
  肩上搭着柔暖的狐氅,低头正经地在剥荔枝,吃得比用膳认真。
  锦宸手里握着一卷简书。
  本是在沉心静读,结果耳边尽是她细碎的咀嚼声。
  良晌,锦宸略微无奈地放下了书。
  侧眸看了她一眼:“这霖雨寒风的,还天天往我这儿跑。”
  锦虞方塞了一颗果肉到嘴里,又抬手去剥下一颗。
  含糊着说道:“不是你说让我多来陪陪你嘛?”
  这话听得锦宸是又好气又好笑:“你是来陪我的,还是为了别的?”
  锦虞微顿了下。
  她不出声,只长睫略扬,觑了他一眼。
  小女孩的心思都不必去猜,自个儿就写在了脸蛋上。
  锦宸似笑非笑:“你那阿衍哥哥好得很,没受伤也没吃亏,这才十日不到,仓蜀渝三城便被他攻得一败涂地,楚军都还未来得及赶到,想来江陵他也是势在必得。”
  得知好消息,锦虞不动声色抿下嘴角。
  果核吐到盘中,可有可无地“哦”了声,“我是来陪你用膳的。”
  锦宸瞄了眼手边,她那丢满果核的银盘。
  眼尾流笑,却是故意摆出兄长的严格,“只怕是心口不一,你现在这么吃下去,午膳还能咽下几口?”
  他这么一说,锦虞底气便不太足了。
  略一挪动坐姿,嘀咕了句:“……我这不是在长身体么。”
  闭眼沉沉一叹,锦宸简直哭笑不得。
  随后,他伸手过去,将她拿起的荔枝放回盒中,又取过边上的湿帕。
  把那丫头吃得黏糊糊的手拉过来,仔细擦拭。
  锦宸笑语透着无可奈何:“人家让你别舍不得吃,也没让你走到哪儿吃到哪儿。”
  说着,又抬头瞅她一眼,“荔枝多食心火易旺,瞧瞧你的嘴唇这几天红的,再不收敛,我便让幼浔到太医院,给你开几副苦药来。”
  她最是讨厌喝汤药了。
  锦虞下意识舔了舔温热的唇瓣,小声辩驳:“我有在喝碧螺春的,幼浔说了,能败火。”
  将湿帕翻了个面,锦宸开始擦拭她另一只手。
  “这才过去半月,能顶住你这么吃?”
  确实只有半月而已,但她感觉已经过了好久了。
  锦虞任由他擦着自己的手,心神突然飘了出去。
  顷刻后,她微蹙黛眉。
  莫名泄了气,“皇兄,你说等阿衍哥哥回来,还得多久呀?”
  毫无期限,也没个盼头,好像只能永无止境地等下去。
  她虽知道国之大事,急不得,可又时常心神不宁,生怕那人出什么意外。
  见她情绪忽而低落下来,便知晓她之心事。
  锦宸慢慢放下湿帕,难得露出正色:“待夺下江陵,若能得豫亲王相助,楚国王师应是难与他匹敌。”
  即便豫亲王已弃武从文多年,但他在楚国的声望自始至终从未减弱,如果他能站出来,楚国非但会军心动摇,朝中不少老臣更是能轻易戈倒那一方,毕竟那楚皇帝绝称不上是什么明君。
  想来,对池衍日后登基是百利而无一害。
  闻言,锦虞疑惑:“豫亲王?”
  眸光微垂,锦宸静默不语,似在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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