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因为车架上还有燕燕,直接支走她怕被人轻易看出不对劲来,易桢虽然明白杨朱真人有话要说,但是并没有急着和他交流。
  易桢觉得吧,自己这个亲妈,真是个有故事的女同学。
  “夫人!我们马上到梅苑长街了!梅苑长街有很多梅花,还有卖好吃的!”眼看车架驶入街巷,燕燕迫不及待趴到窗前往外看,小嘴趴趴趴给她介绍。
  “以前这里特别特别多人,可最近那个刺客出没,现在人少好多。”燕燕说:“不过街尾那家巨好吃的牛肉面还开着!待会儿我带夫人去吃!”
  “郎君嘱咐了说避着点人多的地方,夫人之前受过惊吓。”一旁的婢女提醒道。
  燕燕安慰地摸了摸易桢的手:“那夫人待在梅苑的荣丰园等我吧,我去帮夫人买好吃的,买回来之后我们就一起吃好吃的看漂亮姐姐跳舞!”
  等到了梅苑长街前,果然人不少。多是各地商贾,本来就各地走动不拘小节,如今赶上白鹢会,又是正午,便是畏惧刺客走了不少,现在各个食肆前人也挺多。
  “那个糯米团子好吃!”一下车架燕燕就开始快乐,看来张将军这些天也是把她拘在家里不让出去。
  “夫人,我们买一个糯米团子再去荣丰园好不好,特别好吃的。”燕燕摇着她的手,仰着头恳求道。
  缠着你撒娇的娇娇软软小女孩,就算有点话唠,也不是易桢能够抵抗的。
  人类幼崽真的太可爱了。
  燕燕哒哒哒跑到糯米团子的店前面,很自觉地开始排队,但是当地人应该都认识她,一下子给她让出了空位,还笑着对她说:“燕燕快去买吧,不要让人家久等了。”
  燕燕嘴甜地道了谢,刚要伸手递钱去拿糯米团子,忽然看见摊位前还有个人并没有让开来,正在和摊主交流要买什么口味。
  那是个小和尚,光头,穿着厚实的青灰色棉衣,踮着脚,背上还背着个崭新的背篓。看样子排了很久的队了,并不想让开。
  易桢忍不住笑了。
  她挺久没见小和尚和他的熊猫了,还是从婢女那里得知他们在博白山就要下船了,因此她还打算今天离开博白山的时候去见一见他,送他点东西。小和尚本来就是到处去找父母,没有目的地,身上有点钱总是好的。
  燕燕比小和尚大三岁,这个年纪,大三岁是很明显高出一大截的。燕燕是非常典型的孩子,喜欢和大孩子玩,不太喜欢搭理比自己还小的小孩。
  因此她买了糯米团子就回来了,全程都没和就在旁边站着的同龄人搭话。
  等看见易桢蹲下来把跑过来的小和尚和熊猫都搂在怀里,她才睁大眼睛,问道:“他们也是夫人的朋友吗?”
  荣丰园就在街头,她们一行人正一路进园子里去,易桢答道:“是啊,你们年纪差不多,你们也可以成为朋友啊。”
  易桢到底是没有真的养过小孩,不知道两个人类幼崽放在一起,会产生一加一远大于二的情况。
  不要被人类幼崽的可爱外表迷惑啊!他们巨能闹啊!
  本来易桢是打算让燕燕和小和尚到旁边去玩,她和杨朱真人聊聊正事,结果说了没两句话,就听见燕燕在隔间探过头来:“夫人!他说我没有那个熊猫好看!夫人!我好看!”
  易桢觉得自己真是自作自受。
  杨朱真人笑着说:“去哄哄她吧,夫人和燕燕这孩子缘分不深,恐怕今日别过,此后就不会再见面了。”
  易桢一愣,低声问:“真人能看到那么多东西,为什么还会有需要您等上几十年的因果呢?”
  杨朱真人低头看了一眼她手上的五色绳,说:“知道很容易,但是改变却很难。之前卦象显示这艘瓶中船要失败,我都卖掉宅院离开这里死心了,谁知道这故人之物到底物归原主了。”
  什么?这五色绳难道是易桢生母赠送给杨朱真人的东西吗?
  母亲您到底是有多爱做手工四处送人啊……
  易桢见杨朱真人示意自己去哄一哄燕燕,起身正要过去,忽然想到,姬金吾会急着娶亲,其实是因为杨朱真人给算的紫微斗数。
  她知道在乐陵道中“瓶中船”指的是什么,说的是在最初把“因”埋下去,然后经过时间演变,就会有预想好的“果”出现。
  就像装在玻璃瓶里的配件,最终会一点一点搭成船。蝴蝶扇动翅膀,最终会在万里之外出现风暴。只要固定“因”,一次一次尝试,最终会出现那个想要看见的“果”。
  杨朱道人刚才说“都以为要失败了”,是不是说的原书里面姬金吾最终并没有娶易家的女儿?这样杨朱道人自然也不可能在博白山等到嫁去北幽的恩人之女。
  原书里那一次船没搭成,而这一次成功了。杨朱道人布置的因走向了该有的果。
  那姬总那个所谓的“昌黎之年不娶亲必有大难”的预言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杨朱道人为了偿还自己昔日因果、见到恩人之女而埋下的“因”?
  第46章 罗浮梦里
  北戎地处极北之境,疆域辽阔,共有四十九部、一千二百万人,民风彪悍。
  北戎建国已久,细数起来已经七八百年了,比隔壁北幽还久。多年以来虽然内乱外敌不断,但从来没有断过传承。
  因为北戎四十九部常年纷争动乱,隔壁北幽经常虎视眈眈想要坐收渔翁之利,两国的边境接壤又长,交流时动不动又起了摩擦,大仗小仗不断。
  最严重的一次,还是先帝昭王时,北幽的骑兵甚至已经攻破了北戎的皇城,强迫北戎皇室向西边的森林平原迁都。
  结果先帝昭王接连死了六个儿子一个宠妃,心态崩了,战场上相持不下,连续做了几个错误决策,硬生生让北戎把战局拖到了冬天。
  这么多年的仗打下来,大家都有一个共识:如果在冬天之前没有完全战胜北戎,这场仗就不用打了,赢不了的。
  北戎的冬天,是战争场上的bug。
  剧烈下降的温度能把视线所及的一切变成坚冰,军队需要防寒保暖的衣服,而且北戎的疆域非常辽阔,这就意味着入侵者要完全战胜他们必须要拉出很长的补给线。
  北戎的民众已经适应了这种寒冷,入侵的军队可没有。
  总之一旦北戎的战局进入冬天,就意味着这场仗基本没得打了。
  再加上先帝昭王悲痛欲绝,实在是莫得心思打仗,再打下去北戎在不在两说,反正他是先没了。于是这场战争最后以和谈结束。
  轩辕昂就是那次和谈之后,才被送去北幽的上京当质子的。
  当时他才十岁,是个宫女的儿子,母亲位份极低,性格又柔弱谦和,在宫中几乎没有任何地位,只是受人欺负打压。于是选送质子的时候,就挑上了年纪合适的他。
  其实也能想到,一个堪堪要被灭国的国家的质子,在上京会遭遇到什么。
  与他同行的还有一百零八位献给皇室的美人。他们都是献给北幽的祭品。
  欺负他最厉害的是那些尚武世家的孩子们。他们惋惜着就差一步就能吞并那辽远的疆土,又不敢对昭王有所非议,便盯上了他。
  这些世家的孩子多半有名义上的任职,昭王刚死了至亲,在皇宫里自闭,完全不管束这些世家子。
  可想而知轩辕昂在北幽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北幽的君主为了控制地方的世家,会任命世家的嫡子为京官,称“任子”,美名其曰“入侍”。其实也就是和轩辕昂一个性质的人质。
  轩辕昂离开北戎的时候,他那位谦和柔顺的生母抱着他痛哭,说是母亲没用,让我儿受这种苦。他还偷偷看到母亲跪下来求陪他去的乳母多上心,说从此以后只有您疼这孩子了。
  轩辕昂知道她已经尽力了。他的母亲就是一个善良温顺的小女人,若是运气好,她本来可以成为一个非常合格的贤妻良母。
  但是她运气不好,她的一生都消磨在了深宫中,到死都没有再见到自己唯一的儿子。
  轩辕昂回北戎的时候,她已经去世许多年了。那时他还没有建立自己的暗卫,也没有遍布朝野的消息网,只是听人说母亲是他走之后哭坏了眼睛,在一个冬日的早上悄悄地病死了。死了之后大君的正妻安葬了她,下葬的礼仪很符合她的身份。
  被母亲拜托,“要好好疼他”的那位乳母也没有活很久。乳母很不适应北幽的风物水土,去了北幽之后经常生病,不久就没了。
  乳母病死的那个冬天,轩辕昂遇见了那个来救自己的小姑娘。
  其实只是平平无奇、一如既往被欺负的一天,若是有什么特别,就是那些人逼他学狗叫,他不愿意,被打得格外重了一些,乃至于爬起来逃走到一半,直接昏厥在了路边。
  彼时正是花朝节(注1),是国丧之后第一个还算喜庆的日子,各地世家都带着贺礼来了,不仅来祝贺昭王,还顺便看看自己那个久不相见的嫡子。
  轩辕昂晕过去的时候尽力爬到路边去了,他想活着,不想被那些人再次发现。
  他记得很清楚,睁眼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他以前觉得自己不冷,现在真的温暖来了,才知道什么叫做不冷。
  可能是因为身上被打的地方都肿了起来,也没什么知觉,只觉得手脚发热。
  也可能是因为那个小姑娘把自己暖炉塞给他了,帮他处理了一点露出来的伤口,还眨着眼睛一直在看他。
  她应该家境也不是太好,又或者在家里不受宠。贴身的婢女也没有,跑出来也没人发现,手上拿着的那个唯一的暖炉很旧了,让他想起自己母亲也有个类似的旧暖炉。
  甚至她随身还备着伤药。或许是家里的庶女,被主母苛刻,挨罚了也只能自己偷偷上药。轩辕昂想,以后一定要报答她的恩情。
  他在北幽遇见的,唯一的药。
  破旧的神像低头慈悲,俯首看着他们。
  有的话语和行动造成的伤害是永远无法在事后治疗的,只可惜当时他只得到了这么一点可以治自己心病的药。
  于是他的心病只能越来越严重,不甘、愤怒、刻骨的怨恨,是这些东西支撑他从淤泥中爬上来。
  他要活着,他要活下去,不要被别人践踏了,要他在乎的人不再沉默地死在寒冷的早上。
  轩辕昂想给她留个信物,话本里经常这么写,两个缘分深重的爱人在幼时就相遇,他们各自留下了一分为二的玉佩,多年以后重逢便结为了夫妻。
  那个时候轩辕昂还不太理解“结为夫妻”是什么意思,对于一个每天被欺负的十几岁男孩,爱情这个词过于遥远了。但是话本里总是用“结为夫妻,子孙满堂”做结尾,应该是很好很好的词。
  可是轩辕昂找遍全身,都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当做信物的东西。他身上本来有母亲给绣的香囊,还有父皇送给他的唯一一个扳指,可是被人打的时候都被抢走丢掉了。
  他身上只有蔽体的衣物,甚至这几件单薄的衣物都破了、脏了。
  小姑娘见他醒了,匆匆要走,她原本是害怕他就这么孤零零地死在路边了,现在看他有力气醒过来,又害怕起来,怕后母知道这件事罚自己。
  她一句话都没说,拿眼睛看了看他,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到这个路边的破庙来,塞了几个银毫子给他:“被人打,会死的。你躲着他们。”
  似乎是经验之谈,她在家里也常被挤兑欺负,现在教他“你躲着他们”。
  轩辕昂原本只是看着她走,因为他知道向她要信物是不太现实的,到底是人家的闺中女儿,怎么可能会随便把自己的贴身物品给一个脏兮兮的陌生人。
  可是她又回来了,还塞钱给他,希望他不要死。
  于是他就问了,很冒昧地开口,结结巴巴的,说他以后会有大出息的,会变得很厉害的,能不能给他一个信物,以后他想报答她。
  现在想起来是很羞耻、很夸大的言辞,也只有那个十几岁的男孩能说出来。
  轩辕昂如愿以偿要到了信物,是一个吊坠。小姑娘匆匆丢给他,似乎自己也觉得自己太好说话、太容易相信别人,很不好意思,拔腿就跑了。
  吊坠摁开,是她的名字,单字一个白。
  后来轩辕昂慢慢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在世家与皇室之间找到可供容身的缝隙,也慢慢收集齐了自己当初遇见的那个小姑娘的信息。
  易家的第二个女儿,出生的时候生母就去世了。
  轩辕昂在北幽一共待了六年,到他被北戎大君召回的时候,他已经十六岁了,只有几个死忠的暗卫,他基本全布置到河内易家去了。
  到后来易家的继母骤然发难,要将前任主母留下的两个女儿发卖,轩辕昂无比庆幸自己当时的决定。
  只可惜单单救下了易白,没能来得及救她的同胞姐姐。
  轩辕昂把所有的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单纯想对她好,还是想补偿当初那个被人欺负的小孩。
  轩辕昂安顿好易白之后,曾经提议过去找她那位同胞姐姐,结果她哭着说不要,说姐姐总是欺负她。
  于是未果。
  轩辕昂没办法娶易白为正妻,她不愿意回到易家去,而以她现在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做正妻,最多就是个良娣。
  轩辕昂竭尽所能去对她好,去践行自己当初许下的诺言,去弥补无法正式结为夫妇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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