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她急了她急了。”
“凌渡海想控制孤。”太子把手中杯子一推,推至另一盏边,以几面为图,“世家贵女口中的爱慕犹如浮云,一字一句皆是家主意志。漱觥,你瞧。”
那两盏杯子,胎薄釉浓,一前一后。
“凌家以为用皇后腹中子激孤,便迫使孤同她订亲,诱引帝王的忌惮,再而不得不与凌家死死捆在一处。孤若倒了,再扶持更小的皇子,总之他们是不会亏一分的。”
徐徐道来,不含半分情绪,太子手指轻而有力,将那只雨过天青色的茶杯一推再推,将将半只在几沿上,悬而不落。
“殿下被夺监国之权,又与凌氏疏远离心,砝码只压一端,天平必然倾斜。”佩安侯连道三声好,接过话语,“更妙的是,昨夜殿下拿陛下御赐的九龙雪璃碗养鱼,今日跑来与我这个纨绔厮混,她便坐立不安。消息怪灵通的,咱们才刚刚开始,那头风就起了。”
太子似笑非笑,“漱觥有句话说的对极,当下风口上,谁做得越多便错得越多。”
“茶不好饮,来盏桃梨酿。”佩安侯高声招呼,方才那位机灵的蓝衣小厮推门进来,将遣去跟踪时九柔的两位所见一并回禀,便退下去准备饮子。
“殿下瞧我说什么来着,那卢二小姐性子不像传闻中沉闷,小姑娘家家的贪玩也情有可原,况且她与凌绮雯相识,不可能是凭空冒出来的人吧。”
依照蓝衣小厮所言,时九柔一直未能发现侯府家仆,又看似与凌绮雯相交亲密,大抵真是贵家少女。
或许她给他熟悉的感觉真的只是错觉,倒是……有些意思。
太子心里打消疑虑。
“要我说,帝京第一美人怎么能给凌绮雯呢,这位卢二,要比她美得多,最主要的,是鲜活……”
···
被当头拒绝的凌绮雯咬着牙根,很是不甘。她睁圆双眸,再三确认,那侯府蓝衣的小厮油盐不进,恭顺而客气地只说不成。
握紧秀气的手掌,凌绮雯勉强一笑,转身离去。
她先是恨恨地咒骂一番温漱觥,遍帝京再无几个如此小肚鸡肠的男人了,不过少时龃龉,如今他还记着,连下人也敢落她面子,真是可恨得紧。
愤恨过后,心里泛上浓烈的不安,小宴之前,太子对她态度不错。凌绮雯知道,太子就是那样一个冷情冷意不近女色的人,能对她绽露笑颜已算亲密。
小鎏氏也私下里拉她的手说过,太子有意求娶她。
到底是哪里不对了,竟让她与太子渐行渐远,疏远至此。小宴上他对她雷霆一般,而后再要见都见不着了。
还连累父亲不能回京,她之前气血逆行伤到经脉,就盼着父亲年节回京疗伤,没能要来那条灵鱼炖汤,喝再多下品鱼汤都没补起来。
凌绮雯面色发白,心里清醒,她对太子没什么男女之情,只是喜欢那种用感情掌控男人的愉悦感,她原以为太子已经是网中鱼,一番算计还是错付了。
按照父亲大人的意思,在父亲未完成他在海州的大业之前,凌绮雯需得在帝京中斡旋,拿捏住太子,待皇帝仙逝,皇权便要从旁落在她们凌氏手上。凌氏将从鎏氏接过外戚大权。
昨夜周定鹤传音,凌绮雯得知一个足以震动时局的消息,小鎏氏腹中胎儿胎象不稳,小鎏氏竟有落红。那这个孩子能不能全须全尾地降生,又会不会先天不足,都有待观察。
凌渡海曾与她道,太子失帝心更好,届时便如当初一般,杀母去子,留下小皇子更易控制。
本是两头皆在,如今险些两头皆空。
凌绮雯心里焦急,想要与太子修复关系,重归旧好,又有些打鼓。
太子没了监国权,听闻心性大变,似乎要破罐破摔似的,竟与佩安侯这种纨绔厮混在一起,怕是要废了。
她心里有事,脚下步子凌乱,连带着面色恍惚。
东市本就在明阳宫外不远,她走着走着,便出了东市走至皇宫前道,望了眼高高朱色宫墙,凌绮雯递了牌子。
她得亲自去探探小鎏氏的口风如何。
第28章 她又欠下了一笔债。
东宫,太子寝殿。
睡了足足一觉后,因出去一趟将积攒的灵气消耗殆尽的时九柔终于恢复了过来,她深深地抻了抻身体,吸了饱饱一口沾着好闻味道的灵气。
灵韵池肉眼可见地盈满了乳白色的汩汩灵气,时九柔感觉到自己又变得更有力量了。
不破不立,灵气要时常使用,才会更为畅通。
她的灵气小管现在可以模糊窥见景象,时九柔还给它捏了两只圆圆的小眼睛。
现下,长了黑豆眼的灵气小管顺着梁柱从东宫朱红的瓦片间冒出,乖巧地探着头左看看右看看。
忽然,灵气小管一个激灵,时九柔在水中抖了三抖。
呈现出来的模糊的图像中,一袭鲜红裙子分外突出的凌绮雯正走在宫道上,朝着鸾凤阁方向而去。
时九柔心里本能一个咯噔,凌绮雯发现街上那个是她?
她悄悄加大了控制的灵气的用量,将凌绮雯的视野拉得更近一些,依旧看不真切凌绮雯的神色,但能感觉出来凌绮雯情绪十分不佳。
这就不太对了,凌绮雯要是抓住她的小把柄,那应该眉飞色舞才是,能让凌绮雯心绪不定的只能是太子的反应。
让她猜猜,难不成凌绮雯根本没有见到太子?
原书中凌绮雯凭借魅术,俘获了许多裙下之臣,就是为了控制他们为她所用。太子如今与凌绮雯自小宴后疏远,凌绮雯应该正是为了这件事而着急上火?
时九柔正要将灵气小管收回来时,几道东宫中宫人的窃窃私语的声音传了进来。
“你们听说了吗?咱们殿下因不满被陛下夺了监朝权,心性大变…”
“快住口,这是咱们作奴才的能议论的事吗?”
“阂宫都传开了,东宫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呢,巧云姐姐你别端着了,要是变天了咱们都得另谋前程。我可不想进永巷作下等浣洗。”
“就是就是,听浣瓶哥哥说,殿下现如今整日与帝京中纨绔厮混。”
“不如早作打算……还是橘茴姐姐机灵,先攀上了周总管的高枝。”
什么奇怪的东西混了进来,时九柔咂舌。她不是傻子,东宫治下向来严格,这几个宫人里怕是有别宫眼线在带节奏。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宫中内侍宫人数千,他们都在看不见的地方,有些人混在其中起了坏心,便在巍峨宫墙下如蝼蚁如硕鼠,冷不丁咬一口,也疼得要命。宫中更是人言可畏得厉害。
纪少瑜才十九岁,他浅笑时俊美如玲珑美玉,伏案时挺拔如青松翠柏,提笔时清隽如长亭美竹。
原书中对他兢兢业业尽力做一名好君主、坦坦荡荡如霁月清风、少年时在威严父皇与虚伪继后夹缝中顽强生长的极力渲染,都在时九柔眼前变得一点一点清晰分明起来。
还有小宴大殿上,雍容锦服的小太子横走一步,替她挡住皇帝满眼的威慑。
当活在字里行间的纸片人拥有完整的生命,他的从前可以追溯,他的未来能够预见。他至少从头到尾对时九柔的都是满怀的善意吧。
时九柔听见小人中伤太子,心间下意识地勾勒出完整的太子的形象,她心里有点酸涩,又有点愧疚。
她想,借用了太子身上这么多的灵气,权当是再还他一点。她如今正好能化作人型,趁着出去时,善意地提醒他,待他未来发现什么卢家二小姐全是假的时,不至于太生她的气。
咕嘟咕嘟,时九柔怅然地吐出一串晶莹饱满的大泡泡,她又欠下了一笔债。
······
凌绮雯走进鸾凤阁时,面上的阴郁与焦躁全都不见,她挂上一如既往讨巧长辈的笑容,每一步都似踏在莲花上,优雅不失分寸。
“绮雯怎么来了?”
小鎏氏正熏了香,寝殿内浓郁却闻起来颇为浅淡的香料味道遮盖住了淡淡的艾草气味。她的脸上攃了上好的胭脂,眼下微微泛青,只见疲惫,不见病气。
凌绮雯捂着唇,紧张道:“姨母怎么累成这样?与陛下伉俪情深,叫绮雯感动。”
小鎏氏很是受用,拉着她的手,低眉诉道:“也不知何日能好,本宫茶饭不思,心里难受。”
凌绮雯心中冷笑一声,瞒得她与父亲好苦,诱骗他们将宝押在这个肚子上,肚子中这孩子却连能不能康健地养大都不知道。
若不是父亲多个心眼,两边押注,恐怕中了小鎏氏的招害死了太子,就能让小鎏氏挟肚子说话。
凌绮雯柔柔一笑,伸出手去,“姨母,能让我摸摸小殿下吗?我想,定是和姨母与陛下生得一样俊美威仪。”
小鎏氏脸色不自觉地一僵,身子反应更快,稍稍向后侧去一些。
凌绮雯一双柔荑顿在空中,狐疑道:“姨母?”
“他还小呢。”小鎏氏鼓起的小腹掩盖在重绣裙下,她话音一转,反问道:“绮雯身子好些了?可要请人来瞧瞧么。”
凌绮雯面上无事,内里空虚,不敢让小鎏氏深究。
两人互退一步,小鎏氏漫不经心道:“绮雯今日来得真不巧,太子难得出宫一趟,你们怕是没机会见上。”
她风韵犹存的脸上一颦一笑仍有世家风范,纵使谁的心里都知道太子与凌绮雯近来不如以前,她还是能面不改色地。
“你们都是孩子,孩子间闹个不愉快转眼便忘记了。本宫与大姐姐当年不也是如此?本宫就你一个外甥女儿,自然希望你能,你可明白?”
凌绮雯面色忽而哀婉,“姨母不知,我今日在东市见了太子表哥,他竟与佩安小侯爷在一道,那可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我听京中有人说太子表哥……表哥他心有不满,可是真的?”
小鎏氏故作惊讶,“他与佩安侯?”
凌绮雯点点头,也想看出小鎏氏眼中的意味,
小鎏氏却竖起长眉,呵斥她:“什么心有不满,太子岂是你能胡说的?”
凌绮雯心里好笑,面上却也跟着做戏,立即改口道歉。
小鎏氏转而笑着,拍拍她的手,“陛下病得严重,该叫命妇们都进宫来与本宫一起做道场,为陛下祈福了,你说是不是?”
第29章 这是一章感情互动的戏
时九柔不知道太子这夜何时才赶回的东宫,她为了更好地汲取灵气中的能量,总在雪璃碗中浮浮沉沉,头脑发昏。
第二日清晨太子匆匆换了件圆领鹤青常服,喂了勺鱼食,又遣了人出宫去佩安侯府。
太子走后,时九柔化作人身,手指沾着水在九龙雪璃碗上画了一个符号,便于她在卢尚书府与东宫之间来回穿梭。
只一个呼吸的时间,时九柔悄然在照花坊卢尚书府前出现,她从树后转出,明眸一转,朝着最近的一条街的成衣店走去。
挑了一身极为不起眼的黛色交领男装换上,时九柔在当铺抵押了十粒品质不一的深海珍珠,全换成通行的银子与一样善火者能用的中品珍宝。
时九柔随身缺一件百宝囊类型的珍宝,她再回东宫不便携带这些行头,用换来的银子长租了一间客栈,大约一月,也正是她预计自己完全可以离开帝京的时间。
乔装打扮过的时九柔寻至佩安侯府,以“卢二”的身份递了牌子。
时九柔被管家引到厅堂时,看见佩安侯与太子两人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一个有些狐疑愕然,另一个依旧清泠泠地看了一眼后便挪开了。
说好再也不见,只一日光景,又啪啪打她的脸。时九柔用手背暗暗贴了下自己的脸颊,她还记得自己借用了卢二小姐的身份,轻轻咳嗽一声,行了个福身礼。
“侯爷,瑜公子……”
时九柔想,既然大家都知道太子殿下去了佩安侯府,她昨天不知道,今天也该听到风声了,再不戳破就显得刻意了。何况她本来就是借着机会提醒太子的。
“瑜公子应是太子殿下吧。恕臣女昨日眼拙,承蒙殿下相救,多有冒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