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节

  霍令仪听得这话,不仅是面色,就连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要是让父王和宣王落在了周承宇的手中,凭借周承宇的手段…只怕,九死一生。
  …
  翌日。
  晨曦刚起。
  外间的大街小巷便流传着几则流言,其中一则消息是道“天子重病”。
  周圣行在位几十年来在百姓眼中一直是位明君,因此自从传出天子重疾的消息,整个燕京便都弥漫着一股子沉重的气氛。
  而除了这则消息外,另有一则却是说道昨日夜里,宣王和信王夜闯章华宫意图谋害陛下。如今信王已被太子拿下打入天牢,而宣王却带走传国玉玺不知所踪…这则消息却是比天子重病还要令人不敢置信,一为死去四年有余的信王竟然死而复生,二为宣王竟然取走玉玺谋害天子。
  城中流言纷纷。
  而位于东宫的周承宇却还是满面阴沉,原本以为拿下了信王,那虎符和玉玺的事应该也就可以解决了。
  可不管是霍安北的身上还是那处民宅却都没有这两件东西的身影,虽然如今他散播流言道是玉玺被周承泽拿走,可他这心思难免还是有些不定…他负手踱步在宫中,待听到外头内侍禀道:“江先生来了。”
  他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丝毫更变,连带着话语也依旧添着几分低沉:“让他进来。”
  帘起帘落——
  江亥一身黑衣走了进来,他眼看着周承宇面色的神色又岂会不知他在想什么?他也未说什么只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道礼,而后才同人说道:“殿下,属下虽然未能找到虎符和玉玺,却在那宅子里找到了另一件好东西。”
  等这话一落,江亥眼看着周承宇抬眼朝他看来便起身朝人走去,待至人前,他是弯下了腰身对周承宇附耳一句。
  周承宇耳听着这一字一句,原先面上的阴沉逐渐褪去,却是化开几道笑意:“本宫正愁没机会对李家下手,这机会倒是送上门来了。”
  第131章
  相隐斋。
  霍令仪自从昨夜见了陆机后便一直未曾睡好, 只是怕吵着长安, 她才合衣躺在床上将就了一宿。如今外间的日头刚亮, 她便小心翼翼披着外衣坐起了身, 却是轻声唤了杜若进来。
  杜若听见里头的动静便打了帘子进来,只是还不等她请安便听人问道:“陆先生可回来了?”
  昨夜陆机禀完此事后便出门了,却是打算去皇宫外头探查消息, 可如今一夜过去,人却还未曾回来。
  霍令仪这心中难免有几分担心。
  杜若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口中是轻轻说道一句:“奴还未曾见到陆先生。”昨夜夫人临睡前便已嘱托过她, 倘若陆先生回来不拘什么时辰都要叫醒她,可她在外头枯坐一夜也未曾见到陆先生回来。
  等这话一落——
  她看着霍令仪面上的神色又凝重了几分,便替人把床帐挽到了那金钩子处, 紧跟着是又劝慰一句:“或许陆先生有什么事耽搁了也不一定。”
  霍令仪耳听着这番话却一直不曾言语, 她披着外衣坐在床沿上,眼瞧着外头的天色, 是道:“你遣个脚程好的去外头打听一番, 昨夜宫里可曾出什么事?”
  倘若父王和宣王真得夜闯皇宫,凭借周承宇的性子必定会大肆宣扬, 如今她也只希望父王和宣王可以全身而退。
  杜若闻言却是一怔,她知晓陆机昨夜出门是有要事,可这究竟是什么事,她却是不知的。不过杜若素来沉稳惯了,因此即便心中再有疑惑却也不会置喙什么,她轻轻应了一声刚要屈膝告退便见红玉急急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红玉来得急, 那块布帘更是被掀得闹出一番好大的动静,睡在床榻里头的长安听见这个声响却是受了惊吓,这会便闭着眼睛哭了起来。
  杜若先前也被红玉吓了一跳,她止了要离去的步子,这会便板着脸在轻声斥责着红玉“没规矩”…
  红玉自然也知道自己先前形容有失,这会便已跪了下来,可面上却仍旧添着几分焦急和不安…只是这个时候,再大的事也大不过五少爷,因此她纵然再是心急也只是跪着未曾说道什么。
  屋子里弥漫着小儿的哭声,还有霍令仪轻声哄劝的声音——
  霍令仪坐在床沿上,这会正伸手轻轻拍着长安的后背,等把长安重新安抚下来才转身朝红玉看去,她心下是奇怪的,这么多年,红玉性子越渐沉稳,除了上回李怀瑾出事,她有几分失态之外已鲜少有过这样的时候。
  今日究竟是出了什么大事?
  霍令仪心中隐约有几分猜测,等把床帐重新合上,她起身朝软榻走去,而后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一句:“出了什么事?”
  红玉仍旧跪在地上,她往日娇俏的面上此时是一副苍白之相,耳听着这话终于是说道:“夫人,出,出大事了…”她的声音仓惶无比,好在还记着长安还睡着特地压低了几分声响,等前话一落,她是又紧跟着一句:“先前门房的小厮来报,昨夜,昨夜王爷和宣王夜闯宫殿意图谋害陛下,如今王爷已经被人拿下,宣王却不知所踪。”
  她这话刚刚说完——
  屋中便是一派静谧,不止是霍令仪就连杜若的面色也有些不好。
  起初父王还活着的事,霍令仪是瞒着身边人的,可母妃和祖母离京这样的事,纵然瞒得住旁人,可杜若和红玉自幼跟着她又岂会一无所知?因此她便也未再瞒着她们父王还在人世的消息。
  霍令仪虽然早有猜测,可如今听得这番话却还是止不住面色惨白,就连放在膝上的手也跟着收紧了几分。
  她心中知晓父王和宣王昨夜进宫只怕宫中有诈,却总归是希望他们能够全身而退…可如今,父王被周承宇拿下,宣王虽然逃了出来身上却多了个意图谋害天子的消息,只怕此时城中早已有人在搜查宣王的踪迹了。
  想必陆机迟迟不曾回来,许是与这桩事也有脱不了的干系。
  霍令仪心下紊乱不已,就连那双远山眉也紧紧蹙着,如今父王落在周承宇的手中只怕生死难知…还不等她想出个法子便又听得红玉说道一句:“还有一桩事,太子亲下旨意说是,说是咱们李家勾结宣王也是乱党,如今已遣了都御史来捉拿李家一干人等,这会老夫人她们都已经过去了。”
  “什么!”
  霍令仪听得这话立时便站起了身,李家勾结乱党?周承宇他也真敢给他们乱加罪名!
  不过以周承宇以往的表现,纵然他心中再嫉恨李家,倘若没有真凭实据他也不会遣人上门…除非他真得有证据。可是他能有什么证据呢?跟随父王的那些人都是以往霍家的暗卫和死士,李家并无一人随同父王前去,而以父王的性子只怕就算死也不可能牵扯到李家。
  只有一个可能,便是…那座宅子。
  霍令仪思及此,面上的神色便又多了几分深思。她原先那一声并未压低声响,小儿最不易受惊吓,这会长安听见自是又哭了起来,杜若忙折了身子过去哄人,等到那处没了动静,霍令仪才重新敛了心神,压低了声音朝半空中喊了一声:“暗一。”
  没过一会——
  屋中便凭空多了一道黑色身影,他单膝跪在霍令仪跟前,口中是恭声一句:“夫人有何吩咐?”
  霍令仪见他出来便道:“你现在就遣人去书房那处,把那个机关给毁了,要快。”她这话说完眼瞧着暗一面上的踌躇自是知晓他在想什么,她身边的这些暗影最大的职责便是保护她和长安的安全。
  可此时陆机不在府中,她身边也无其他可用之人,自然也只能借暗影之手了…因此她也未曾理会暗一的踌躇,口中是又紧跟着一句:“我在府中不会有事,你且快些遣人一道过去,务必要把那处毁了才是。”
  暗一知晓此事事关重大也不敢再耽搁,待又应了一声而后便消失在屋中了。
  霍令仪见他离去是又松了一口气,而后是同红玉吩咐道:“你和杜若就在这儿待着,好生守着五少爷不要出来。”等这话一落,她是又朝床榻上那个小儿的身影看去一眼,跟着便径直往外走去,只是霍令仪刚刚走出相隐斋还未步入小道便被人打晕了过去。
  …
  李家门房处,以程老夫人为首,除了还在外头公干的李怀信和李怀彦两兄弟还有霍令仪和李安和外,其余李家的几位主子都在这处了。
  这会程老夫人一身正装,手持龙头拐杖,立在众人跟前,眼瞧着外头的一众人,面色寻常,口中也只是淡淡一句:“几年不见,徐大人倒是越发好本事了,当年你和景行一道长大,老身不才总算也听你唤过几声伯母…倒是未曾想到,如今景行刚去,你倒是要同我们李家兵戈相见了。”
  徐济德听得这话,面上也显露出几分难堪之色。
  他原先来时的气焰消下,待翻身下马便按着规矩朝人拱手一礼,声音也添着几分恭敬:“老夫人,下官今日是奉旨办事,但请老夫人不要为难下官。”
  “奉旨办事?”
  程老夫人闻言却是嗤笑一声,她的手依旧撑在龙头拐杖上,眉目淡漠、连带着素来慈和的面容此时也是一派平淡之色:“不知徐大人今日奉得是谁的旨意?”
  “自是太子的旨意…”等这话一落,徐济德忙让身后的属下取来旨意,而后是奉于程老夫人跟前,是又一句:“旨意便在这处,上头还有太子的宝印,断无虚假,老夫人可要查阅一番?”
  程老夫人听得这话,却是连眼风也未曾朝那处瞥去一眼。
  她依旧端直着脊背立在门前,口中是道:“当年我夫君跟着先帝打江山,先帝亲赐这块门匾和这国公之位,如今太子空口白话说我李家勾结乱党,不仅要搜查我李家还要捉拿我李家上下…太子身为储君,老身不敢不尊。”
  “可老身这条龙头拐杖是为先帝亲赐,今日除非陛下亲下旨意,若不然老身也只好倚老卖老一回了。”
  徐济德听得这话,面上的难堪却又多了几分,他手握旨意,一时却也未曾说话。倒是随着他一道过来传旨的内侍,耳听着这句便掐着尖细的嗓音说道:“徐大人,我们又何须与她们多费口舌?等到里头搜寻一通,看她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他这话一落便往后头挥了挥手,跟着一道过来的士兵便又应声上前几步。
  徐济德耳听着身后的动静却是伸手拦了一回,等身后的士兵止了步子,他才又朝程老夫人看去,口中是道:“老夫人,如今陛下被人谋害,至今还昏迷在床上,何况玉玺被宣王带走,又如何能下圣旨?”
  等这话说完,他是又朝人拱手一礼,跟着是一句:“晚辈念在旧日情分不愿兵戎相见,还请老夫人移步,让我等进去搜寻一番…倘若无事,下官自会亲禀殿下以示李家清白。”
  他这话刚落——
  姚淑卿便上前一步,她身上穿着得是一品国公夫人的服饰,正红装束越发衬得她风骨傲然…她手扶着程老夫人的胳膊,脸却是对着外间的人说道:“我李家几代一直尽忠职守从未有半点逾越之矩,如今陛下生死未卜,太子只拿这一番口谕就要断人生死、污人清白。徐大人,纵然你不信我李家风骨,我且要问你一句,太子今日这般做法当真有储君风范吗?”
  “太子身为储君,如今无凭无据便请动了你这位左都御史领兵上门,这事倘若传得出去,我李家日后脸面何存?”
  那外间除去官兵之外围观的民众亦有不少,如今听得这番话自是议论纷纷。
  内侍耳听着那些议论声,脸色更是黑沉了几分,他把手上的拂尘朝那半空中一扫,口中是冷声一句:“你这妇人若敢再拦,就别怪我们刀下无情。”他这话说完眼瞧着身侧的徐济德面上有几分踌躇之色,却是压低了声音与他说道一句:“徐大人你可要想清楚你如今是在替谁办事,如今陛下生死未卜,殿下身为储君不日就要登基…”
  他这话越往后,其中的威胁之意也就越深。
  徐济德闻言,原先面上的踌躇也散尽,他把旨意握于手中,眼看着门前的一众人是道:“本官今日是奉旨办事,倘若你们再拦,就别怪本官不念旧情了。”他这话一落便朝半空伸出右手,只等他一挥,身后的众士兵便要蜂拥而上。
  他这一举——
  不拘是程老夫人还是旁人,都变了脸色…看来今日太子是当真打定了主意要搜查他们李家了。
  还不等程老夫人说话,姚淑卿却松开了扶着她的手又往前走上几步,寒冬腊月,她一身红衣立于众人跟前,面色端肃而又生出几分威严:“我李家世代清白,绝不是你们口中的乱党反贼,今日太子无凭无据就遣人闹上门来,我虽是女人却也是李家大妇,决不能让人如此折辱我李家…今日倘若你们想进门,那就从我的尸体上过去吧。”
  寒风凛冽——
  姚淑卿的声音虽然不响,可那话中的力度却如惊雷一般落入众人的耳中,竟是让原先那些持刀的士兵也生出几分踌躇之色。
  周遭议论声越发多了,内侍耳听着这番话又瞧了一回身后士兵的模样,心下更是大急…他今日可是受了太子的吩咐要捉拿李家这群人,倘若不能回去好生交差,他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他思及此也顾不得旁的,直接抽出身侧一名士兵的刀抵在姚淑卿的心口处,口中是冷声一句:“你这妇人忒不识好歹,你要是再不退下,就别怪咱家刀下无情了。”
  他就不信,这女人还真有这样的骨气竟能不畏死?
  只是还不等他说话——
  姚淑卿便又上前了一步,刀尖入心,纵然她穿得是红衣,可那鲜血却还是未曾遮掩得在那心口处肆意开来…她这番举动却是惊住了众人,程老夫人等人忙上前来扶她,可她却拂开了众人的搀扶,依旧不偏不倚得站在众人身前。
  她面上的神色一如最初,风骨傲然,口中是又一句:“李家世代清白,纵然今日我李家无男儿,却也决计不会让尔等欺上门前。”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上前一步,刀身又入心肺几寸,那涌出的鲜血也越发多了…姚淑卿的面色越发惨白,可她却还是挺直着脊背立于门前,眼看着外间众人还有那个仓惶的内侍,她是又一句:“我以我血血来证我李家清白。”
  “疯,疯了!”
  内侍哪里会想到这李家的大夫人竟然真得不怕死,他原先还握着刀柄的手忙松了开来,步子也跟着往后退去…就连徐济德的面上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他到底与李家感情厚非,纵然受太子旨意却也没想真得同他们兵戎相见。
  如今瞧得这幅模样,他忙说道:“大夫人,你…”
  他这话还未说全便又哀叹一声,紧跟着是又一句:“罢了,下官现在就去回禀太子,老夫人快些扶大夫人进去吧。”等这话一落,他是又朝众人拱手一礼,而后便翻身上了马,其余一众士兵见此也都跟着退了回去。
  原先被包围的定国公府没一会功夫便都走了个一干二净。
  程老夫人扶着姚淑卿的手有几分颤抖,她一面是让人快些去传大夫,一面是看着姚淑卿颤抖着唇说道:“淑卿,你,这又是何苦?”
  姚淑卿眼见着众人离开也终于泄尽了身上仅剩的力气,她颓然得往后倒去好在及时有人扶住才不至于摔倒,眼看着身侧几人或是关怀、或是担忧的目光,她的面上却是艰难得化开一道笑。她任由程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口中是柔声一句:“母亲,没事了。”
  等这话一落——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气血散得太多,姚淑卿哪里还支撑得住?还不等她再说道什么,便这般晕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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