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现在腕表款式大同小异,姜宁看上这对,是因为这个女表表盘偏小,比较斯文,她看着还算顺眼。
  她仰脸问赵向东意见,他点点头,“挺好的。”
  就这么决定了,让营业员开了票,赵向东接着又去看旁边的收音机,姜宁扫一眼货架上的大块头:“东哥,要不录音机先不买了吧,坐火车不好拿,咱们等到了杨市再买行不?”
  他说回部队后,两月就能回来接她,那时候刚好赶上年前。这年头是绿皮火车,条件差人还多,年前那拥挤程度得再上一个台阶。
  她头次过去安家,带的东西本来就多,要是再加上这个不好磕碰还重的大块头,压力更大。
  这还不算她陪嫁的另一个大件,姜父姜母说了,赵家彩礼买一个,她家就陪一个,买两个就陪两个,绝不让闺女被压下一头。
  再买一个大件,只能是缝纫机或自行车了,这带上更困难,放在赵家给人使她也不乐意,这是父母的血汗。
  国营商场大件价格都一样,杨市牌子款式还多,没必要在林县买。
  她是这么想的,也问出来了。
  “嗯,那就回去再买。”
  至于赵向东,当初淘换两张票时,没打算一定要用全的,他这是极看重姜宁,舍不得委屈了她,尽力做到最好。
  小姑娘心疼他不好拿,赵向东很高兴,马上点头答应了。
  接着,二人量了布料做新衣,再买红铁皮保温瓶、搪瓷缸子脸盆巾子等结婚用品,还称了花花绿绿的水果糖。
  这时候,身边男人的好处的凸显出来了,赵向东身强体健劲儿大,轻易将大部分东西都提了起来,除了占位置,他还挺轻松的。
  剩下水果糖跟搪瓷缸子,还是姜宁快一步抢过来拎着的,否则她两手空空,怪不好意思。
  买完东西已经中午了,家里虽然不远,但赵向东肯定要带媳妇儿去吃饭的。
  他选的是国营饭店。
  现在国营饭店,档次等于后世的五星级大酒店,但环境服务真的很一般。唯一的服务员本来懒懒地靠坐在柜台上,见了一身绿军装,才热情些走过来。
  “宁宁爱吃什么菜?”
  没有菜单,两人侧脸看着墙上的大牌子,姜宁扫了一眼,“不要大肥肉,其他都行。”她不怎么缺油水,对大肥肉爱不起来。
  服务员推荐了今天刚到的鲜鲤鱼,赵向东就点了红烧鲤鱼,酱爆肋排,生炒菜心。
  这年头没有浪费充面子的人,两肉一菜很不错了,两人没再点,赵向东掏出粮票肉票和钱,那营业员收了才去下单子。
  “宁宁。”
  姜宁目送营业员往厨房吆喝一声,接着又懒懒坐回柜台边。这服务,难怪国营经济经不住冲击,她刚啧了一声,就听见赵向东唤自己。
  “怎么……”怎么了?
  姜宁一转头,却见他将钱跟粮票放回口袋时,顺手抽了一本红色小本子出来,递给她。
  存折?
  她定睛一看,十分诧异,“东哥,这……”
  这,这难道是要上缴财政大权吗?
  第9章
  姜宁没有伸手去接,是她想的那样吗?真要上缴也太早了些吧?
  赵向东有些好笑,她一双杏目瞪得圆溜溜的,惊疑就写在上面,他从来没见过表情这么灵动的人,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
  接触越多,他越惊喜,他不大会表达这种陌生的情感,只觉得心头烫烫的,挨着她坐看着她就很欢喜。
  “嗯,就是给你的。”
  “这是?”工资存折?全部家当?
  赵向东轻易看明白她眼里的意思,严肃点头,“以后都是你的。”
  定亲后,她就是他媳妇儿了。媳妇儿管钱,理所当然,他没有太多心思,这辈子就认定她了,早半月晚半月没啥区别。
  当然,赵营长稀罕小姑娘,这举动也有表忠心的意思。
  这年头男人大都内敛,他不懂太多花样,却希望她明白他的心意。
  姜宁确实明白了。
  金钱这玩意,虽然不是万能,但必须得承认它相当重要。一个男人愿意将他全部钱财交到你手里,能代表很多东西,侧面证明了他的心。
  姜宁发现自己比想象中高兴,不为钱,只为了其中的意义。
  “那我就收着了。”
  姜宁杏眼带笑,亮晶晶的,多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甜意,“你以后工资也得上缴。”
  她接过存折直接放进自己的上衣口袋,微微抬起下巴瞅着他,这话听着是命令,但神态语气十分亲昵,玩笑道:“上缴了后,我再给你发零花钱。”
  赵向东没听过零花钱这词,但并不妨碍他立即就理解它的意思,他一脸认真点头,“好。”
  被媳妇儿管辖,他是高兴的,她拘束少了,举止神态灵动,他更畅快。
  两人对视一眼,目中带笑。
  半带玩笑的对话,夹杂着隐晦的承诺,小小闹腾一场,赵向东与姜宁之间一直若有似无的陌生感终于消弭殆尽,两人距离拉近了很多。
  饭菜上来了,赵向东夹了一筷子鱼肚子的嫩肉,放在她的碗里。
  这年代保守,在外偶尔夹次菜已经是极亲近的行为,再多就引人侧目,两人认真吃饭,偶尔低声说话。姜宁饭量小,他确定她吃饱了,快速把菜都包圆了。
  “你得多吃点儿。”赵向东扫一眼她纤细的腰肢。
  姜宁白了他一眼,她身材恰到好处知道不?该有肉有肉,该细的细。饭量一整碗其实真不算少,只是这年代的人普遍缺油水吃得多,他职业使然尤其多而已。
  她没好气,“不管多少,吃饱就好。”
  他认真想了想,觉得非常有道理,“你说得对。”
  两人提着沉甸甸的东西出了县城,回来的时候,远比出门时亲近得多。姜母见闺女神采飞扬,十分高兴,等送走了准女婿,她立即拉着姜宁询问:“宁宁,跟东子处得咋样?”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她跟孩子爸左挑右拣,最后选出的人还怕闺女不喜欢或处不好,现在一颗心才算放下了。
  “挺好的。”
  姜宁认真答了一句,搂着姜母肩膀,“妈,你跟爸放心,我会好好过的。”
  “那就好,那就好。”
  姜母笑得合不拢嘴,好半响才注意到买回来的东西,她抖开一块枣红色牡丹花暗纹厚布,“这布不错。”进入冬季没多久,供应充足,不然买不到这么好的布料做结婚新衣。
  没错,这年头没有婚纱,最时髦的婚服就是绿军装,要不然就夏天衬衫,冬天翻领西服,姜母一边琢磨着该怎么裁剪,一边问:“宁宁,你没让东子掏钱吧?”
  “没呢。”
  这是她的陪嫁,当然不能用赵向东的钱,姜宁帮姜母拉开布料,“妈,这衣服我自己做。”
  她没打算标新立异,弄个时下格格不入的奇装异服,但比如适当调整一下却可以有。
  “好,那你自己做。”姜母知道女儿手巧,也不争,将布料小心折叠好,“宁宁,还有半个多月才到日子,你得多点跟东子出门。”多约会,好促进感情。
  “嗯,他说过两天就过来呢。”
  结婚是人生大事,接下来这大半个月,姜宁将卖栗子糕放在次要位置上。除了与家人多相处,做新衣,整理自己的东西,另外还与赵向东出了几趟门。
  第一次去取照片,两人接着扯了证。
  大红色的结婚证更像一张奖状,结婚证三个大字加主席语录,简单严肃的一句话加日期盖章,宣布赵向东姜宁二人成为合法夫妻。
  后面,两人约了两次会,逛街逛公园看电影,谈对象该有的,他们都处过。
  大半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晃眼就到了日子,正日前一天,姜家烧了一大桌好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除了姜宁两岁的小侄子,其余人高兴之余难掩伤感,姜母偷偷抹了几回泪,姜父强忍不舍安慰她,“闺女大了就得找个好人家。”总不能留成老姑娘。
  道理谁都懂,但养了近二十年的闺女,一朝给了别人,谁舍得?不劝还好,一劝姜母又抹了抹眼睛。
  姜建设姜红兵兄弟目露不舍。
  姜宁眼圈红红的,她起身坐在父母中间,一边搂一个,“我不管在哪,还是爸妈的闺女,哥哥的妹子,咱家不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对!”
  “没错!”
  姜建设兄弟立即附和,姜父姜母精神一振,“说的对。”
  闺女出嫁大日子,爹妈不希望她难受,姜母抹了泪,很快收拾好心情,一家子反过来安慰姜宁。
  这一夜,姜家的煤油灯很晚才熄灭,不过再怎么不舍,明天还是一样到来的。
  十月二十四到了。
  天未亮,姜家人就起来了,升火烧水,瓜子花生糖果装了几盘摆在堂屋,将准备好的肉菜米面搬进灶房,接着打开院门。
  姜家远近亲戚,附近邻里,还有村里关系好的人家,陆陆续续上门,男人从家里搬了大桌椅凳过来,女人则帮忙洗菜腌肉。
  林县这块地方,婚嫁风俗男女家各自开宴。当然,这些年物资太短缺了,女方不开席面的人家也不少。
  老姜家条件好,大伙儿瞟到灶房的鱼肉米面,立即干劲十足,往来欢声笑语,更高昂了几分。
  姜宁起床后打了热水洗头洗澡,换上新衣。
  短款旗袍式上衣,黑色长裤。上衣有几分类似乡里的斜襟褂子,不显得突兀,腰身肩线收了收,贴身一点不显肥大。
  不是时下最时髦的一身,但三十年后穿出去也不突兀,姜宁瞅着很满意。
  姜母请了本家一个老太太给闺女上头,老太太五代同堂,儿孙满堂又孝顺,今年八十多,身板还很硬朗。
  老太太手脚麻利,夸赞两句姜宁发质乌黑柔顺,两三下就给盘好了发髻。
  姜宁就着小圆镜一照,配着她今天的新衣,还别说,挺和谐挺怀旧的,骤看就像民国时期好人家的少奶奶。
  她这边整理好,那边姜母就开了屋门,让本家人给添妆。
  添妆是林县的风俗,不过传到现在,就剩个象征形式而已,大家都穷,一般就给个针头线脑的,就算添过了。
  “大伯,你这布我不能收!”
  作为姜父的亲大哥,姜大伯家本该头一个添妆的,但姜宁并没有看见大伯母金桂枝,她不在意那些东西,只是有点奇怪,大伯不可能不让添的,难道是这位伯母又阳奉阴违?
  她暗暗腹诽,微笑向本家婶子大嫂们道谢,等女人们散了些,不想一抬头,见姜大伯竟亲自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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