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顾浔再次醒来时,已回到皇城中。睁眼第一反应就是试试聚了聚灵力,万幸,还是烂骨头一副。
  他撑手坐起,正欲出门,碰巧有宫人进来送药,顾浔叫住人,“神君呢?”
  “鸿宇仙君来了,两人正在城楼上布阵封印京畿万人坟阵脚。”
  顾浔披衣便寻去了城楼。
  雍都算是太平了,却像一夜变了天,整个秋天的寒意袭来。顾浔多拿了件薄裘,担心西辞在城楼上冻着。
  *
  索性万人坟并未祭足人数,尚未启动,玄鹤赶来助力西辞,封印起来不算太麻烦。
  四十九座结界布于雍都八方,散布着幽幽的白光,让这座死城终于有了片刻安详。
  事毕,师徒两人立城楼上闲聊。
  “弟子跟了师尊几百年,还从未见师尊对谁如此上心过。”清陵的事他听司年说了不少,现在又看到西辞腰间的扎眼的黑色银线香囊,玄鹤折臂反靠在城墙上,偏着头同西辞说话,“那小子除了拖后腿,什么都不会,还劳烦师尊……”
  “你去山下游历月余,就学会了于人身后诟病?”西辞温温和和的让玄鹤闭了嘴,“楚明修如何?”
  西辞过五洲时,便已察觉局势有异,到了雍都就传令给玄鹤,让他去查查楚明修。
  果真……事情如西辞所料。
  “还能如何,左右不是狡辩。好在先前师尊命我去西临查探,那地方的确有阵法,楚明修与妄念镜做交易一事,已然定音。只是……竟并未从他身上搜出妄念镜。”昨夜玄鹤逮到人的时候,楚明修正在京畿树林中,正打算启动祭祀阵法,被西辞中途打断,遭到了严重反噬,人才醒没多久,“妄念镜的封印都能破得了,莫不是那魔尊打算重新出山了?”
  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西辞凝神感知了一下焱岭结界,并未有异常,只道,“结界未必被破,也可能是……妄念镜吸食过多怨气,如今已能化身出来。”
  “妄念镜若真幻化出来了,”玄鹤蹙蹙眉,“那岂不是要人人自危?”
  西辞接过,摇摇头,“妄念镜还在炎岭,出来的尚是化身,行动需有特定寄生宿主,若真要施难于他人,也维持片刻。”
  “宿主可是楚明修?”
  “未知。妄念镜最擅莫测变幻。”西辞若有所思,又道,“楚明修的目的远不止中州。看如今形式,应该还有人幕后操纵。”
  “如此大费周章,环环相扣,那人的目的是什么?”玄鹤疑虑。
  “尚未可知。”西辞道,“人先带回清陵关着,尽力疏导。”
  玄鹤应下,又问,“那太阴擂还如常举行?”
  “如常。”毕竟谜底就要在那天揭晓,西辞只叮嘱,“看好乾坤镜。”
  “师尊近来又清瘦了。”玄鹤转了个身,与西辞并肩站着,“其实您老人家真该休息休息了。弟子问你,师尊左右不会说。但炎岭一役到如今,耗费了多少灵力,猜都能猜到,若师尊再不及时止损……还能撑多久?”
  “总会有终点。”西辞偏头看着玄鹤,知道他有话想问,“川泽的命书近日便会下来,现在的中州生灵涂炭,若他劫数真落在中州……你们都不是孩子了,若真担心他,便去看看他。”
  “我会……”玄鹤平时不着调的样瞬间散了干净,神情有些哀婉,“这些年,有劳师尊替我照顾他了。”
  “并非为你。”川泽也是西辞的弟子,他一碗水向来端得平,“前尘既是前尘,便是过去事,放下才能超生。”
  “师尊又放下了吗?”
  西辞未说话。
  或许……他根本就不想超生。
  顾浔来得晚,也来得巧,刚好听了这么一句放得放不下。
  他脚步滞在城墙拐角。
  什么放得放不下?顾浔心里不是滋味。
  以往那些芥蒂一瞬翻涌上来,什么墓碑?什么婚书?那个有关于西辞的故事……到底是什么?
  “小少年,病好了?”顾浔静下来,见西辞身旁站着个红冠少年先转过身,生得玉树临风,气质却浪荡了些,应该是清陵神君的弟子玄鹤。
  “这位是鸿宇仙君玄鹤。”西辞也转过身。
  “幸识。”顾浔皮笑肉不笑,很敷衍打了声招呼。
  “既然有人来陪师尊了,”玄鹤也察觉出气氛有些微妙,道,“那弟子便先压着楚明修回清陵了。”
  “师尊当真疼爱你,把可召唤后山神兽的灵萤都化成珠子给你当扇坠了。”玄鹤路过顾浔,目光落在他手中折扇上,忽然轻笑了两声,拍了拍顾浔的肩,压低声道,“但,有些事儿,师尊不好开口,我这做弟子的,得替他传达传达。”
  “师尊的好,是泽被众生的好。”
  顾浔心里一重,拧着眉听他说。
  “朋友,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顾浔就势钳住玄鹤刚想收回的手,偏头与他目光相撞,笑道,“我偏要。”
  果真年少轻狂。
  玄鹤抽回手,意味深长看了顾浔一眼,转身走了。
  顾浔径直走到西辞身边,将薄裘给西辞披上,柔声问,“冷不冷?”
  “还好。”西辞自己系上领间带子。
  “中州的事儿结束了吗?”顾浔也叠手陪西辞立在城墙上。
  今夜的风格外凉,入了夜尤其。风把发丝吹起些,顾浔眺望着这片山川。
  这里的山河渐渐清明起来。
  四十九座封印泛着微光,让他想起了清陵的风景。
  清陵是他见过最美的地方,和他任何一处的血流成河都不一样。
  那里星空闪烁,山河静谧辽阔,连虫鱼都是快乐的。
  许是气氛太好,他心里似乎滋生出什么。
  他忽然想像西辞守护这世间一样,守护一个人。
  顾浔就着凉风把自己的思绪理明白,他忽然发现,自己无论望着山川湖海,还是虫鱼鸟兽,心里想的……都是那个人。
  学堂匾上的字,白玉栏杆,就连走过的路,听说的话,都会胡乱牵扯,有关于他。
  那个或许根本无关于他的墓碑,生生把自己弄得寝食难安了那么久。
  顾浔心里嵌进了什么东西,在肆意发芽……
  “或许。”西辞也良久才开口,中州的最终事发,病症可能不在楚明修。
  风太凉,他偏头看顾浔道,“你现在应当静养——”
  “我静不下来。”顾浔截了人话,侧过身,立在西辞面前,与人面对面。目光被月色染得清澈,他开口,“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
  “你问。”西辞平和,微动的秋波藏在很深的眼底。
  “北楼后山……是不是有你什么人?”顾浔忐忑问。
  “那地方你不该去。”西辞没怪他,却也没否认。
  顾浔心里一重,感觉希冀被掐灭,他眉头拧紧,“那墓碑是你所题?那里真葬着你的心上人?!”
  西辞不言。
  顾浔已懂了二三,自暴自弃似的怪起人来,“其他弟子的问题,你总细心解答,怎我问你一个,你就不愿告诉我?”
  “一个故人。”西辞很轻很轻应了一声,道,“早些休息。”
  顾浔不走,西辞只先动身回去了。
  顾浔哪里还休息得了!心里被什么东西搅得不是滋味,他燥得很,也烦得很。
  他恨不得翻了那后山,把那墓里的白骨挖出来看一看,瞧瞧是怎样一个人,让西辞放在了心上!
  年少的情绪就是这样,抓到一个人对他好,便恨不得全身心粘人身上。
  若两人之间忽然出现了另一个……顾浔感觉自己被抛弃了。
  他就跟在西辞后面,前面走的人波澜不惊,云淡风轻,就他在胡思乱想,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了一通——他是已经娶妻了吗?有孩子了吗?什么时候成的亲?孩子多大了?
  艹……可能人家孩子都比自己还大了!
  顾浔埋头走着,烦得很,到了地也没停下来,直接跟着西辞到了人家门前。
  西辞转身正打算提醒,被这人扑了个满怀。
  “!”顾浔一惊,猛然抬起头来,两人隔得实在太近,他蹭过人下颚,把西辞耳垂带起一点红色。
  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了,又往前一步,把西辞逼得无路可退,靠在墙上。
  他曲腿卡在西辞两腿间,抬一只手撑着墙,把西辞圈在怀里。这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要多不成体统,有多不成体统。
  他凑近,几乎抵到人鼻尖,顾浔低声问,“你娶妻了?”
  西辞垂眼,没看人,身体却僵硬了些,试图挪挪,又怕惹火。
  “你该回房休息了。”西辞仍旧温温和和提醒。
  “我还怎么睡得着?”顾浔有些恼,“一想到你孩子都比我大了……我他妈心里硌得慌。”
  西辞忽然抬眼,“什么孩子?”
  “你与你那爱——”顾浔忽然反应过来,关于孩子这问题,是他脑补出来的!他似乎又燃起了一点儿希望,“既然已经立了碑……”
  顾浔下意识想,是不是证明自己有可乘之机了?
  他不知为何会这样想,忍了忍,问了句不太露骨的,“你还挂着她?”
  “斯人已逝。”西辞淡淡答。
  顾浔一喜,头脑发热问出了句,“仙君要不要试试换个口味?”
  西辞不解。
  “比如……”顾浔凝着那双眼,情绪昭然若揭,“换个男人喜欢喜欢?”
  西辞的错愕还未来得及在眼底散去,就有人冲进庭院来报,“出事了!陛下不见了!魔……魔兵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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