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杜衍道:“你以为我像你这么笨?”顺手敲她一个脑崩儿,方觉气顺了些:“你听好了——”
  江月儿揉着脑门儿,心下怀疑:他是不是在公报私仇啊?
  冷不丁又挨一下:“再走神就自个儿想主意。”
  江月儿连忙收束心神,“嗯嗯”两声突然回过味儿来:“我是在帮你做事呢,你还敲我!不行,你快给我敲回来!不然明儿个你自己去卢家!”
  “……”
  杜衍的主意其实很简单。
  但江月儿直到又坐到卢娘子面前,心里都还是没底的。
  脸上还得笑成太阳花:“卢阿叔这么厉害,安哥哥念书也厉害得很吧?”
  提起儿子,卢娘子脸上都是放光的,嘴上还谦虚两句:“哪有,也就是只会读个一两句罢了。”
  卢句安都得意地仰了脸等他娘好好夸他呢,没料到他娘完全不照以前的路数来,叫他在新认识的月妹妹面前丢了好大脸!马上不高兴了:“谁说我只会读两句的?我会读好多呢,月妹妹,你听我背给你听。”
  江月儿便配合地露出崇敬的目光:“那卢哥哥你快背吧。”
  卢句安清清嗓子,站起来开始摇头晃脑:“天地玄黄……”一开始他背得还怪顺溜,到了“九州禹迹”时,就嗑嗑巴巴地一句要想半天,好不容易背到“枇杷晚翠,梧桐蚤凋”了,卢句安一屁股坐下来:“我背完了!”
  江月儿张大了嘴:你当我没读过《千字文》啊?我滴个娘唉,你都满八岁了,连《千字文》还背不全!你天天在家读的叫什么书嘛!别说阿敬了,这是连她都不如啊!
  江月儿对此行的目的当即信心大增,毫不留情地戳破他:“安哥哥你记错了,《千字文》最后一句明明是‘毛施淑姿,工颦妍笑’。”
  卢句安吃惊极了:“你怎么——”忽觉失言,赶紧道:“我就是背完了!”
  卢娘子本来都面带微笑地给儿子端茶润喉了,哪晓得这江家小丫头突然不捧场了。她大字不识一个,儿子说的话哪能不信呢?就跟江月儿道:“月丫儿你记错了吧?”
  江月儿从四岁开蒙,除了四书五经不学,有杜衍这个神童比在前面,几个蒙童读物她早背得滚瓜烂熟了,因斩钉截铁道:“《千字文》我每天背好多遍哩,卢阿婶,我不可能记错。不信,我们拿书来看一看就知道了。”
  卢娘子还没说话,卢句安突地蹬着脚滚倒在榻上,嚎道:“我不管,我就是背完了!就是背完了!”竟一言不合耍起了赖。
  这样的孩子,江月儿在严家演武场里看过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是以她就斜着眼看卢娘子“心肝儿肉”地连声安抚卢句安,等他略微安静些,又问道:“安哥哥,卢阿叔平时怎么教的你呀?《千字文》我五岁时就学完了,你怎么还在学这个?”
  卢句安便是脸皮再厚,也知道羞了:“我爹就是这么教我的,你去问他呀。”
  江月儿想到卢老爷昨天的黑脸,心里也直打怵,一时还真不敢站到他面前。转转眼珠,又道:“那卢阿叔教得太慢了,我家阿敬还没你大,都开始学作诗了呢。”
  “你家阿敬?”卢娘子不能相信:“他才六岁就会作诗了?”
  江月儿骄傲道:“那有什么稀奇。他们夫子说,阿敬与别个不同,待他四书五经读得再熟些,会单独教他制艺哩。”
  嫁给卢老爷这些年,卢娘子耳濡目染,也懂了不少科考之道,听得一惊一乍地:“你家阿敬真有那么厉害?比我家安儿还厉害?”
  江月儿险些没笑场。
  她是不知道,卢家搬到县城来这些年,因卢娘子一向眼高于顶,旁人家都不乐意跟她来往,她足不出户的,以为杨柳县还是她乡下地方,十里八乡的只有他们家一户读书人,人人都要捧着她哩。
  旁人又顾忌他家的举人身份,谁敢在举人娘子面前多嘴多舌?
  这回叫江月儿戳破真相,卢娘子哪能马上相信?
  江月儿胸脯又挺高了些:“我家阿敬当然聪明了。我就是整天被我家阿敬比着,才五岁就把《千字文》都读通了。要是安哥哥跟跟我家阿敬在一起读书,指定比我会的还多!”
  说完这话,她忽然感觉卢家母子神情都有些不善,就迟疑了一下,听卢句安不满道:“你是说你家阿敬比我聪明了?”
  你还听得出来啊!
  江月儿憋笑憋得好辛苦,方道:“你又没跟我家阿敬在一处读过书,我哪能知道?”
  卢句安不满道:“我肯定比他聪明。你把你家阿敬叫来,我跟他比比。”
  我滴个娘唉,你连我都没比过,还想跟我家阿敬比?
  江月儿生怕给他看出来,赶紧板住脸:“不成。我家阿敬每天要学习,他没空来你家。你要想跟他比,就去程夫子那读书,包准你们从早比到晚,比到你听见‘比’字就烦。”
  娘唉,看她这绕了大半天的,总算把来意道出来了。她江月儿可从来没动过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主意呢!可累死她了!
  不过,她这么做,效果马上就出来了。卢句安转头就跟他娘道:“阿娘,我要去程夫子那念书。”
  宝贝儿子要离了娘身边,他娘当然不乐意了,敷衍道:“你爹比程夫子有学问,跟你爹学多好啊。”
  只是卢家这个宝贝金蛋蛋拗起来,他娘怎么会是对手呢?
  到江月儿离开卢家前,总算得着卢娘子一句话:“只要你爹答应,娘就许你去,这总行了吧?”
  其实江月儿回去时,因为没得着卢老爷的准话还有点担心呢,但杜衍听完卢家发生的事后,就异常肯定地道:“卢老爷肯定会答应的。”
  望着小胖妞那茫然的眼神,杜衍没有解释。
  只有真正的读书人才知道,书里藏着的那条通天之路有多诱人,何况是卢老爷这样曾离天边那样近的读书人。
  卢家宠子太过,他不信卢老爷会不着急儿子的学业。
  反正,不知道卢家人是怎么商量的,江月儿又连去了两天,到她去程夫人那上女学的前一天,卢句安欢天喜地地告诉她:“月妹妹,我明儿个也要去程夫子那上学去啦,往后我们可以一道去学里。”
  卢娘子还拉着她的手拜托她:“月丫儿,我们家安儿第一回上学,婶婶托你帮我好好照顾他呀。”
  江月儿心里嘀咕:谁不是第一回上学呢?
  但想到自己的计划,她一口应下:“阿婶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安哥哥,包管让他跟在家里一样过得快活自在。”
  然而,大概老天爷都觉得她牛皮吹得太过,第二天早上,江月儿和杜衍带着卢句安还没进书塾呢,这家伙就哭着喊着要调头回家了!
  第34章
  早上江月儿去卢家接卢句安时, 他劲头头得很, 为着前两天她夸阿敬的事, 他心里不服,还跟阿敬别了一路的小苗头呢。他突然这么做,当然事出有因了。
  如今这个“因”就站在江月儿面前, 还委屈得很呢:“月妹妹, 你居然跟卢奶兜一起走都不跟我一起走!他凭什么呀?”
  江月儿没好气:“你一边去别添乱。你家住东头,我家住西头, 又不顺路, 我跟你有什么好走的!”差点忘了, 她爹说过, 严阿叔前几天把严大严二也送到程夫子这来了呢。这俩人书斋门都没进,就给她惹了事!
  她倒忘了, 严大这时候根本不在啊。要是他在的话, 才不会让自己弟弟到江家这小胖妞面前犯蠢呢!
  本来她跟阿敬同卢句安说得好好的,课间的时候找他玩,给他吃她们家新做的酒酿饼子,结果严小二不知打哪冒出来喊了句:“月妹妹,卢奶兜, 你俩怎么凑一块儿去了?”卢句安脸色便地白了, 一看就知道他以前一定吃过这霸王不小的亏。
  看严小二这一出把卢句安吓得, 连书箱都不要了,死活嚎啕着要回家呢。
  “你不跟我走,那你也别跟他走啊!”严小二委屈得还来劲了呢!
  江月儿不惯他这毛病:“我跟谁走你管不着!你让开, 别挡路!”拽着卢句安走两步又想起来:“还有,以后你不许叫人卢奶兜。”
  严小二这回可不干了,赌气道:“我就要叫!卢奶兜,卢奶兜,卢……”
  杜衍突然跨前一步,在严小二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严小二得瑟的脸色倏地一变,瞪着他哼了一声,气呼呼走了。
  倒是卢句安,他居然不哭了,张着嘴问杜衍:“你跟他说了什么啊?他就走了。”满眼写着“你真厉害”!
  江月儿得意道:“这算什么,我家阿敬厉害的地方多着呢。你以后就跟着我们,包管那两个家伙再也不敢欺负你了!”
  杜衍只对卢句安道:“等你把《千字文》能倒背如流了,我就告诉你。”
  说完这一句话,他谁都不看,施施然进了书斋。
  江月儿就看卢句安站在书斋外头拧眉瞪眼的好不纠结,最后一跺脚追了进去:“那你说话算话啊!”
  江月儿还好,她家阿敬出手就不凡,她早见识好多次了,正要追着两个人进门,听见旁边有人小声吸气:“那就是杜衍?他怎么那么厉害呀!”
  江月儿看过去,说话的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她穿着一身湖绿偏襟长褙子,搭条玉色连云纹襕边的马面裙,相貌不怎么出众,但她这身妆扮整个人显得又清新又出尘。
  大概没想到江月儿会听见她说话,见她看过来,红着脸微垂了头。江月儿便看她身边略高些的男娃也笑道:“是啊,不知道他跟严柏说了什么,这么管用。”
  江月儿其实也好奇阿敬说了什么,进门后就找机会单独问了他一回。
  没想到,他问道:“你能把《千字文》倒背如流吗?”
  背个《千字文》罢了,这能难倒她?江月儿清了清嗓子,还没开始,听杜衍重重强调道:“倒背,记得是倒背哦!”
  他说着话,嘴角还含着丝揶揄的笑意。
  江月儿突然就明白了:“倒背?你竟然是让我和卢句安倒着背!你又故意整我!”
  杜衍笑而不语:他能告诉小胖妞,他跟严小二说的是,如果他再乱来,就把他前儿个晚上尿床的事说给她听吗?他要把这事说出去了,严小二不得找他拼命?
  江月儿瞪着他,不禁在心里为卢句安默哀了那么一小会儿:被坑死人不偿命的阿敬盯上,以后他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啊!
  因为跟阿敬说了会儿话,江月儿赶到女学所在的后院时,教舍里已经坐满了人。
  窗户外,程夫人领着两个丫鬟都快走到游廊上了。
  江月儿匆忙扫了一眼,看见靠窗的方向有个空座,赶忙冲过去坐了下来。
  程夫人后脚进了门。
  因为阿敬在这读了两年书,江月儿跟程夫人这个不苟言笑的秀才娘子也见过几回。她对这种面相严厉,张口规矩,闭口德行的大人们不管男女都有些犯怵。
  因此,只略往程夫人的方向看一眼,她就赶紧低了头作鹌鹑状。
  可江月儿不想引人注意,不代表程夫人看不见她呀。
  “听说,早上在书斋门口发生了些事。”程夫人开场就说到了这件事:“江月儿,你起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江月儿苦巴着脸,心里把严小二这个惹祸精骂了个贼死,不得不站起来,把刚才的事快速地说了一遍,望着程夫人那双严厉的眼睛,觉得自己只怕要完。
  “跟我了解得差不多。”程夫人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个赞许的微笑:“友爱同窗,不惧恶不怕事,不错。”
  江月儿都被程夫人这一大堆的赞美给砸晕了,因此,听程夫人道:“我们女学中就需要这样智勇兼具的姑娘站出来作为学子表率。江月儿,你可愿担任我们女学的第一任斋长?”
  斋长?那是什么?
  江月儿还没问出来,看见程夫人那双鼓励的眼睛,顿时满腹豪情,大声答道:“我愿意!”
  接下来,程夫人说了什么,她大部分都没记住,就记住了一个事儿:程夫人,哦,现在她让人叫她娘家的姓,她原来姓梅,梅夫子要她以后要好好帮着夫子管着所有的女学生,作夫子的好帮手哩!
  简而言之就是,她当官了,哈哈哈哈!
  江月儿的兴奋劲直到梅夫子宣布训话结束,休息两炷香时间都没歇住。
  梅夫子的女学就设在程家内院,但程家本来就不大,江月儿在窗边就能看见男学那边的院子。
  听见对面读书声一停,她就跑过去把杜衍叫了出来,迫不及待道:“阿敬,我当斋长了!我们夫子选我当斋长了,你知道吗?”
  杜衍“哦”了一声。
  江月儿不满道:“你什么意思?我当斋长你不高兴吗?”
  杜衍心说:傻丫头,当斋长要帮夫子维持秩序,批改课业,那些被伺候着长大的千金小姐们怎么做得来?看你,还以为自己得了好大便宜呢。
  不过,看她那么高兴,杜衍就只好勉励她一句:“那你好好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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