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裴婉如不慎落水身亡。
  被贵人请去洛阳诊病的程望惊闻噩耗,吐了一口心头血,日夜兼程赶回京城岳家,妻子已离世半个多月,被岳父舅兄安葬进了裴家陵园。
  程望痛失爱妻,大病了一场。若不是牵挂两岁的女儿,年纪轻轻便有神医之称的程望或许熬不过丧妻之痛。
  将养数月,程望清瘦了一圈,俊美的脸孔憔悴不堪。就在此时,程望接到了朝廷的征令为军医,要随平国公一行人去边关。
  边关路途遥远,环境艰苦。程望此去要住进军营,无暇照顾女儿。
  裴钦心疼外甥女,一力主张将她留在京城,并向程望承诺,会视程锦容如己出。
  程望再割舍不下,也只得忍痛应了。
  他原本打算着过几年便回京城,和女儿团聚。未曾想,他因研究出了治疗瘟疫的药方,立下军功,被封为正六品医官,统领边军百余名军医。
  如此一来,程望只能继续留在边关。
  宣和帝登基后,册封裴太子妃为中宫皇后。裴家爵位升了一等,成了永安侯府。裴钦也做了正一品武将,统领三万神策军!
  而她,在裴家一日日长大,转眼到了及笄之年。
  ……
  永安侯夫人和她没有血缘关系,永安侯却是她嫡亲的舅舅,是她亲娘的兄长。
  为了裴家一门富贵荣华,永安侯逼她的亲娘裴婉如“病逝”,暗中做手脚令程望去边军做了军医。令他们至亲骨肉分离……
  更可恨的是,永安侯为人深沉,虚伪阴险。在她面前至始至终都是一派慈爱温和的长辈嘴脸。
  她被蒙蔽在鼓里活了十余年。将永安侯当成自己的父亲一般亲近孺慕!
  前世真相被揭露之时,她如被利刃凌迟,痛不欲生。
  那时,永安侯已入天牢。她未能当面怒责,也被关进牢狱中。之后,她被救出天牢,逃出生天。
  永安侯被关了半年多,新帝登基后,下旨问斩。永安侯府满门被斩,人头落地。
  永安侯费尽心机十余年,最终下场,不过如此。
  只恨她未能手刃仇敌!
  程锦容抿紧嘴角,心中尘封的恨意,如滔天巨浪,在胸膛里激荡不休。
  第三章 伪善
  永安侯看着裴绣,冷然重复:“我问你,谁是外人?”
  裴绣:“……”
  裴绣像被掐住了脖子,一张俏脸憋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每次都是这样!
  她和程锦容较劲争锋的时候,母亲不向着她,父亲更是偏心的彻底!明明她才是永安侯府嫡女!凭什么被程锦容压一头?
  她不服!
  “立刻向锦容道歉!”永安侯沉声怒叱裴绣,目光威压犹如实质:“锦容如我的亲生女儿一般。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辱她半分!”
  裴绣被无形的威压压得喘不过气来,不得不低头,哽咽声里带着无尽委屈:“容表姐,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该对着你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
  裴绣终于说不下去了,以手背掩着红红的眼睛哭了起来。
  亲生骨肉,哪有不心疼之理?
  永安侯夫人眉心跳了一跳,迅疾看了永安侯一眼。
  永安侯目光深沉,窥不出半分真实情绪。
  转脸看向程锦容时,永安侯的目光变得温和,声音也温柔起来:“锦容,有舅舅在,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你不必多虑多思。”
  如此伪善的嘴脸!
  如此精湛的演技!
  一个被精心养在内宅的天真少女如何能窥破?
  程锦容心中冷笑一声,将心头无边的恨意压下,露出一丝感动之色:“舅舅!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哄一个天真的小姑娘,算什么难事?
  过去这十几年来,程家数次要将程锦容接回去。不过,程锦容早已视他如亲爹,将裴家当成了自己的家,每年只在年底岁末回程家住几日,全一全颜面罢了。
  这一回,定是因裴绣说了什么刺耳难听的话,程锦容心里不自在,这才动了回程家的念头。
  想来,现在程锦容已经被哄得满心感动回心转意了……
  永安侯目中闪过一丝自得,正要张口,就见程锦容一脸诚恳地说了下去:“正因舅舅待我极好,我更要为舅舅着想才是。”
  “我姓程不姓裴,这是众所周知之事。及笄礼在裴家举行,传出去于程家固然不好听,对永安侯府而言,也算不得体面。”
  “所以,我打算回程家行及笄礼。今日,就向舅舅和舅母辞别。”
  说着,盈盈行了一礼。
  永安侯:“……”
  永安侯笑不出来了,面色微沉:“锦容,你是打定主意要回程家了?”声音里透出了被人拂逆的不快。
  ……
  大楚建朝已有两百年,历经九朝。曾经丰盛富庶的大楚朝,从先帝宣武帝在位时就已呈现衰败之势。
  宣武帝重武轻文,好大喜功,穷兵黩武,战事频繁。在位二十年,有十余年都在打仗,关外的大小游牧部落被剿灭的不在少数。大楚朝将士死伤极多,人口骤减,国库空虚。
  遇到旱灾涝灾或是收成不好的年景,百姓们度日艰难,被逼得背井离乡。实在没了活路,只得落草为寇,聚众成匪。
  燕王身手骁勇,善于领兵征战,屡立战功。也因此深受宣武帝喜爱,被立为太子。
  八年前,宣武帝驾崩,新帝登基,国号宣和。
  这一年,是宣和八年。
  宣和帝承袭了宣武帝的好战自负和重武轻文。大楚朝勋贵武将们,手握兵权,将一众文官压得抬不起头来。
  朝中武将派系林立,位高权重的有“三公四侯”。“三公”分别是平国公卫国公靖国公,四侯便是平西侯镇远侯晋宁候永安侯了。
  这些国公府侯府,皆因战功封爵,持有世袭的丹书铁券,是大楚朝最顶尖的勋贵。唯一的例外,就是裴家。
  裴家因裴皇后晋升爵位。永安侯是宣和帝的舅兄,备受宣和帝信任器重,位高权重。隐然为四侯之首。
  以永安侯此时的权势地位,敢招惹他的人屈指可数。永安侯府上下更是无人敢拂逆他的心意。
  永安侯一沉下脸,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永安侯夫人连连冲程锦容使眼色,竭力放柔声音:“锦容,别胡闹,免得惹你舅舅不高兴。”
  一个唱红脸,一个来唱白脸了。
  十余年来,这对夫妻“齐心合力”,以伪善的脸孔哄得她深信不疑。换做以前,她早已乖乖退让。
  程锦容心中冷笑连连,面上适时地露出些许委屈:“锦容自问没说错什么,也没做错什么。为何舅舅这般恼怒不快?舅母张口说我胡闹,又是何道理?”
  永安侯右眉极快速地抖动了一下。
  熟知他性情脾气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即将发怒前的征兆。
  程锦容视而不见,说了下去:“我在永安侯府一住十余年,承蒙舅舅舅母细心照拂照料。如今,我及笄将至,委实无颜在永安侯府继续住下去了。明日我就回程家。”
  “日后,舅舅舅母想我了,打发人去程家送个信,我定会登门探望。”
  这是打算彻底搬出裴家了!
  永安侯右眉再次抖动,目光锐利如刀,声音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霸气:“你自小在裴家长大,在我心里,和裴家女儿无异。”
  “回什么程家?我不准!”
  ……
  还在用“好舅舅”的伪善嘴脸来哄骗她。
  看着永安侯虚伪之极的脸孔,程锦容阵阵反胃作呕。
  她神色微敛,淡淡说道:“我娘死的早,我爹是军医,无暇照顾于我。不过,这些年,我爹的俸禄和赏银都送来了裴家,程家每年也送来不少银子,供我衣食用度。还有皇后娘娘……”
  说到“皇后娘娘”四个字,程锦容顿了一顿,抬眼看向永安侯夫妇。
  那双眼眸,亮如明镜,似能清晰地映出人心中最隐晦的秘密。
  永安侯夫人面色微变,心跳倏忽加快。
  永安侯的城府比永安侯夫人深沉得多,面上不见半分异色,眉头甚至皱得更紧了些:“皇后娘娘如何?”
  程锦容紧紧盯着永安侯,不疾不徐地说了下去:“皇后娘娘每年都有厚赏,金银玉器绫罗绸缎簪钗首饰,样样齐全,足够我平日穿戴。”
  “我虽寄住在侯府,却也不是无人过问。”
  短短几句话,听得永安侯夫人心惊肉跳,飞快地看了永安侯一眼。
  这个程锦容,往日最是温顺乖巧。今日伶牙俐齿,句句别有所指。
  该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吧……
  永安侯显然也生了疑心,锐利如刀的目光在程锦容美丽清艳的脸庞上一寸寸刮过:“锦容,你今日怎么忽然提起皇后娘娘来了?”
  程望每个月都送厚厚的一摞家书,赚的俸禄赏银也都送至裴家。程家每年也送不少的银子来。
  这些事瞒不过程锦容,也无人隐瞒。
  裴皇后的“厚赏”,是给裴家的。永安侯夫人留下大半。适合少女的衣料首饰香料脂粉之类,多是给了裴绣和程锦容。
  这些年,程锦容只以为是他们夫妇疼爱她之故。毕竟,裴皇后深居宫中,程锦容从未见过这位身份尊贵的“姨母”。所谓偏爱,也无从说起。
  所有送到畅春院的东西,都被永安侯夫人亲自一一仔细检查过。绝不会夹带只字片语。
  到底是哪里出了疏漏?
  为何程锦容今日一口一个皇后娘娘?
  她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我就是随口一提罢了,舅舅怎么这般紧张?”程锦容一脸的讶然不解:“莫非我不能提起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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