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节
数月前,宣和帝召了平国公卫国公靖国公三人私下“议储”。放出风声后,确实开始有人上奏折请立储君。只是,有分量的朝臣,不肯轻易下注。火候未到,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永安侯是四侯之一,执掌神策军,他的奏折,自然有分量。
果然,自永安侯上了奏折后,朝中请立储君的风声顿时高了起来。
宣和帝满意之余,对永安侯的态度和缓了许多,又开始召永安侯进保和殿议事。
靖国公私下和卫国公感慨:“永安侯到底是皇后兄长,又是六皇子的娘舅。皇上要立六皇子为储君,总得给裴家体面。”
瞧瞧,永安侯翻身的速度多快!
卫国公捋了一把胡须,淡淡道:“能不能翻身,现在还不好说。”
永安侯是六皇子的亲舅舅没错。可这十几年来,永安侯对二皇子掏心掏肺,对六皇子却十分冷淡。
现在永安侯来烧热灶,也得看“热灶”乐不乐意。
疏远多年的舅甥,想变得亲密无间,可得费一番功夫心血。
就看永安侯的手段了。
靖国公听着卫国公的语气,心里一动,故意笑着打趣:“江家和裴家结亲,裴家风光了,说不定江家也能跟着沾点光。”
卫国公呵呵一笑。沾光就不必了,别总有事来求他就行了。
再想到孙子江尧成亲后夫妻不顺,卫国公心里甚至有一丝悔意。早知如此,当日就该为江尧另择一个性情温柔的名门闺秀才是。
江尧自以为遮掩得不错,其实,卫国公府里的大小诸事,都瞒不过卫国公的眼。
小夫妻成亲才几日就开始分房。江尧要么在宫中当差,回府就睡书房。人家新婚夫妻蜜里调油,他们两个却是相敬如冰。
想到这些,卫国公心里颇为不畅。不过,他城府颇深,在靖国公面前并不显露。
倒是靖国公,说完正事后,又为孙女的亲事发愁。
“当日,我为轻云定下裴家这门亲事。却没料到,裴家父子闹成这样。如今,父子两人在御前碰面,彼此都不说一句话。”
裴璋本人样样出众。不过,若真的和家族决裂,日后爵位能不能轮到他头上,委实不好说。
便是裴璋日后被封了世子,父子关系如此僵硬,叶轻云嫁给裴璋,以后要怎么和夫家人相处?
卫国公低声安慰:“反正未定婚期,再拖个一两年也无妨。”
拖来拖去,都拖成老姑娘了。
靖国公又叹了一声。
……
六皇子每日在保和殿里读奏折伺候笔墨,和永安侯碰面的机会也多了起来。
这一日永安侯进了保和殿,正逢宣和帝小憩,六皇子正捧着被批阅过的奏折,认真又仔细地默看。
这是宣和帝布置给六皇子的“课业”。六皇子看了半年多的奏折,不懂不解之处便张口询问,宣和帝再亲自指点教导。
永安侯满面笑容,亲切又亲近地主动寒暄说话:“殿下又在看奏折?”
六皇子一直不喜欢永安侯。
孩子是最敏锐的。以前永安侯对他冷冷淡淡,目中偶尔还会闪过莫名的厌憎。自少时起,六皇子就不喜欢这个舅舅。
如今,六皇子已不是懵懂无知的孩童,无需细想,也知道永安侯的殷勤因何而来。看着永安侯亲热的笑脸,六皇子心里只觉腻歪,淡淡应道:“是。父皇在小憩,永安侯先稍候片刻。”
永安侯似未留意到六皇子的冷淡疏远,笑着说道:“听闻殿下每日苦读,还得在皇上身边伺候笔墨。殿下也别太过辛苦劳累了。到底还年少,身子骨要紧。”
六皇子抬起头,目光明亮:“多谢永安侯好意。”
永安侯又道:“舅家不是外处,殿下休沐日,就到裴家来散散心吧!往日殿下年少,很少出宫。如今年过十二,偶尔出宫消遣也无妨。”
六皇子不是心冷心硬之人,虽然不喜永安侯,也不会当面令永安侯难堪,温声道:“父皇习惯了我伺候笔墨,一日离不得我。便是休沐日,我也无暇出宫。”
永安侯立刻笑道:“是我思虑不周了。那就等殿下得了空闲,再去裴家。永安侯府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也是殿下的外家。殿下有什么事,只管差遣。”
永安侯看准了六皇子面嫩,厚着脸皮套近乎。
果然,六皇子推却不过,只得应了。
当然,六皇子日后未必会真的去。不过,眼下有六皇子应这一声,已经足够了。
他是六皇子的亲舅舅,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这个事实。也要借此翻身!
永安侯目光一闪,心里冷笑一声。
……
当日傍晚,宣和帝裴皇后和六皇子一同用晚膳。
晚膳后,宣和帝召了卫国公靖国公议事。六皇子陪着裴皇后去园子里转一圈消食,一边低声将白日的事情道来:“……母后,近来永安侯处处对我示好。今日还热诚地张口邀我去永安侯府。”
话音刚落,裴皇后的声音便响起:“不要去!”
声音里含着奇异的冷意。
六皇子一愣,抬头看向裴皇后。
皓月当空,前后的宫女都拎着宫灯,六皇子清楚地看到裴皇后目中一闪而过的恨意和憎恶。
“不要去裴家。”裴皇后没有掩饰自己对裴家的厌恶,声音冷冽:“也别和永安侯太过亲近。”
为什么?
六皇子很自然地问出了口:“永安侯是母后的兄长,也是我的亲舅舅。母后为何要这么说?”
裴皇后和六皇子对视片刻,缓缓说道:“他为人如何,端看他如何对二皇子,如何对裴璋,如何对裴绣,就可见一斑。”
“他是本宫的兄长,本宫照样要说一句,本宫生平最厌恶这等人。”
“小六,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主见,不会轻易被人蒙蔽左右。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着,有些人不可亲近。”
第五百三十九章 立储(一)
他早就察觉到,母后对娘家并不亲近。往日永安侯夫人时常进宫请安,自容表姐进宫做了太医之后,裴皇后几乎再未宣召过娘家长嫂。提起永安侯时,也异常冷淡。
刚才这一番话,更是将裴皇后的心意彰显无疑。
裴皇后深深地厌恶憎恨永安侯。
为什么?
似有一团浓厚的迷雾在他眼前。他似乎隐约看到了些什么,又似什么都看不清。在他心头汇聚成疑云。
不过,裴皇后也不肯再多说了,缓缓迈步向前走。
六皇子只得将心里的疑惑按捺下去,陪着裴皇后在园子里走了一圈。
……
隔日,六皇子从上书房出来后,独自去见程锦容。
杜提点去了长乐宫,为寿宁公主看诊。太医当值处只有程锦容一人。六皇子迈步而入的时候,程锦容正聚精会神地低头看着手中的医例。
听到脚步声,程锦容抬起头来,然后略有些意外地起身相迎:“殿下怎么来了?”
六皇子早已被当成未来储君教导,每日课业繁多,又要伴驾,几乎不得闲空。她时常在御前和六皇子碰面,不过,六皇子已很久没私下来找过她了。
六皇子显然有些心事,冲程锦容笑了一笑:“容表姐,我想和你单独说会儿话。”
程锦容心念微转,已猜到几分,含笑应道:“好。”
不等程锦容吩咐,一旁伺候的宫女便已退了出去。
程锦容没急着询问,拎起茶壶,为六皇子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药茶:“这是枸杞菊花茶,有清心去燥明目之效。殿下喝一杯。”
六皇子笑着道谢,接过喝了一口。
或许是药茶真的有清心去燥的效用,也或许是在程锦容身边他就格外安心之故,他略显混乱的心绪很快平静下来。
半杯茶入了口,程锦容才轻声问道:“殿下今日似心情不佳,是因为永安侯吗?”
六皇子深深看程锦容一眼,不答反问:“容表姐,我一直很奇怪。你自小就在永安侯府长大,永安侯对你有养育之恩。为何你和他这般疏远?提起他,只有永安侯三个字,我从未听你喊过一声舅舅。”
“你在及笄前三个月搬出裴家,回了程府。之后便再也没踏过裴家的门。”
“你和裴璋表哥青梅竹马,本该是天生良缘。可你毅然和他一刀两断。当然,贺校尉家世人品武艺更出众。你和贺校尉也是天生一对。我只是奇怪,你到底为什么,这般决然地和裴璋决裂?”
“容表姐,这些疑问,一直在我心底。你从来不提,我便也不问。今日,我张口问你了,你能告诉我吗?”
程锦容:“……”
看着那双黑亮澄澈的眼眸,程锦容什么谎话都说不出口。
可是,残忍又可怕的真相,又怎么能告诉他?
程锦容抿紧嘴角,目中闪过复杂又矛盾的痛苦。
久久无言。
六皇子就这么安静又固执地看着程锦容,等着一个答案。
程锦容终于移开目光,低声道:“殿下,我不想骗你。”
六皇子竟也没觉得意外,喃喃低语道:“你不想骗我,可是,你也不肯将实情告诉我。对不对?”
程锦容眼眶微热,鼻间泛酸:“是。我不能说。”
我怎么能告诉你,你的亲娘也是我的亲娘!
我怎么能告诉你,你的出生是一场无人期待的意外!
我怎么能告诉你,你一直活在一个弥天的谎言之中!
从六皇子的角度,能看到程锦容泛红的眼眶,还有目中掩不去的难过哀伤。六皇子只觉得有千斤巨石,沉沉地落在了他的心头。
又过了许久,六皇子才道:“不能说就不说了吧!只要你是真心对我,母后也是真心疼惜我,就足够了。”
程锦容鼻间酸意更浓,强忍着落泪的冲动,转头冲六皇子一笑:“殿下别多心多想。都是些陈年旧事,和殿下没什么关系。”
所以,这些陈年旧事,一定和他极有关系了。
六皇子心里默默想着,挤出笑容:“没关系就好。”顿了顿,又将昨日事情说了一遍:“……永安侯时时处处示好,张口就邀我去裴家。母后让我别搭理永安侯,更不可去裴家。”
程锦容不假思索地接过话茬:“皇后娘娘这么说,一定有娘娘的道理。你就听娘娘的吩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