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宫女忙应下。
瑟瑟顺势道:“这样的话,把衲珠也改一改吧,珊瑚改成红玉。”
这一回宫女却没痛快应下,只是抬头看向瑟瑟,一脸的为难。
瑟瑟微微一笑:“照本宫说得办。”
宫女这才颔首,鞠礼退下。
待宫女走后,一直偎在萧太妃身侧,低头绞帕子的元祐开了口:“这又是何必呢?我本也不是嫡出,难道在嫁衣上衲上红玉珠,人家就会把我当嫡公主看了?”
大秦宫规,只有嫡公主出嫁时才可用红玉珠,庶出的公主只能用珊瑚珠子。
瑟瑟从前也觉得这些事并不值得较劲儿,可从生了钰康,做了母亲,对这一番慈母之心才有了深刻的体悟。
她但笑不语,看向萧太妃。
萧太妃轻搡了一下元祐,瞧着女儿花颜玉貌,清灵柔婉,添了几分爱怜,又有几分歉疚:“母亲无用,给不了你更足的体面,只怕嫁过去,让你婆家瞧不起。”
元祐一怔,飞快看了眼瑟瑟,嗔怪道:“母亲,你胡说什么呢?”
萧太妃兀自叹道:“本来为你相中的是杨家,也是名门望族,清流文士,你嫁过去不至于受委屈。可你偏死心眼,非看中了玄宁。倒不是说玄宁不好,只是兰陵公主府的门楣太高,怕你姑姑看不上你罢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瑟瑟只得安慰道:“太妃不要多想,元祐是金枝玉叶,任她嫁去哪家,都没有敢怠慢的。”她一顿,又道:“再者说了,我母亲也不是终日里困在后院,琐事不离手、爱挑剔人的寻常婆母,她有她的天地。从前我未出嫁时,家里事都是我管,母亲就不大过问。后来我出嫁了,家中事又一直是我的一个堂姐在管。后来堂姐回了莱阳,而今家中没有当事的女眷,正等着元祐嫁过去主事呢。”
这都是瑟瑟的真心话,她打心眼里觉得,她母亲那样的女人,是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去挑剔儿媳的。
萧太妃大概也觉得瑟瑟说得有理,稍松了口气,但又提上来,不无担忧地问:“只是朝堂这个情形,兰陵公主和陛下总是不睦,她会不会迁怒元祐啊?”
她这么一问,连一直不当回事的元祐也紧张起来,直起腰背,眼巴巴地看向瑟瑟。
瑟瑟忖了片刻,摇头:“应当不会,迁怒元祐有什么用啊?这原也不关她的事。”
她顺着细想,又觉得母亲虽不至于迁怒她,可将来未必不会利用她。元祐到底是沈昭的亲妹妹,也算他的软肋,照这个架势,要真把母亲逼急了,不定能干出什么事。
瑟瑟思虑一番,提议:“要不这样吧。玄宁也在大理寺为官半载,劈府独居也说得过去。我找一找玄宁,让他自己向母亲提出带家眷搬出去住。”
萧太妃脸色稍霁,可还是有顾虑:“可兰陵公主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刚成了亲就搬出去住,她不会同意吧。再者说,旁人也会嚼舌根子的,还以为是新媳妇跋扈,不愿意侍奉婆母。”
瑟瑟一直都知道萧太妃是什么意思,她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答复。可她不愿意,她舍不得玄宁,她想让玄宁留在长安几年,自己想他了便能立刻见到,能问冷热,知寒暖。
故而她跟萧太妃东拉西扯了一通,就是不把话往她想的方向上引。
可她看着元祐那一脸的清澈懵懂,又有些心软。
这也是被母亲捧在怀里长大的心肝儿,宁愿舍得母女分离,也想离兰陵长公主远远的,足可见,萧太妃是打心眼怕极了她的母亲。
瑟瑟一时心软,微低了头,道:“既然这样,那不如进一步,让玄宁自请外放,带着元祐离京吧。”
此言一出,萧太妃立即起身,朝着瑟瑟拜倒,热泪盈眶,感念道:“谢皇后娘娘体恤,您别怪我耍心眼,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实在怕极了她会被牵连……”
瑟瑟忙和元祐一人一边将她搀扶起来,看着萧太妃的模样,瑟瑟总觉得心里发涩,细细品咂,又觉得心里某一处空落落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望着元祐,竟有些羡慕她。
她搀着萧太妃,轻声道:“您不必多心,我也是做母亲的人了,知道也理解您的一番苦心。只……”她想说,这不是三年前,而今朝堂斗争日益激烈,母亲怕不会轻易放玄宁离去。可转念一想,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平白惹人忧愁罢了。
因而她收拾了心情,将话咽回去。
萧太妃抚着她的手背,深切道:“谢娘娘,真的谢谢您。”
瑟瑟又安慰了她几句,待晚膳时分,挂念着钰康,才匆匆离去。
出了殿门,婳女道:“娘娘实在不该答应得这么痛快,这件事不是您能办成的,就是陛下,也未必能拗得过长公主。万一闹起来,您夹在中间,不定又有什么风浪……”
瑟瑟冷静道:“我也不是全为了她们。我刚才突然想明白了,这个时候,玄宁借大婚离京,其实是一件好事。陆远的事还没了,陛下和母亲各不相让,我只怕再继续下去,玄宁不能置身事外了,让他出去避避风头也好,省得跟母亲和裴家瓜葛太深,最后……”丢了性命。
两人正说着,魏如海急匆匆顺着芙蕖小径碎步过来,在殿门朝瑟瑟一揖,道:“娘娘,您快去一趟宣室殿吧,出事了……”
瑟瑟忙问:“出什么事了?”
魏如海跺了跺脚,嫌弃道:“还不是那位中州刺史惹出来的,真是个祸水!”
第102章 102章
在去宣室殿的路上, 魏如海把事情经过大体和瑟瑟说了一遍。
陆远自打入京便住在别馆里,他连同他从中州带来的将领随从,独占了别馆内的一进院。今日大清早, 小厮照例清扫,却在院子里发现了一具女尸。
小厮当即被吓破了胆子,拔腿就跑, 去找别馆管事反映了此事。后管事领人去查看,却不见那女尸的踪影。陆远所住的院子内外变得干干净净, 询问中州来的一干人等, 皆众口一词,称说绝无此事。
别馆管事深知事关重大,不敢隐瞒,立即向自己的顶头上司鸿胪寺卿禀报。鸿胪寺卿接到消息,也不敢就此摁下, 忙呈书报到了御前。
沈昭思忖着,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从陆远一迈进长安城,便是多方瞩目。自己和兰陵都想拉拢他, 可又都不想先露出底牌,被对方抓到把柄。
明面上都按兵不动,但实际, 沈昭明白, 自己已经在陆远身上做了许多文章, 兰陵不可能一直按兵不动。他不怕她动, 相反,他怕的是她不动。鱼鳖总闷在水里, 不冒尖, 渔夫便永远没有机会一网打尽。
所以, 沈昭大费周折又是给陆远保媒,又是召他入宫听曲,无外乎就是在引蛇出洞。他料定兰陵不会眼睁睁看着两人过多接触而无任何表示,这不,表示就来了。
沈昭一听到别馆里发生的事情,直觉跟兰陵公主脱不了干系。立马派刑部入别馆查探,同时,将陆远召到御前,好言询问。
陆远推说自己对这些事一概不知,坚决否认,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沈昭也不逼他,就将他扣住,等着刑部的人来回话。
不到两个时辰,刑部那边便有了结果。
他们搜查了别馆内外,在陆远住的那个小院儿的杂物间里发现了女尸,经早上负责洒扫的小厮辨认,就是他看到的那一具。
而最令人惊讶的,是这具女尸的身份,她竟是清河公主府里的侍女,再准确些,是清河公主的千金崔画珠的贴身侍女。
沈昭一听到‘崔画珠’这三个字,就觉出事情蹊跷,不像他想得那么简单了。
再审陆远,他倒不像先前那么理直气壮地说此事与自己无关,支支吾吾了良久,只跪地道了一句“臣有罪”,就再不肯说话。
沈昭不能拿他怎么样,或打或杀,等消息传回中州,那十万只认刺史不认天子的将士铁定会反。
陆远一身牵动大秦山河安定与否,着实有些棘手。
瑟瑟到宣室殿时,正遇上高颖从里面出来。
这些年傅太傅身染沉疴,已不大过问政事了,御前得力的人中属高颖资历最深,威望最盛。人都说,他和裴元浩是最有希望拜相的。
昔年,因为他儿子和温玲珑的婚事,与兰陵公主府生了些龃龉,使得高颖待瑟瑟向来恭敬且疏离。
两人迎面对上,高颖只朝瑟瑟深揖为礼,多余的话一句不说。
瑟瑟也懒得跟他寒暄,道了句“平身”,便随魏如海进殿去见沈昭。
殿中燃起了灯烛,华光星耀,透过莲花烛台打下大片阴翳,落在沈昭脸上,越发显得神色晦暗
。
他见瑟瑟来了,便摒退众人,让她坐自己身边,握住她的手,蹙眉道:“魏如海都跟你说了吧,依你看,这事情该从哪里入手?”
瑟瑟深思一番,眼睛一亮,刚要说,沈昭先她一步:“崔画珠。”
瑟瑟点头。
既然事情缠成了一团乱麻,陆远哪里又逼问不出什么,就只有从已经露在外面的藤蔓开始摸瓜。
那个死了的女子,可是崔画珠的贴身侍女。
一个官门深闺侍女,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中州刺史的住所里,这中间定是有故事的。
瑟瑟有些顾忌:“可是崔画珠会说实话吗?她若是像陆远一样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下一步怎么办?”
这位画珠妹妹可是顶会算计的人,不撞南墙不回头,想撬开她的嘴,必然不是件容易事。
沈昭道:“崔画珠是一定要审的,但在审她之前,我们得先分析一下,这事情到底为什么会演变成这个地步?陆远身上是非多,咱们是知道的。但崔画珠怎么又会搅进来?莫非,她见了陆远真容,不甘心当初退了这门婚事,想吃回头草?”
瑟瑟早前听元祐说过,崔画珠明面上端着架子,做出来一副姻缘圆满的模样,但其实杨家早不知道拿捏了她多少回了,那杨宏笙也是个不成器的,仕途无望,终日里斗鸡走狗,简直快成了个笑话。
当时瑟瑟没有拿这话当回事,她只觉得路都是自己选出来的,人也是画珠费尽心思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是苦是甜只能她自己尝。
可现在想一想,不管是当初崔画珠试图勾引沈昭,还是她从公主手里抢夫婿,其实胜算都不高,但她还是做了,且做得坚决不犹豫,不撞南墙不回头,十足的赌徒做派。
这样一个人,会甘心陷于泥淖而不自救吗?
不会。
她正敛眉沉思,一副困惑不解的模样,忽觉颊边一热,沈昭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端起热腾腾的乳酪茶喂了她一口,笑问:“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叫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瑟瑟恍然回过神,见绣帷轻曳,宫女进来又出去,送了两盏乳酪茶进来。
乳酪甜腻绵柔,自舌尖滑漾,只觉得甜到了心里,心情都变得好起来。
瑟瑟往沈昭的怀里挪了挪,慢慢道:“我就是在想,要说画珠不聪明吧,那也不对。她只是运气不好,总把自己坑了,可一步步走得也是有谋略的。如今她不比从前,是定了亲的人,行事稍有差池被杨家抓住把柄,日子可不好过。就算看着陆远再好,也得有些胜算才好行动,不能生扑吧?”
沈昭轻勾了勾唇角,道:“我刚才倒想起来一件要紧事。前些日子陆远在晏歌台亲口承认你和他的芸珠姑娘长得很像,那个时候身边可是有宫人在伺候的。”
瑟瑟微凛:“你的意思是……”
自裴太后离宫,瑟瑟对内宫宫人大肆清肃了一番,沈昭那般精明,他的宣室殿自然不需瑟瑟操心。她的重点是在自己的尚阳殿和膳房、太医院以及钰康的乳母们,像晏歌台这种她和沈昭不经常踏足的边角落里,都暂且放在了一边。
倒不是觉得不重要,只是想慢慢来,怕大肆清查宫人会惹得人心惶惶。
这样一想,就保不准会不会有人浑水摸鱼,往这些不起眼的地方安插耳目。
沈昭接着道:“若陆远的心上人跟你长得像,那没准儿跟崔画珠也有些像。她要是本来就有些心思,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会不会更坚决呢?”
瑟瑟挠了挠头,道:“就算她对陆远有心,可怎么会闹出人命啊?男欢女爱的事,怎么会闹得这么血腥?”
沈昭微眯了眼,神色幽深,忖度片刻,道:“你说……这事会不会跟裴元浩和你母亲有关?前些日子陆远去见了裴元浩,据别馆里的人来回禀,说自从陆远见过裴元浩后,情绪就不好,动辄发脾气,要不就把自己关在厢房里,一整天都不见人。”
瑟瑟摇头:“我觉得他这个人城府很深,不是一个能轻易将情绪外露的人。除非裴伯伯手里真得握着他的把柄,且这份把柄对他打击巨大,才会这样。”
沈昭沉吟道:“不管真相如何,陆远的嘴是暂且撬不开的,只能像咱们刚才分析得那样,从崔画珠入手。”
瑟瑟笑问:“崔画珠的嘴能撬开?”
沈昭道:“撬不开,但我们可以诈一诈她。”
瑟瑟蓦地有了些兴致,颇为好奇地等着沈昭的下文。
“我以命案未结为由,将陆远扣在了宫里。你召崔画珠入宫,跟她聊一聊,告诉她陆远已经把什么都说了,然后拿我分析出来的事去诈她,看看她什么反应。”
沈昭细忖之下,越发觉得此计可行:“崔画珠跟陆远不一样,陆远在这里无牵无挂的,随时可抽身离去。可崔画珠脱不了身,她还有婚约在身,有她在乎的荣华美梦,人一旦有贪念,就会有弱点,就好攻克了。瑟瑟,你去吧,我觉得现在的你对付一个崔画珠是绰绰有余的。”
经他一鼓励,瑟瑟当即信心大增,捧起乳酪茶一饮而尽,便吩咐内侍去召崔画珠。
偏殿里焚着罗斛香,馥郁馨软,有安神之效,嗅一会儿只觉得通体舒坦,整个人的心都静下来了。
瑟瑟走到香鼎前,抬手揽了揽香雾,听见细微的脚步声,抬头一看,见珠帘外人影绰绰,宫女引着崔画珠进来,躬身道:“娘娘,崔贵女到了。”
瑟瑟便让她领着众宫女退下,只留下崔画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