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曹初的态度很诚恳,诸葛亮若是随口搪塞几句或者说些客套话是绝对不行的。曹初若是以诚待人, 他如果不以诚报之当然说不过去。
  但是这个问题的确把曹初问住了。就算是她,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是在为曹操做事还是在为刘协做事。
  在曹初看来, 这个问题简直比“我跟你妈同时掉湖里你先救谁”还难回答。
  “这很重要吗?”她问。
  诸葛亮颔首。
  曹初低眉浅笑, 神色坦然:“我也有两问, 其一, 徐元直做事是为了什么?”
  “其二, 他为何不去西凉?为何不找刘荆州或是刘益州,而是选择去许都?”
  诸葛亮一怔:“其一, 元直心怀天下,自然是为了这乱世早日安定。其二,西凉乃是虎豹豺狼之辈,刘荆州无才,刘益州固步自封,许都却有天子。”
  “只是天子吗?”曹初挑眉, “不说其他,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摒弃所谓‘贱业’的偏见而建医馆?普天之下还有谁会摒弃固有的规矩,从而任用女子为官?”
  建医馆的想法是曹初提的,但没有曹操的允许这医馆也建不起来。
  诸葛亮沉默片刻:“话虽如此, 可你大费周章地饶了一圈, 却还是没回答我开始的问题。”
  “因为这不重要。”曹初抿唇一笑, “如果元直为天子做事,那天子会得到什么利益呢?同样,如果元直为丞相做事,丞相又会得到什么?真正得利的难道不是百姓吗?”
  诸葛亮默然。
  曹初见周围没有旁人,决定来一剂猛的:“再者,这天下向来是权贵的天下,你难道对这些没有想法吗?”
  曹操现在实行的政策就是想让寒门庶族有一条出头的路,而不是像以前一样让官职被权贵垄断。
  但这却很难,就算曹操成功了,寒门庶族说不定也不会感激他,因为他们其中的大部分人都想成为权贵。
  这世上的事情如何能预料得到最后呢?
  曹操在散尽家财征召人马讨伐董卓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当时的他只是想匡扶汉室而已。
  可谁想到后来袁术僭号,袁绍密谋另立,天下四分五裂,最终他和刘协也愈行愈远。
  当初,曹操刚把天子逢迎过来的时候,刘协可开心了,至少他不用再过以前那种朝不保夕、颠沛流离的日子。
  可后来刘协发现自己不但没法左右官职的安排,更没法调动军队,根本享受不到作为一个皇帝的权利。换了谁在刘协的位子上都不高兴。
  但若从另一面看,就大不一样了。
  曹操的确权利很大,乃至把持朝政,可若要论平定天下,刘协有这个能力吗?曹操现在的地盘是自己打的,换成刘协他打得下来吗?他除了一个皇帝的名号,还有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以刘协的能力,如果曹操归政于帝,别说统一北方了,能在虎狼环饲之下保持现状都难。不说其他人,单一个袁绍就能把刘协打得找不着北。
  举个例子,当年李郭之乱的主角,李傕和郭汜,这二人是董卓旧部,光一个吕布就能把他俩吓破胆,逃出京城。如果不是贾诩让他们反攻京城,这两人现在怎么样还不好说呢。
  当初王允密谋刺杀董卓之后,汉室曾有一段短暂的振兴时期,如果王允和刘协其中任何一个人有曹操这样的能力,那也不至于被李傕郭汜弄得凄凄惨惨戚戚,但是他们没有。
  刘协若是当个守城之君绰绰有余,若要他当光武帝刘秀那种就算了,做梦还比这容易点。可以说,如果刘协没有这个皇帝的名号,那他什么也不是。
  如果一个朝廷不能给百姓带来安定,反倒让他们颠沛流离,饿死无数,那么这个朝廷存在的意义在什么地方呢?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当局者迷。曹初是因为有另一段后世的记忆才能站在这个角度去看,若她完完全全是这个年代的人,也会产生迷茫。
  诸葛亮什么都没说。
  曹初却笑了——他没有反驳,证明已经被说动了。
  迟早有一天,他会心甘情愿过来。
  诸葛亮的确有志向,而且还不小,但是他选择主公却十分谨慎,乃至于苛刻。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选择了谁,哪怕倾其一生都不会背叛。
  “很抱歉。”
  诸葛亮最终还是没有答应曹初的邀请,毕竟一个人的观念要转变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曹初半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反而带着夏侯充在司马懿那个草庐的客房住下了,并且写信送到邺城,说是回来的日子要延期几天。
  司马懿疑惑:“这是作甚?”
  夏侯充挑起半边眉毛:“我说,你这人……不会是想消极怠工吧?”
  曹初没理夏侯充,只是回了司马懿一句:“等着。”
  等啥?
  司马懿有些不解,但是他很快就知道了。
  几日后,诸葛亮住的草庐里走出一个绿衫女子。
  曹初正等着呢,瞧见那个人影,莞尔一笑:“黄夫人。”
  ……
  邺城。
  虽说曹初不在就没人管郭嘉喝酒了,只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这杯中之物到底比不得软玉温香来得中意。
  寄回的信中全然是公事不说,就连问候都极其官方正式,如果不是字迹太过熟悉,郭嘉都快怀疑这信到底是不是曹初本人写的了。
  当郭嘉浏览到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句饱含歉意的话。
  “昨日奉孝手书,吾反复读之,甚悦。奈何近日另有公事,故而迟归,还望奉孝见谅。甚念。”
  郭嘉的视线在“反复读之”和“甚念”两个词上停留半晌,心情总算好上了些许。
  程昱路过郭嘉身边,状似不经意感叹道:“我那夫人,一日得念叨我三回,哎呀。”
  郭嘉捏扇子的力道一顿:“……你知道你这样很刻意吗?”
  程昱揉了揉花白的鬓角,眯起眼睛:“我记得,前些日子主公好像又添了个儿子。”
  这件事倒是见怪不怪,如果不算养子,曹操的膝下都有二十来个子女了。
  郭嘉:“……”
  翌日,曹操惊讶地发现平日里能不出城就不出城的军师祭酒突然过来找他,跟他告假说要去荆州逮人。
  曹操一拍脑袋,想起他俩成婚的日子快到了,这才恍然大悟。
  也不怪曹操的关注度不高,定亲之前还好,一定亲,曹初的表现就跟已经成婚了许久似的。若不是曹操记性好,恐怕早就把这件事抛之于脑后了。
  他捻捻胡须,似乎也觉得女儿这回干的事情不太地道,左右最近除了筹备后勤没什么大事,于是大手一挥准了。
  其实曹初没忘,不但没忘,甚至还每天都拿出来看一遍。
  她小声数着竹简上的刻痕,提起毛笔往上划了一道:“还剩七十二天。”
  赶紧办完公事就能回去了。
  夏侯充好奇:“什么七十二天?”
  曹初勾起笑容,下巴微抬:“不关你事。”
  夏侯充翻了个白眼,扛着刀跑去外头跟亲兵们比划了。
  ……
  孝期一满,陈群就马不停蹄地往邺城跑。
  他怒气冲冲的进了城门,还没来得及下马,看见熟人曹昂便问道:“郭奉孝呢?”
  曹昂看见他的反应有些疑惑,却还是答道:“他方才离开,长文何至如此愤怒?”
  陈群气道:“还不是为了他与女公子定亲的事,你说说这像什么话!曹子脩,你身为兄长,为何不帮女公子说两句?”
  一提起这个,曹昂就心虚:“别问了……这件事不能问。”
  见他神情凝重,陈群总算稍稍冷静了些:“那我问你,郭奉孝这些日子的作风可有好上些许?可有醉酒逾越?可有无视礼法?可有不治行检?”
  曹昂更心虚了,咬咬牙,继续道:“没有。”
  陈群像是看见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睁大眼睛:“连喝酒都没有?”
  曹昂想起他上回答应郭嘉的事,勉强扯谎道:“……没有。”
  “哦?”陈群啧啧称奇,“那可真是怪了。”
  曹昂抿起一个温和的笑容,转移话题:“长文还未曾见过丞相罢。”
  陈群点头:“待我沐浴更衣,便去丞相府拜见。”
  打死陈群都想不到一向谦逊守诺的大公子会在这种事上骗他,尽管曹昂并不是自愿的。
  ……
  荆州。
  曹初此时还并不知道郭嘉来找她的事。
  马车边,诸葛亮的夫人黄月英正拎着一堆行礼,看上去有些吃力。
  曹初极其自然地接过那些重物,帮她提上马车。
  黄月英抿唇一笑,小声道:“谢谢你。”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曹初把她扶上马车,掀开帘子对着草庐门口的诸葛亮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诸葛亮眼皮一跳。
  马车内。
  黄月英拿着图纸,凑在曹初边上:“这个连弩一次可以连发十支箭……”
  曹初仔细瞧上面的结构:“看上去是守城用的啊。”
  人都已经拐到手了,她当然就没有了留在荆州的必要。
  在瞧见黄月英的一瞬间,司马懿突然发觉,他看诸葛亮好像也没有那么不顺眼了。
  当了几个月的邻居,司马懿自然知道她是诸葛亮的夫人。可如今曹初居然把人家的夫人带走了……
  他指着曹初:“你……”
  曹初眨眼,神情全然无辜:“我怎么啦?”
  夏侯充低着脑袋跟在他们几个身后,瞧那样子,仿佛被抛弃了似的。
  司马懿不禁低声发问:“如果我不肯离开,你是不是也会像带走黄夫人一样把我夫人也一并带走?”
  曹初摇头:“仲达,你思虑的太多了。”
  司马懿才不相信曹初有这么好心,问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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