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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节

  她慢慢地抬起一张苍白如雪的脸,双目望他,颤抖着声音,低低地道:“我知我不该再来,但倘若不问清楚,我这一辈子,都将无法释怀。”
  “阿兄,你喜欢她什么?”
  “美貌?性情?能助力于你?”
  玄度沉默了片刻,说道:“檀芳,你当记得我的旧疾,从前你那里还送来过药。而那些年间,无论我如何用药,热症始终无解。别人不知,我自己如何不知?我并非体疾,而是心疾。”
  “遇到她后,我便不药而愈。”
  他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
  “她是我此处的良药。我怎能不喜欢她?”
  李檀芳怔住了,定定地望着他,半晌,一颗晶莹泪珠,从她眼中慢慢地滚落而下。
  李玄度朝她微微颔首,随即转身,入了自己的寝帐。
  这一夜,他迟迟无法入眠。
  他想着此刻远在都护府的她,想她是否也会思念自己,辗转反侧,不知道过了多久,朦朦胧胧间,他发现自己竟回到了他曾守过三年的皇陵。
  他登上那片高原,听到了一阵女子的伤心呜咽之声。
  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是他的姝姝。
  他的心悬了起来,随那呜咽之声寻了过去,最后竟看见她独自靠坐在他曾露宿睡了一夜的那块巨石之旁,正伤心抽泣。
  他只觉自己心痛无比,立刻朝她奔去,终于奔到了她的身后。他弯腰伸手,想将她搂入怀中再好好地安慰她,她却忽然凭空消失,无影无踪。
  “姝姝!”
  李玄度大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方惊觉南柯一梦。
  而帐外,门帘缝隙里透入一缕黯淡白光。
  天亮了。
  他仰在枕上,只觉自己后背冷汗,心跳飞快,勉强定下神,慢慢吐出一口气,正要起身,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
  “殿下!都护府那边刚来了信使!”
  或许是那不详之梦的阴影尚未从他的脑海中完全消散,李玄度只觉自己那方有些平缓下去的心跳又蓦然加快。
  他翻身而起,大步而出,迎面便见张捉急匆匆地奔来,手中挥着一信,焦声喊道:“殿下,不好了,王妃不见了!说是韩荣昌把王妃给带走的,或是入关去了!”
  李玄度宛如蓦然挨了一记闷棍,一口气险些透不过来,定了一定,从张捉手上一把夺过信,扯开。
  信是叶霄写来的,说韩荣昌送王妃去霜氏庄园,当日,王妃没有回,只韩荣昌的一个手下回来,说王妃被霜氏留在庄园里,想住些日子,让他们不必记挂。
  叶霄想着王妃前段时日太过疲累,如今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去那边休息小住,顺理成章,当时丝毫没有起疑。直到七八天后,王妃还是不见回来,阿菊和骆保也放心不下,叶霄便让人送骆保去庄园服侍王妃。等骆保去了,这才得知,霜氏根本就没请过王妃,这些天,王妃人也不在她那边。
  叶霄当时宛如五雷轰顶,这才知道韩荣昌出了问题,当时他心急如焚,和霜氏一道,派人四处寻找,无果,推测韩荣昌极有可能已经带着王妃入关了,正要追上去,这时,当日跟着王妃同行的两个侍卫也回了。韩荣昌料他们追赶不上,于是将人放了回来,但也确证了叶霄的推测。叶霄当即带人去追,临行前,派人给他送来这个消息。
  信的落款日期,是差不多一个多月前。
  李玄度双目死死地盯着信,眼皮子突突地跳,五指将那信慢慢地揉成一团,抬起头,咬牙切齿地道:“准备回去!”
  第126章
  玉门关口。
  当韩荣昌终于看清对面那个从关门下现身, 正朝着自己大步走来的人时,他回过神,急忙翻身下马, 带着身后的人奔迎而上, 跪在地上, 叩首呼叫万岁。
  李承煜停步,两道目光迅速地掠过他身后的人, 却未见到自己等待中的人, 面上的笑意便就消失了, 道平身时,语调已是变得有些不悦了。
  韩荣昌不敢起来, 让自己的额头深叩于地。
  李承煜再次看了眼他身后的人, 微微眯了眯眼, 拂了下手,屏退他身后以及两旁的护卫, 慢慢踱步到他身侧, 低头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韩荣昌,冷冷地道:“朕命你带回来的人呢?”
  韩荣昌还是一动不动,依然叩首于地, 口中只说:“臣有罪!臣死罪!”
  李承煜再也忍不住了。
  他隐忍等待如此之久,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他几乎已是迫不及待了。为此甚至不顾郭朗等人的劝阻,将京都的护卫之事交给崔铉后,以出巡为名, 带了从前曾在河西平过叛的陈祖德,一路微服, 行至河西。
  现在,这个韩荣昌自己回来了, 但她呢?
  “朕要的人呢?朕命你做的事,你敢不做?”
  他声音冰冷,目光阴沉,透出几分杀意。
  韩荣昌终于抬起头:“陛下,臣便是熊心豹胆亦不敢不从陛下之命。臣若没有将人带出,又怎敢自己独自归京?”
  “那她人呢!”
  李承煜几乎是暴怒了,厉声喝道。
  “王妃她……她在路上人没了!”
  韩荣昌战战兢兢。
  李承煜惊呆了,待反应过来,俯身,手狠狠地攥住了韩荣昌的衣襟,差点将他整个人从地上给拖起来:“你说什么?你敢骗朕?”
  韩荣昌满面悲苦:“臣不敢!臣收到陛下之命后,寻了个机会,将王妃带了出来,日以继夜上路,一心只想快些将人带入京都,好向陛下复命。算是有惊无险,数日之前,终于到了白龙堆。就在臣以为就能将人送入关中,谁知那日经过鬼堆,遇了一场大沙暴,当时飞沙走石,不能视物,骆马受惊奔窜,臣亦被沙堆埋住,待脱困而出,王妃已是不见。风暴过后,臣四处寻找,王妃却再无下落,最后只在附近大约两里外的沙堆旁,寻到了这一只鞋履……”
  他抖抖索索地从随身的一只腰袋中取出一只女子的绣鞋,双手捧了上去,叩首哀嚎:“臣死罪!辜负了陛下对臣的厚望!”
  李承煜双目圆睁,盯着韩荣昌手中的绣鞋,慢慢伸手拿来,捏了几下,突然目露凶光,抬脚,一脚将韩荣昌踹翻在地,拔剑:“韩荣昌,你当朕是三岁小儿?竟敢拿这话来诓朕!朕看你是活腻了!”说完便狠狠刺下去,一旁韩家家将扑了上来,硬生生以肩受了一剑,不顾伤口汩汩渗出的血,随即趴在地上叩首:“陛下!韩氏几代忠臣,将军对陛下更是忠心耿耿。收到陛下之命,立刻便就抛下一切将人带了回来!此为全然之意外!陛下若是就此杀了将军,怕将寒了天下忠义臣子之心!请陛下再赐将军一个弥补之机!”
  李承煜提着剑尖染红的宝剑,盯着从地上爬起来又朝自己下跪的韩荣昌,片刻之后,缓缓收剑,双目眺望了眼对面远处那片茫茫戈壁,从齿缝里挤着道:“给你一支人马,立刻带着给朕回去再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说完,再次盯着韩荣昌,阴恻恻地道:“你若敢有二心,休怪朕不讲情面!”
  韩荣昌知他暗指自己兄弟和韩家之人,连声应是,从地上爬了起来。
  李承煜转头,正要命人给他派队人马同行,忽见关门之内,从远处纵马来了一名信使,那信使口中呼着急报,旋风一般冲到关楼之前,朝着这几日陪同皇帝在此的杨洪下跪,奉上一道密信,道是发自京都的八百里加急信报。
  皇帝突然现身河西,杨洪此前根本半点准备也无。
  他现如今是河西都尉,皇帝既到,前几日,自是放下一切事情伴驾巡边。巡视毕,这两日又引皇帝到了此处。本以为看过也就走了,不料御驾竟就停驻了下来。皇帝亦不说留在此处到底要做什么,他更没那个胆子去问。方才忽见关口外来了一队人马,那带头之人,他认了出来,便是之前奉朝廷之命送宝勒王归国的广平侯韩荣昌。不但如此,皇帝竟出关亲自问话,忽然大怒,又拔剑伤人。
  他完全不知出了何事。正暗自费解,忽见京都送来了如此紧急的信报,不敢有片刻耽误,急忙接了,快步走过去禀了一声,双手奉上。
  李承煜皱了皱眉,接过,破开火漆取出奏报,尚未看完,脸色便就骤然大变,冷汗瞬间湿透后背衣裳。
  这奏报传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京都出了大事。
  就在他离开京都之后不久,前南司将军沈旸,竟出现在了东都。那东都令是他的人,领兵开城门迎接。他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东都。
  这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和沈旸一道入东都的,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自己此前一直在暗查的楚王孙。
  沈旸立那小儿为帝,发布檄文,声讨自己弑父杀君,随即领兵发往京都。
  他的姑母长公主李丽华呼应,几乎是在同时,勾结了一群平日隐藏极深的大臣发动变乱。乱军于深夜同时攻打南司和皇宫两处。目的便是杀死崔铉,占领皇宫。
  皇宫一度被占领,乱军当场杀了上官太后和宁寿公主。
  唯一之大幸,是变乱最后事败了。
  崔铉领兵平定叛乱。李丽华带着残余势力,仓皇逃窜出京。
  京都中的大臣,以郭朗为首,泣叩皇帝,速速归京,以安定人心,平定叛乱。
  李承煜双目圆睁,手微微颤抖,向天大吼一声,转身丢下杨洪和韩荣昌等人,厉声呼陈祖德,命连夜立刻归京。
  杨洪和韩荣昌皆是吃惊。
  尤其韩荣昌,那心更是忽上忽下,人也有点稀里糊涂。
  事情还要从今早说起。
  今早他派人将王妃写给秦王的信送上路,接着,带着改成男装扮作自己随从的王妃,继续踏上入关之路。不想上路还没片刻功夫,路上便遇一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人黑瘦如猴,但目光机警,看着十分干练。
  那少年自称费万,和王妃认识,说已在此处等了好几日了。
  更叫韩荣昌惊讶的是,他是南司将军崔铉派来的。
  少年当时打量了一眼自己,又看了眼改装的王妃,方见礼,开口说,皇帝出京,此刻人就在玉门关口。出京之前,命崔铉留守京都,但崔铉似是知晓皇帝指使自己绑王妃一事,竟私下瞒着皇帝,派这少年悄悄来此等候递送消息。
  在韩荣昌的眼里,姓崔的是皇帝的心腹鹰爪。
  昨夜王妃说她和他有旧,写信请他帮自己的忙,韩荣昌觉着有些意外。对他是否真的会应王妃之请出手帮忙,老实说,信心也不是很大。
  而此刻,他彻底地相信了。
  只要自己递上王妃的信,那姓崔的定会帮忙。
  倘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胆大包天,欺君至此地步。
  震惊过后,韩荣昌立刻阻止王妃入关,说自己到时能够应付,让王妃放心,绝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那少年建议王妃掉头立刻回去。而这时,韩荣昌才知道了另一件事。
  王妃说她可能有了身孕,是路上察觉的,此刻回去,路途太过遥远,有些不便。她原本的计划是入关后悄悄至上郡她义父姜毅那里先躲一段时日,既等崔铉那边的消息,亦是略作休息。如今情况既有变,无法入关,那便改道去柔远先避一避,等皇帝走了,再另作打算。
  韩荣昌听了,又是诧异,又是羞愧,更有几分后怕。
  劫掠她上路后,他怕后面有人追上来,更怕耽误了皇帝给的期限,一路都在紧赶,路上辛苦至极。王妃有孕,倘因路上颠沛,万一有个闪失,他万死难辞其咎。
  那柔远是玉门关外的一个小国,距此地二百里路,归属李朝,不但为河西都尉府担负瞭望的职责,也是从前商旅和李朝出关士卒补充给养的地方。因与河西距离不远,经年累月,如今那地方也居住了不少李朝之人。
  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费万带人护送王妃去往柔远暂时落脚,而韩荣昌自己,继续朝着玉门而去。
  他方才解释给皇帝的那一番话,虽是谎言,但那一带风暴凶险,流沙噬人,众所周知,皇帝就算不信,也是无法查证。
  望着皇帝失态,随即掉头大步而去的背影,韩荣昌知自己应是过关了。方暗暗松了口气,忽见他又停住脚步,扭头看了看自己,又眺望了一眼远处的戈壁,似陷入踌躇。
  李承煜对韩荣昌的那一番话半信半疑。
  他这趟出京,名为巡边,实际上,是想亲自来这里接她。却没想到等着他的是如此一个结果。暴怒之下,方才恨不得一剑刺死韩荣昌。
  若他真是疏于防范,令她不幸香消玉殒,他便是死一百遍也不足以抵消自己的心头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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