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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官家是天上的骄阳,她是沧海一粟,只能望其项背。若将骄阳射落,落入掌心,又是何种体验?辰王对她的允诺无非是,等官家成为阶下囚,可任她处置罢了。
  陆喻舟甩开她的脸,用锦帕擦拭手指,“带下去,再审。”
  侍卫将季筱拖下去后,陆喻舟带着装满“灵药”的木匣回到小宅,让人将附近的药师全部传来。
  宝珊捻起一颗药丸,放进研钵里捣碎,观察后,溶于水中,“这是由多种药材糅合成的,我还是只能辨认出其中几味药草,等其他药师来了,再试着辨认其他的吧。”
  陆喻舟拿起笔,“你说,我暂且记下。”
  宝珊一一说出药材的名称,又让他记录下每一样药的功效。
  少顷,药师们陆续赶来,围在一起探讨起来。数个时辰后,才将药丸的全部成分汇总。
  这些药,全是极其罕见且名贵的药草。
  可宝珊和药师们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一颗小小的药丸怎会起到药到病除的功效?这有悖于医术。
  送走药师,宝珊开始翻开医书,直到午夜时分还没有安寝。
  灯火如豆,使女子的面容忽明忽暗。陆喻舟走过来,在她还在研读的那页折上角,拉着她起身,“不差一时半会儿,安寝吧。”
  为了避免他提出同床共枕的无理要求,宝珊抽回胳膊,“我还想再研究一会儿,你和阿笙先睡。”
  陆喻舟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回东卧,按在床上,“不睡的话,咱们做点别的。”
  这话暗示性极强,宝珊翻个身,面朝沉睡的阿笙,闭眼假寐。
  撩下帷幔,陆喻舟和衣躺在外侧,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肢。
  宝珊睁开眼,呼吸变得不畅,想拨开他的手,又怕吵醒阿笙。忽然,后背贴来一方温热的胸膛,男人低沉的声音随之响在耳畔,“抱一下就这么紧张,莫不是喜欢上我了?”
  第44章 怜爱
  这句喜欢是宝珊听过最荒谬的睡前呓语。
  美人螓首蛾眉, 可这份美不属于身后的男人。
  “大人糊涂了。”宝珊扯开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我们之间,永远谈不到‘喜欢’这个词儿, 夜深了, 睡吧。”
  明明是一句再诚实不过的话, 却让身后的男人沉默了。
  见他不再折腾自己,宝珊松口气,抱住了阿笙。
  一张黄花梨大床, 三人共枕而眠,却分成了两拨, 将同床异梦诠释得生动形象。
  深夜, 阿笙又睡得不老实,叉开腿,把宝珊往外面蹬。
  宝珊稍微往外挪动, 后背就抵在了男人的手臂上, 瞬间僵硬。
  感觉到母子不够地方睡, 陆喻舟挪开一些, 侧身背对他们,生着一个人的闷气儿。
  宝珊不在意他的情绪, 即便知道他心里有气儿,也没去思忖过他到底为何生气。
  倏然,里侧的小家伙呢喃一句“你胡说,阿笙有爹, 阿笙不是野种”, 随即呜呜哭了起来,似乎在梦里被人欺负了。
  宝珊吓了一跳,赶忙撑起上半身, 推了推儿子,“阿笙。”
  阿笙哭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胖嘟嘟的脸蛋上全是泪水,水嫩的皮肤泛起桃红色,圆鼓鼓的肚子一上一下,一看就是在梦里被欺负狠了。
  宝珊把他横抱在臂弯,脸贴脸轻轻哄着:“阿笙做梦了,梦都是假的,不要怕。”
  这不是阿笙第一次做这样梦,宝珊心疼不已,伴着深深的自责。
  “呜呜呜——”阿笙睁开眼睛,张嘴哇哇哭,舌头凹陷,眼泪哗哗往下掉。
  当娘的,谁希望孩子会缺乏安全感?宝珊眼眶酸涩,贴着儿子的小脸,含泪笑道:“是娘的错,没有给阿笙一个完整的家,阿笙是无辜的,梦里的小郎君们不要再欺负阿笙了。”
  听得此言,陆喻舟缓缓坐起身,靠在床柱上,静静看着相依偎的娘俩,不自觉地握了握拳。他取来锦帕,沾水拧干,“给孩子擦擦脸。”
  宝珊一点点擦去阿笙脸上的泪痕,亲了亲他的眼帘,轻声细语地哄着小家伙。
  等阿笙睡着,陆喻舟燃起一盏烛台,坐在床边问道:“经常有人欺负阿笙?”
  谁幼时没从梦里哭醒过呢,陆喻舟自然懂那种感觉。阿笙性子软糯,不带一点儿攻击性,很容易被人欺负。然而,他乖顺懂事,不会将委屈说给亲近的人听,久而久之,那些委屈的情绪就会转化成梦靥,偶尔入梦,搅人安宁。
  宝珊试了试阿笙的体温,稍放宽心,“以前邻里人多口杂,时常当面奚落我,他们家的孩子学了去,会对阿笙说一些不友好的话。阿笙从小缺玩伴,喜欢追着那些小郎君跑,被奚落了几次,落了心病。”
  这让陆喻舟极为诧异,身为贵胄的他,虽然年少时失去生母,但幼年时是被人簇拥长大的,无法想象,幼童之间也会恶语相向。
  心中对阿笙充满了怜惜,却无法替阿笙消除幼小心灵的创伤,只能靠他自己一点点治愈。
  “阿笙需要父亲。”陆喻舟由衷地道。
  宝珊美眸微动,没有接话,清瘦的身姿带着不会弯腰的傲骨。两人没再就这个话题谈论下去,一夜宁谧无声。
  翌日一早,阿笙从睡梦中醒来,瞧见娘亲温柔的笑靥,害羞地钻进被子里。小孩子的忘性大,当日光照进心坎里,驱散了潜意识里的恐惧和脆弱。
  前半晌,陆喻舟将赵澈叫到了庭院,密谈许久,谈话结束时,赵澈罕见地端正态度,给陆喻舟鞠了一躬,“我此去黎郡,生死未卜,还望陆相在父皇面前为母妃美言几句,保她性命无忧,赵澈在此谢过。这份大恩,日后定当报答。”
  陆喻舟没有为难他,点点头,“我尽量。”
  一句“尽量”听似简单,却分量极重,陆喻舟很可能要冒着触犯龙颜的风险,担保住德妃。
  赵澈出发这日清早,天空下起蒙蒙细雨,陆喻舟站在檐花屋檐前,送别少年,叮嘱他抵达辰王府后,不可意气用事,也不要急于求成,一切要见机行事,并给他加派了两名大内侍卫。
  而赵澈刚启程不久,季府那边传来消息,那个姐妹花中叫鸢儿的女子逃跑了。
  陆喻舟当即沉了脸色,带人去往季府。
  鸢儿是将看守的侍卫打晕,破窗而出,还从密室里带走了一名女子,又撂倒了其余两名侍卫,翻墙离开的。
  一个看似柔软的女子能打倒三名强壮的侍卫成功逃脱,可见功夫有多了得。鸢儿如此,那远在皇城的弦儿定然不会太弱,看来,她们很可能是辰王培养出来的女死士。陆喻舟看着敞开的密室,微微眯眸,当时侍卫查封季府时,并未发现这个密室,鸢儿带走的女子会是谁呢?
  黎郡,辰王府。
  辰王府坐落在黎郡最繁华的一座城池中,层楼叠榭、雕梁画栋,奢华而气派。
  午日细雨过后,烈日炎炎,蝉声阵阵,门侍躲在门庑里偷懒打盹。
  倒坐房里飘出极浓药味,一名身着雪青色丫鬟服的黧黑女子端着托盘去往内院,向守卫打听道:“王爷回府了吗?”
  守卫摇头,没好气道:“直接送进去吧,不用过问王爷了。”
  这药都给屋里那位喝了两年多了,每次熬完都要逐一去请示王爷,王爷不烦,手底下的人都烦了。
  丫鬟点点头,端着药走进耳房,相比于其他房间的富丽堂皇,这间耳房就显得瓮牖绳枢了。
  褊狭的小屋里只有一张床,窗子都被木板钉住,看不到多少光亮,还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丫鬟放下托盘,跟守卫商量道:“开会儿门透透气吧,这药味能呛死人。”
  守卫最烦这个隔三差五来送药的小黑丫头,黑得跟个煤球似的,哪能跟其他屋里的丫鬟相比。守卫常年住在王府,很少有机会跟水灵灵的大丫鬟们接触,好不容易安排过来一个女人,还是一个从手指黑到面庞的煤球,还不及中年妇人的姿色呢。
  倒人胃口!
  本就对她不耐烦,一听此言更是嗤笑一声,呯一声关上了门。
  丫鬟提着裙子狠狠往门板上踹了一脚。
  “呯!”
  守卫吓到,拉开门,拔高嗓门:“适才你踹门了?!”
  丫鬟面露无辜状,揉着肩膀,“大哥误会了,我刚刚左脚踩了右脚,绊倒磕门上了。”
  守卫用刀柄狠狠戳了她一下,“稳重点!”
  “好。”丫鬟微微一笑,露出整齐的贝齿,腮边浮现两个深深的酒窝。
  守卫愣了一下,小煤球笑起来还挺好看。
  等门板再次闭合,丫鬟冲着门板勾了几下拳,又提起裙摆虚虚踹了几脚,解恨后才走到床前,扶起床上的男子。
  男子面色苍白,唇无血色,身体无力,像个活死人。
  “殿下醒醒,”丫鬟掏出一个锥子,在明瓦窗子上戳了几个洞透气儿,“喝药了。”
  男子仍然闭着眼,纤长的睫毛遮蔽了眼睫的青黛。
  晃了晃他,不见清醒,丫鬟放平他,蹲在床边小声道:“我想你是听得见的,只是醒不过来,那你要认真听我接下来的话,绝无一句虚言。”
  她端起药碗,抵在他唇边,“这不是你平时喝的药,而是生津健体的良药,三副就能让你恢复力气。”
  男子紧抿着唇不配合,丫鬟掰他的嘴,怎么也掰不开,可想而知,这两年,府中人是如何逼他喝药,而他又是如何抵抗的。
  “你要信我,”丫鬟累得气喘吁吁,俯身在他耳边道,“殿下,我是慕夭,你还记得吗?”
  男人面部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但修长的手指微微一蜷。
  慕夭掐腰站在床边,想着要如何喂他喝药。
  沉船那日,她和赵祎一同被卷入湍流中,两人顺流直下,磕磕绊绊,冲到了不同的地方。
  等她找到赵祎时,却被一支箭羽射中,不得已躲进了灌木丛,眼睁睁看着几名黑衣人将昏迷不醒的赵祎抬走。
  情形紧迫,她顾不上去找人帮忙,只能硬着头皮跟踪上去,看着他们登上一艘大船。幸好大船的两侧绑了几只小木船,她潜入水里,爬上了其中一只。
  在经历了五天五夜的饥饿后,大船停靠在黎郡一座城池的岸边,之后几人将赵祎抬进了辰王府。
  她深谙世家府宅的奥秘,寻到破绽,从一座枯井爬进王府,又从晾衣杆上偷了一件侍女服,自此暗藏在府中。有了在缃国公府乔装的经验,这一次也算游刃有余。她刻意扮丑自己,混进了几百侍女的行列。
  没人会去注意一个新来的烧火丫头,等管事的发现不对时,她已经与下人们混熟,管事的只当是名册上少记了一个人,还每月给她发放起月银。
  但她一直没机会靠近赵祎,直到药房的侍女替自己赎了身,她才顶替上名额,成了一名熬药的婢女。
  这两年她也尝试向外传送消息,均以失败告终,还差点被人识破,之后便畏首畏尾,不敢轻易动作了。
  思及此,慕夭长长叹口气,自己对赵祎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通过两年的观察,她察觉到了辰王的野心,也知道,辰王在等待举兵进攻的时机,到那时,他会用赵祎的性命逼官家交出一定数量的辎重、粮饷和城池。
  人都有软肋,辰王知道,官家的软肋是邵婉和赵祎。
  一碗药喂不进去,又不能耽搁太久引人怀疑,慕夭一咬牙,端起碗抿了一口药汁,鼓起腮帮盯着男人干涸的唇,“唔唔,唔唔唔。”
  她的意思是:殿下,我喂你。
  可处于半昏迷的男人哪里听得懂。
  直到唇瓣传来温软触感,一抹滑腻撬开自己的唇,赵祎才有了反应,微微睁开深眸,看着眼前放大到模糊的脸。
  慕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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