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村里人没别的, 来了会拿点自家种的蔬菜、母鸡下的鸡蛋等,态度很好,言语间不觉流露出对她的羡慕之情。
这日, 张翠花带着一篮土鸡蛋并一提新鲜蔬菜,敲响了徐春霞家的门。徐春霞搁下碗,小儿子方嘉熙快她一步去开门。徐春霞在后头提醒他“慢点跑,别摔着”,心里暗暗纳闷,这么晚了还会有谁过来。
开了门,看见是前街的翠花婶子,这些年对她帮助良多,客客气气将人请进屋,“婶子,您来就是了,咋还带着这些东西了?”
她也听说张翠花这些日子过得不甚好,她在书局做事,比以前好许多了,再接人的东西颇有点过意不去。
张翠花把东西一搁,干枯的手瞬时拉着她的手,老泪纵横:“春霞啊,你觉着翠花婶子对你如何?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徐春霞登时有点慌,忙问:“婶子你这是咋了,别哭了。您对我的好,我心里都记着呢,您咋突然问起这个事?前些日子,我叫小熙给您送去的银钱和吃食,您可收着了?”
张翠花连连点头,“收到了收到了,春霞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原本婶子不该收你这些东西的,实在是家里揭不开锅了,才……”
徐春霞回握她的手,安慰她:“婶子您看您说的,当年方达山山上遇险,就是你们大柱给背回来的。后来我们娘仨日子过不去,也是您带着大柱接济我们的,连小胜念书的束脩也是您跟着凑的。我给您的银钱,您收着就行。钱能还清,我欠您的情怕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张翠花抬手胡乱抹了把泪,道:“我原也是念着咱俩家祖辈上的交情,没想让你还。”
徐春霞打断她:“这哪能呢?虽说以前还您一些,到底日子不宽裕,现下有了银钱再攥在手里不给您,这不合适。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哎,春霞。”张翠花道,“婶子这回上门,实在是没脸开口。要不是真过不下去,我不至于舔着老脸来。”
“婶子你快别哭,坐下好好说说,到底是咋了。二柱向来最孝敬您,难道是惹您生气了?”
张翠花摇着头,哭了半晌,方才娓娓道来。
原是她的儿子二柱,因着有次上山落下了个腿跛的毛病,天冷下雨就疼。这也是他家为啥日子越过越差的原因,前两年又为了给二柱娶媳妇,好不容易说了个隔壁村的姑娘,那姑娘长着黑壮老实,看着是个能过日子的。
奈何她家还有两个弟弟,说亲可以,但得拿高额的聘礼。好不容易凑了聘礼,娶了媳妇进门,原倒是能好好过日子,没想到媳妇进门才是正经败家的开始。
她先开始还行,家务活也能干着一些,后来双手一撂挑子啥都不管,见天儿的在家嗑瓜子唠嗑,不务正业。后来,还去赌钱,被抓回来几次,言道是不赌了不赌了,结果这几日的功夫,又跟着人跑了。
二柱自大身体不甚好了之后,情绪就不大爽快。再来这么一遭,更是自暴自弃,饭也不想吃,水也不想喝,一副将将要去的模样。
“春霞,你说说这日子还叫人怎么过啊。”
张翠花拍着大腿直哭。
“我这回就是想来求求你,都说你谋了个好差事,在东家面前还挺得脸的,婶子我舔着脸来求求你,看能不能让二柱也跟着你干啊。随便给他个差事,让他出出门,总好过窝在家里啊。我就他一个儿子,他不疼我心里难受,总不能叫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吧,且没给他老李家留个后,到了九泉之下,我哪有脸见他爹啊。”
“哎,婶子。”徐春霞有点为难,但这是曾真心帮助过她的人,她又不好直接拒绝。
她干巴巴道:“总有办法的,二柱他会没事的。”
张翠花愣了愣,仓皇流着泪道:“春霞,你帮帮婶子好不好?婶子也不求一定能行,你帮着问问,行不行?好歹叫二柱能有个盼头啊。”
“婶子,您快别这样。那我去问问东家吧,真的不一定能。不过,您再跟我说说二柱能干啥,我去找东家说的时候也能好好描画。”
“好好好。”
他们直说到了深夜,张翠花方才颤巍巍离开徐春霞家。她不放心,带着小儿子来送她至家门口,方才折返回去。
翌日,她趁着温知著得空,为难地开口,提及此事。村里其他人说的帮衬,她都拒绝了,唯独翠花婶子家,话说到这个地步,她实在无法。
好在,温知著没有生气,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问她自觉哪个部门能适合他。徐春霞综合了下二柱的条件,好像只有放在印制室比较合适,但印制室有一个不大识字的刘桂花了,再招一个大字不识的二柱,似乎不太可能。
她硬着头皮说出所想,温知著只道:“那就叫他试试吧,让他接桂花的班,以后桂花负责装订,我会交代下去的。”
徐春霞挺意外的,“东家,您同意了?”
温知著做事一丝不苟,要求甚至会有些苛刻,偶尔训起亲弟弟都不在话下,原以为她不过是全个人情,她定不会同意的。
温知著挑挑眉:“试试是可以的,但具体能否留下来也要看他自己。咱们书局现在有两个月试用期,干得好了方才能留下,所以给个机会倒也无妨。”
“谢谢东家谢谢东家。”
徐春霞忙不迭鞠躬。
这个事一办成,她当日下了工就去了张翠花家,告诉了张翠花和二柱。二柱窝在屋里,一脸灰败。听着徐春霞的话,不敢置信,“你们东家会要我这种废人?”
“二柱,别说废人不废人的,只要活着喘口气、能干活,就不是废人。你好好干,东家是有试用期的,全看你自己干得如何了。”
二柱一听所谓的试用期,登时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徐春霞见他如此,也没恼,接着说:“跟你说,我们那儿原本有个大字不识的人,东家原是不想要的,她硬求着东家留下她,平日里有事研磨做工,无事就跟着那些人后头学认字。你这回就是接人家的班,人家升了职了。她还是个女人,你觉着自己连个女人都比不上吗?所以,没啥可丧气的,只要自己想干肯干,你就有机会。”
她没多待,交代完这个事之后就回了自己家。第二日,二柱跟着徐春霞去了大印书局上班一事就在村里传开了。一时间,有人羡慕的,有人嫉妒的,也有人暗地里编排说算话的,干什么的都有。
徐春霞因着整日在外头,这些闲话倒也少进她耳,很少影响工作。她现在能做工赚钱,养活两个儿子,赚的工钱供他们读书绰绰有余,是以小儿子也被送到了村里的学堂,跟着夫子学读书。而大儿子这回,也成功考入了南山学院,去那里就读。
等到她休息的时候,居然有不少媒人来他们家,要给她大儿子说亲事。要说,以前她也着急,但现在儿子读书正好,她又能赚钱,倒是不太急了。因为老大说了,明年想试试会试,不管行不行,先试试水。
她挺支持的,决心书馆出了会试书就给他买上一套。而小儿子也用上了书馆里的县试教材。是以,她把媒人们都拒了,只言不着急,想让儿子多读些书。
媒人表面笑呵呵,心里看不起。
因此,在有人托她们说媒的时候,她们就语气颇酸道:“人家等着当状元的娘呢,看不上咱们这些小门小户了,何必上去讨嫌啊。”
一来二去,那些想给她大儿子说亲的心思就散了。不给她大儿子说亲,有人却是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本来,她一寡妇带着俩儿子,任谁也不愿喜当爹,肯定是不愿的。但现在不一样的,她的差事是十里八乡都艳羡的,人能赚钱,有个儿子将来说不定能拿个功名,喜当爹也是当举人的爹,自然有人就动了心思。
于是,徐春霞再次在家休息的时候,之前不怎么上门的媒人,再次上门。这回,是给她说亲的。
“给我说亲?何大娘您别开玩笑了,我这半老徐娘,您给我说什么亲啊?哪会儿有人看上我啊。”
何大娘一听这个话头,没有直接拒绝,那就意味着有谱,便将那个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虽说,他有两个哥哥,但他爹娘最便疼他,三兄弟早年也分了家了,他分的田啊屋子最多,人也老实肯干,之前娶了个媳妇,不甚没了,留下个小儿子。条件还算过得去,人也长得周正,你要是愿意,我就给你俩牵个线儿,让你们先处处,你道如何?”
徐春霞总觉得怪怪的,但何大娘之后有句话说到她心里去了。
“大娘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你是能干不假,但你将来能守着儿子过一辈子?他们早晚要娶媳妇,你也得有个能掏心窝子的人疼你才是啊。”
便是这样,徐春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方又改口道:“那试试吧。”
第47章 罢工 吃好喝好。
自那之后, 那个男人便隔三差五上门,话不多说只干活,干了活回去。春霞有次实在不太好意思, 嘱咐着小儿子若是在家,给人弄杯水喝,或是她在家, 偶尔会留人吃顿热乎饭。那人瞅着憨头憨脑的,吃饭的时候傻笑。
徐春霞看了约莫一来月, 心下有点谱儿。
算了,再等等, 先不急。
她不是自己一个人,带着俩孩子, 不能穷耽误别人。
何况,近日书馆她又开辟了新任务, 打着主意想和各个私学、族学合作,按需供给教材教辅, 这也是东家无意间点醒她的。
这个事,距离上京城远点的,她先托付给赵川东去打探一下, 看看成事可能性大不大,倘若人有意向, 她便再过去与人正式谈业务,也好过来回折腾,耽误事儿。
徐春霞有意这样打算, 自然要问过温知著的意思。温知著对此不反对,销售人员总不能老在上京这地界窝着。
她想了想道,“我陪你同去吧, 顺便你估算下花费,向账房支取备用金。如果不够用你先补上,等回来再让账房补给你;如果没用完,你再还回去即可。”
徐春霞惊喜:“东家,这算公差吗?”
她原想着自个儿出,这几月她的工钱出去一趟,路上俭省着些,也花不多钱,结果没想到天上还能掉馅饼落她头上。
温知著道:“算公差。这是为了书馆业务的事,叫你自个儿掏腰包不合适。以后再凡是这样,皆可支取备用金,将条子写明了就行。”
徐春霞激动答:“好好好,东家。”
这个事就这么敲定了。
徐春霞等赵川东回信后,再做打算。温知著则去了江无妄处,进行催稿一事。
郭子瞧见她来,为难道:“温老板,我家少爷正睡着哪,现下不方便待客。”
温知著抬头瞧了眼天上,大太阳挂着,天高云淡的,怎着都不像酣眠时候,又念及江无妄前些日子寻摸的那些个不着调的理由。
她约莫知道是为何了。
感情是又拖稿了。
已熟知这个套路的她,自没恼,边迈步进去,边说道:“我自在院子里等他,待他醒了,我们再谈正事。”
郭子在后头没拦住她,待温知著一个拐弯进了院子里,就瞧见江无妄懒洋洋躺着,身上还覆着个薄毯子,毯子的一角落在地上。
温知著笑问:“这是醒了,江大先生?”
江大先生四字,有种说不出的调侃。
江无妄眉头轻皱,自倒了杯茶,悠悠抿了口道:“不巧,听到温老板来了,哪敢真睡着?”
温知著在旁坐下,努努嘴叫他给倒一杯茶。江无妄好笑又无奈,拎着茶壶倒了杯,茶汤清澈透亮,泛着浅润光泽。
江无妄喝着茶,打眼瞧着温知著,散漫道:“温老板这气性……自打我让温老板倒过一次茶,这回回见着我,都要支差我一番。”
温知著不紧不慢回:“无法,江大先生倒的茶,总是格外香些。”
她很给面子地喝了小半杯,再问稿子的事。
一问,江无妄就两手一摊,无赖道:“温老板这见天儿的上门,我哪有闲情构思,总要招待一番。这一招待,这里头的想法不自觉就飞了,追也追不回来。”
他指指脑袋,全把写不出稿子一事赖在了温知著身上。
温知著堪堪要气笑,就听他又道,“自打入了秋,按说暑气该散了,我就总也提不起劲儿,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哪哪不得劲儿,脑子里没东西,自然写不出来。”
可以,这理由又翻了新花样。
温知著手握着茶盏,自问他:“那你不妨说说,怎样能让脑子里有东西呢?”
江无妄耸肩回:“这我肯定不知道啊。我若是知晓,犯不着让问温老板次次上门催着,你说对吧?”
“说的也是,只要不是江大先生故意为之就好。”
“那当然,我这人吧,看似随心所欲,却是最守时的。无故拖延什么的,自轮不到我身上。”
温知著状似深以为然赞同点头,便说了她不日要出差一事,可能久不会过来,若是他写好了稿子,可派人送去办公室,等她回来再行审阅。
一听她要出门,江无妄不自觉眼睛亮了亮,桃花眼透着狡黠,刻意道:“那预祝温老板诸事顺利。若是碰见好玩的,自可赏玩一番。”
言外之意就是,不必着急回来。
温知著抓住他尾音压抑的小雀跃,突然起了个坏心思,笑道:“我想也是如此。是以,我今儿来,就是跟江先生说一声,在走之前啊,少不得这几日都是要等门的。每日领一部分稿子回去,我也好交差啊。”
江无妄:“……”
突然梗住。
你交什么差?你自己就是东家!
这糊弄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