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节
二月十八日,皇上召开八旗议事会,商议有关大清改革选拔官员的考试制度,土地分配制度,吏治整顿,会议争论两天,皇上、太子、瑞亲王、直郡王的坚持下,一半以上人同意的情况下,通过。
二月二十一日,皇上和二十名汉家亲近大臣在南书房商议,有关于儒家士族的未来发展,变革中的大清官员应该是什么样子,那么部门增设,那些部门取消……气氛极度压抑。
瑞亲王,不用说了;代表汉家儒学正统的太子,这次也站在改革这一边,他们能怎么办?可是他们如何愿意将自己手里的利益分出去?可是他们不愿意又能如何?
三月初八,大清查在整个大清火热展开,牵连其中的官员不计其数,不说其他地方,光是京畿之地和江南之地,就空出来官位八百零一个。
巡抚总督这些不算,官场的基础知府、县令也纷纷掉马,整个大清的官场大地震中,人人惶恐不安。
可是这次皇上不管事儿,瑞亲王亲自坐镇,谁也不敢去求情。
什么你说和太子求情,太子这次转了性了啊。和直郡王求情?直郡王的武人脾气,先吃他一顿敲打再说;至于活阎王胤禛阿哥……哈哈,更不用提。
关键——空出来这么多官位,还不赶紧的!
大清国的老百姓都陷入空前的疯狂中。
无他,他们的瑞亲王说,特殊时期特殊办法,他本人亲自面试,只要是大清子民都可报名。天下人可不是要疯狂?
农、工、商阶层的人疯狂,士大夫集团也疯狂,各个阶层的人都疯狂。即使瑞亲王说,因为是特殊办法,所以要取消官员们的三十亩或者五十亩土地免税制度,免徭役制度等等,当然俸禄是不变的……
天下人还是疯狂。
有哪些耳聪目明的老士族哭得涕泪横流,恨不得一头撞了柱子;李光地、熊赐履等等人也都哭得稀里哗啦,可是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瑞亲王就这样,办成了“一体当差一体纳粮”。
第141章
“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 官员和士绅也交税当差,当然不是真要他们服兵役和徭役,早在前朝的“一条鞭法”实行时候, 这些就可以用银子折算。
反正就是要官绅交税钱!
大清国的官绅自然是不愿意的, 所以实行起来很困难,非常、非常、非常……的困难!
官绅要反抗,要暴动,可他们的声音淹没在全大清国人的声音里,没有平时那般“一呼百应”,没有当年“朕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分量。
当皇上颁布诏书说,皇家的皇庄也依法交税;当皇上颁布诏书说,朕和大清人共治天下, 这就是一场所有大清国人, 三亿五千万人口的狂欢盛宴。
极度的狂欢之下就是沉默,就是哭泣, 这些年来因为财富增加越发有底气苏醒的大清国人, 沉默着哭泣,哭泣着进行他们的“狂欢”。
那边皇上打破商者三代不能科考的规矩, 积极地展开三场恩科,一场类似大唐和宋初那般考诗词歌赋文章, 一场类似宋后期元明时期那般考策论文章, 一场考算法数学技艺等等。
这边胤禛阿哥积极地展开全大清国人的, 不分士农工商、三教九流的“博学鸿儒科”考试,专门收取那些不会科考的有才之人,比如当年的蒲松龄这样文人, 当然, 也分三场。
皇家和朝廷和所有大清人证明, 大清的文化兼容并包、积极改革,只要有真才实学,只要有基本的能力、有最重要的羞耻心和责任心,他们就有机会成为大清官场的一份子!
所有眼泪还没收住的大清读书人、官绅士族、哭哭啼啼的奔赴各大考场。
所有被压制几千年的商者一边擦眼泪,一边参与考试。
所有被鄙视几千年的匠人眼睛红红的,走进考场。
从此以后,官场不再是士族一家独大;从此以后,官场不再高高在上,充满神秘感。从此以后,“朕和大清人共治天下”。
获得新利益,扬眉吐气的“农、工、商”感恩戴德,失去利益被送下神坛的士大夫有的哭喊,有的咒骂,有的试图来个绝食以抗……可他们平静下来后,更多更多的是接受。
九成九以上的官绅,心甘情愿的接受。
无他,皇上和朝廷打破士农工商的阶层鸿沟,但这个鸿沟岂会轻易填平?几千年的鸿沟需要几千年的时光填平,他们的优势是巨大的。
无他,“农工商”阶层的人可以做官,他们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经商了不是?不就是交税吗?他们交。穿鞋的和光脚的一起跑,谁怕谁?
无他,官绅阶层也分不同的高中低各种层次,他们都想趁机机会朝上爬啊爬,带领家族更上一层楼。即使作为大清国顶尖那一波家族也是。
皇上眼见此光景,得意洋洋地感叹:“大清国蒸蒸日上,希望无穷,谁都舍不得放手。”
李光地大人无精打采地回应一句:“皇上,长此以往下去,大清的官员,那就是普通人了。”
皇上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朕都是普通人了。朕也要交税。朕正在清理皇庄人员,裁员!”
陈延敬大人哈哈笑:“臣家里也在做审计。哎哟哟,我们的瑞亲王幺,发明的那个记账方法那可真是好。”
熊赐履大人对着陈延敬露出“仇富”的表情:“瑞亲王还在山西展开煤矿清查。”
陈延敬大人喊冤:“我们家真没有私家小煤窑,哎吆,你们不知道私家小煤窑的坏处,挖煤的人没有安全保障,那赚的都是人命银子,我们家怎么可能有?我家老叔们为了支持我当官,那可真是清清白白。”
皇上点头:“山西人就这一点好,肯吃苦,诚信做人,家庭团结。不过还是要有警惕心,就怕有些事儿啊,不是没有,只是我们不知道。”
顿了顿,又夸道:“晋卿就这点好,源于朱子之学,而能心知其意,得所变通,不拘墟于门户之见。这儒学啊,甭管是旧儒学还是新儒学,都要跟从时代发展。”
李光地大人,字晋卿,一点儿也没有因为皇上的亲近和夸夸高兴。
“皇上,官绅士族纳税,那商者的商税,是不是也要调整?现在大清商贸繁荣,现有的税率有点跟不上,相关律例也跟不上。”
熊赐履大人立马接口:“臣附议。皇上,与时俱进,不光是士族,还有商者。还有那个匠人的专利收入,那也要收税。”
陈延敬大人眼睛一闪,也跟上:“皇上,大清人治理大清国,那就都要收税,但凡有交易,都应该纳税。各行各业都应该交税。贱籍废除后……”
皇上自然答应。
收税啊,国库满满的,他老人家最喜欢了。
大清国人大喊:我们都愿意交税,我们也最喜欢交税了。
税赋,收入的一部分划入国库,作为国家建设之用。
交税代表什么?代表他们是“朕和大清人共治天下”的“大清人”,交税多少代表他们的能力。他们非常乐意交税,非常欢喜于表达一下自己有能力做一名“大清人”。
特别是废除贱籍后的那一部分人,能光明正大地做良民,有正式户籍,交税很好,交税很妙,交税很荣耀。
二十年前瑞亲王在沿海用大喇叭喊的话,又在大清国人的心头回响:“税收是我们为文明付出的代价”“税收之于国家,犹如血液之于人体”‘作为大清子民你有义务纳税,也有义务了解纳税人的权利’……
老百姓哭泣,老百姓开始觉醒,瑞亲王当年种下的种子,终于在老百姓的心里生根发芽。
瑞亲王哈哈笑特高兴,瑞亲王正忙乎他的面试,忙得喝口水的时间都要挤出来。
谁叫瑞亲王痛快之下不管不顾地喊一嗓子“大清子民都可以报名”,连一个年龄啥的识字儿的要求也没提?
那不光有不识字儿的人报名,还有女子抓住瑞亲王说话的漏洞来报名!
瑞亲王说话算话,瑞亲王面对这数万万前来报名的人,可不是要打起来精神挨个面试?
还别说,瑞亲王还真发现几个做官的天才。
不识字儿?没事,小事都有师爷等等小吏帮忙;长相糟蹋?没事,选官不是选美有能力有心就行;女子?也没事,他有差事给做。
那几次科举失败做一小吏的人,瑞亲王就能看出来,他很会做官不会考试。
那南城三教九流里出来的人,瑞亲王就能慧眼识珠,看出他的歪才。
那长相糟蹋眼神乱飘一脸奸佞相貌的人,瑞亲王就能看到他内心的美好。
那女子,瑞亲王就能破格录用!
历史记录下瑞亲王这次选官的结果,被瑞亲王选出来的人都是大清官场的脊梁;历史记录下瑞亲王对此的思考。
瑞亲王语录一:“做官,该办学就办学,该赈灾就赈灾,该修桥铺路就修桥铺路……但凡大小事都有小吏帮忙,不说识字的人,只要是人就能做的活儿,新时代的大清官员要思考,你们到底金贵在哪里?”
瑞亲王语录二:“以前识字的人太少,科举之人识字,科举之人也勉强算是国家精英。但是现在的年轻人都识字。大清的官员们要思考,全大清人都要思考,大清的官员应该怎么选拔更为合理。”
瑞亲王语录三:“降低官员的待遇,也是给官员减负担。官员不需要承担自身承担不来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要做好该做的事情,不做不该做的事情,全大清人,都感谢你们。”
瑞亲王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在整整两个月的面试时间里,他每天忙碌十个小时,耐心细致,真正的一视同仁。
共面试六万八千九百五十人,录取五百零三人。
尽管他的时间实在有限,每个人只有三到十分钟的时间,但遇到不适合做官却真有才华的人,还是热心地给出建议。
全大清国亲眼目睹这一切,又是一次心灵的大地震。
所以,出身低到尘埃里,也不怕,他们真有机会爬起来。
所以,遭遇磨难不怕,不会考试不怕,他们总有希望。
关键,被瑞亲王选出来,那不就是瑞亲王的学生?嗷嗷!嗷嗷,不说其他胆小没敢报名的人,就是因为科考放弃面试的人,也都悔恨的嗷嗷叫。
因为大婚之日临近结束面试的瑞亲王哈哈哈笑:“叫唤什么,师祖说我还没出师那,我不收学生。”
“倒是那些不相信这次机会,或者胆小没报名的人,他们在怕什么,‘鞋子’都穿不上了,还怕丢面子?”
皇上听第一句挺满意,他真怕熊儿子收学生任由心意瞎教导,听到第二句不满意了。
皇上手里正在剥开的山竹刷地扔出去,气得来:“‘鞋子’都穿不上,还有条贱命。”
保康接过山竹送一瓣到嘴里,还是不乐意:“面试不上丢点点面子而已,还能要了他们的命?再说了,为了一条贱命苟活,和死亡的区别在哪里?乞丐也要心怀希望,才是真正活着。”
皇上:“……”
皇上表示他不想和“非人儿子”说话,皇上很高兴熊儿子永远不懂那份麻木和沉沦。
“关于官员考核方式,其争议古来就有。当年王安石变法,认为诗赋是无用之物,应该改考经义策论,苏轼反对,就说了一句大实话。”
“‘自文章而言之,则策论为有用,诗赋为无益;自政事言之,则诗赋、策论均为无用矣。虽知其无用,然自祖宗以来莫之废者,以为设法取士,不过如此也。’考一个没有做官经验的人策论,这不是‘无用’是什么?”
保康点头:“王安石的本意没错,考诗赋不实际,事实上也是如此。论实际,考策论比考诗词歌赋好一点点。反正不管考核什么,都只是设置一个‘门槛’而已,保康最近研究人类的门槛文化,圈子文化,颇有心得。”
“保康认为,其问题的本质就是,官员,它就是一个是个人就能干的活计。要说竞争内斗,哪行哪业没有?可是,人类就是这么一个生存法则,不管做什么,不管怎么才高八斗,都要跨过那道门槛,进入那个圈子。”
皇上嘴角一抽,拿过一个荔枝剥开,笑道:“你还有时间研究门槛文化、圈子文化?挺不错。说说你对当前小吏们、奴仆们联名上书的看法。”
保康坐下来,收敛他的嬉皮笑脸,一板正经。
“顾炎武老师对此说过一句话,‘百官者虚名,而柄国者吏胥也。’
先秦时候,‘官’和‘吏’常常不做区分,百姓还称呼三公的太师、太保、太傅为三吏。到两汉时期官、吏开始划分——‘官’特指一个地方的最高权利者,‘吏’特指这个地方的各类属官。但‘官’与‘吏’的地位,并没有太大区别。
三公九卿由‘吏’出身,是件很平常的事情。一直发展到宋代,三部六省的官、吏间的差别也并不明显。”
元代是一个变化的时代,是一个各民族文化混合的时代。到明代,‘官’与‘吏’的差异突然突显出来。‘吏’成为各大衙门里处理文书,诉讼的普通小民,不再属于官僚系统。
明成祖时期,朝廷规定‘吏’不能当御史,不准参加科考,断绝‘吏’的仕途。久而久之,‘官’和‘吏’明确区分。‘官’被人人仰慕,‘吏’被人看不起。只有科考无望的落第秀才或身份卑贱者才去做‘吏’。”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有一丝凝重:“保康姑且认为,这是当官的‘门槛’进一步提高,官员的圈子进一步收缩。这并不是怎么好的事情,这代表阶级的固化,也是老化。”
“科举派官员们再无‘对手’,积极开始党派内斗。更认为‘吏’的地位极其低下,再也不能对他们造成威胁,一心只读圣贤书,不过问事务,也不会处理事务,凡事都有门下小吏打理。
小吏们被这般打压,自是心怀不满,自是要变相揽权。”
各个地方衙门的小吏们,通过高高在上的官员们的手,影响国家大事。
老百姓说:一切事情到了胥吏手里,铨选则可疾可迟,处分则可轻可重,财赋则可侵可化,典礼则可举可废,人命则可出可入,讼狱则可大可小,工程则可增可减……这就是莫大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