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节

  保康安静地听着,沉思片刻,露出一个笑儿,笑得释怀安然。
  “这就是人性和人类历史发展必然之一吧。可爱的,可恶的,积极的,消极的,反天的,顺天的……”
  顿了顿,“我听说,上次胤祉哥哥和胤禛弟弟监国,胤祉哥哥基本不管事儿,胤禛弟弟天天忙碌,事无巨细地。这样确实很有效率,可胤禛弟弟要注意身体。”
  眉心微皱,为他这么不知道保重身体。胤禛瞧着他保康哥哥的模样,不大放心,听到保康哥哥关心他的身体情况,心里一暖:“弟弟脾气急,就想着事情要做好做完。弟弟知道了,以后合理作息。”
  保康表示满意,留下一句“身体是一切的本钱哦”,慢悠悠地晃悠出来户部,看看时间,回来畅春园。
  澹宁居里头,皇上和皇后老两口刚刚哄着乖孙儿弘晏用完一份果泥,正扶着他锻炼走路,那个宠溺的模样,保康一看就笑。
  弘晏一看到阿玛就要扑过来,结果刚走两步就摔到地毯上,他条件反射就要飞起来,被他玛麽一把拦住:“弘晏乖乖,起来走过去。”
  弘晏一听,乖乖地站起来,手脚并用小螃蟹一般一摔一摔地来到阿玛的身边——他阿玛和他玛法有事儿要说,转眼间又从园子里离开,去了偏殿的正间。
  “阿玛——阿玛——”弘晏的目光追着阿玛的身影,着急;皇后就笑:“来,弘晏,我们自己走去找玛法和阿玛,好不好?”
  这头弘晏为了找到阿玛“翻身越岭、长途跋涉”,好不辛苦;那头皇上和保康确实是谈论正事儿。
  特大的大事儿。
  第154章
  皇上和保康面对面而坐, 中间隔着一个玉宝珠紫檀束腰小茶几。
  保康端身正做,姿态却是悠闲自然,目光好似落在小茶几上的木兰花插瓶上, 又好似没有落处;状似说正事儿, 又似乎是日常聊天儿。
  “我刚刚和胤禛弟弟说话, 他说他永远不改变。”
  “保康颇有感触。读懂世俗而不会被同化, 看透人生却还是不改初心……”
  “保康曾经——只觉得汗阿玛独断专行,不讲道理,不问问我们的意见随意安排我们的人生。可是——保康也知道, 这只是保康片面的想法。
  “年幼之时就有人安排好人生,也可以是一种幸福, 不需要思考, 不需要争夺, 不需要辛苦打拼……更有无上尊荣、至极富贵、千古流芳……”
  皇上心尖儿一颤,却是一声冷哼:“不好的, 可以有理由。好的, 是自己的好。”
  人不都这样吗?谁不梦想一生下来就无忧无虑,一生荣宠无限……皇上忍不住就是叹气。
  “也或者是一种习惯——你太子哥哥的骄傲……”如果不能做皇帝,他或者真的宁可做废太子。
  保康同意。
  “大哥也不想让。保康突然不想劝说他们任何一个。”
  “但是目前大清的各种改革,必须要有胤禛弟弟的钢铁之志才好维持下去。至于胤禛弟弟之后,保康也不知道。这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辛苦的活计,甚至会招来文人的一支笔杆子各种辱骂。”
  “谁会乐意去做这样的事情?即使下一代人中,哪一个人有胤禛弟弟的才华又如何?谁不想活得轻松一些?做了皇上自己不能享受反而做牛做马地操劳,谁会乐意那?”
  “谁会和胤禛弟弟一样,敢说一句, 我永远不变, 永远不怕?”
  他的声音轻轻的, 表情也是平静。
  皇上心里一动,更是叹气。可皇上误以为熊儿子要说什么重大决定的时候,比如狠狠心他自己来做皇帝……
  “……不过这都不用烦恼,保康相信汗阿玛一定会长命百岁。”
  亲亲汗阿玛猛地咳嗦出来。
  瞧着熊儿子那找到“万全之策”的模样,又咳嗦几声:“虽然汗阿玛也天天梦想长命百岁,但汗阿玛真没信心。”
  “再说了,汗阿玛就是活到一百岁……”皇上突然住口说不下去。
  他一百岁,保清和保成包括胤祉,这三个年长的,哈哈哈,都八十岁甚至八十多了,还能折腾什么?
  皇上牙疼:“之前不是还想要汗阿玛做太上皇?”
  保康耍无赖:“保康这不是孝顺汗阿玛吗?这也是和太上皇差不多,反正不需要汗阿玛自己操劳。你就放手给哥哥弟弟们折腾就是。”
  亲亲汗阿玛气得冷笑:“又要偷懒?”
  保康理直气壮:“保康协助哥哥弟弟们完成裁军和裁官事宜,剩下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保康。”
  皇上不想搭理熊儿子的强词夺理。
  保康嘻嘻笑:“大哥、太子哥哥,可能会有一个人领着侄子们出海看看。”
  “出去看看才好。哪天汗阿玛有空儿也出海看看。保康就打算等弘晏到五岁就带他出海,师祖和清清都答应了。保康和皇祖母说,皇祖母特不相信,要不汗阿玛和额涅也和保康一起。保康保证安全来回。”
  亲亲汗阿玛只有一个大白眼儿让他自己体会。
  保康:“……”
  保康想起一个事儿,立马转移话题:“噶尔丹来信好几次催促。大清和准格尔的联姻,汗阿玛定下来了没?”
  亲亲汗阿玛又是一个大白眼儿。
  “你九妹妹定下来汉军旗汉人孙家的孙承运,你十妹妹,今年十五岁,年龄有点小,汗阿玛本来有点犹豫你大哥家的大格格,可你二伯来说,他家的三格格要出嫁准格尔。”
  保康好不惊讶,随即又非常理解。
  “二伯家的三姐姐素有大志。嫁去准格尔,最能完成她的志向。”
  皇上点头又摇头:“下个月汗阿玛就封三格格做公主。你大哥家的大格格……过两年再说。”
  顿了顿,“贵妃……估计撑不过这个月,你们兄弟,这个夏天都不能去五台山。汗阿玛已经写信给你师祖。你师祖说,你既然要用睿亲王家的人,看时间,给他们家恢复铁帽子亲王位。”
  保康惊讶地张大嘴巴。
  他师祖到底和皇家什么渊源嗷嗷嗷!
  皇上一瞪眼:“这个事儿汗阿玛不管了,你找时间安排胤禛给办一下。”
  “哦——”
  “……”皇上气得抬脚就踹。
  保康麻利地一缩身,特不服气的小样儿:“保康最近一直在考虑人治和法治的事儿,不是道治或者尊儒,而是人和法的矛盾。”
  “‘天子犯法和庶民同罪’,可即使是文风最鼎盛的大宋时期,犯错的帝王也只是打打龙袍而已。人生而平等,人生而不平等……”
  说到这里,面色变得深沉,声音也低沉下来:“保康这些年来,做的一桩桩事情,之所以可以成功,有多少因素是因为保康是皇子?”
  “可是人们天然地认同这种不平等,人们希望的是自己享受不平等的待遇,而不是打破这种不平等。这也是人性的一部分,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
  “总归是看实力和运气。这样的不平等,本身就是一种平等吧。
  “八大皇商,内务府世家里面好的家族,于国有功,当有一定好的待遇,却碍于他们商者和包衣的身份……汗阿玛多照顾照顾也是应该,这总比他们直接去贪污来的好得多。”
  忍不住发出小小的感叹:“法治,又如何那?法律也是人制定的,谁制定法律不是偏向自己的阶级?法律条文再完备,也是人来实行的;法律条文再不完备,有一个好的统治者,民众也是幸福。
  同样,社会体制再完美,最终的日子还是要每个人自己去过。”
  “保康以前的梦想……还是梦想。保康只希望,这大清国,至少在和平时期,体制越来越完善越来越文明。希望某方面的‘生而不平等’的距离越来越小,普通人不需要拿命拼也有一个机会……”
  “至于这里面的争斗,这或者就是人类历史的复杂和迷人之处?先皇和睿亲王、汗阿玛和鳌拜……保康知道了,师祖认为先皇有这么一个心愿,保康也很高兴,保康会和胤禛弟弟说这个事儿。对于鳌拜的后人,好像确实不着急,可钮钴禄家……”
  停顿片刻,皇上本来听熊儿子念叨什么“法治”,不停地深呼吸差点儿跳起来,听到后面又听他起来鳌拜,皇上气得来——
  甭管事实如何,皇上就是把拉下来鳌拜当做他人生中的第一项功绩,可皇上气得手抖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到一句。
  “小舅舅天天和三舅舅闹,汗阿玛你也不管管?那是保康的舅家,一个承恩公的位子,就算汗阿玛打算留给谁施恩,保康的小舅舅,那样的性情……”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里带上一丝丝无奈和生气。保康认为,他怎么样都可以,他额涅也已经是皇后,可他的舅家,就是这么不上不下的,没有一个正式册封的承恩公身份。
  偏偏他汗阿玛好像真特喜欢他小舅舅一样,特信重他,再加上小舅舅本身的才华,这都有要和纳兰家的揆叙一起成立“新三角”的架势。
  保康一直担心钮钴禄家风头太盛,将来必有大难,此刻眼睛瞪圆,一副横眉竖眼的小样儿定定地看着他汗阿玛。
  看到他汗阿玛气晕了简直。
  亲亲汗阿玛·皇上也是一副横眉竖眼的模样,声音里全是压抑不住的火星子:“承恩公本就是后辈给舅家的封号,你外公遏必隆已经去世,汗阿玛怎么封?”
  “就算追封遏必隆为承恩公,你三舅舅也只能继承其位子,做一等侯,就凭他的战功,可能吗?”
  保康眨巴眼睛:“钮钴禄家不好有两个一等公。可汗阿玛你也不能就让小舅舅这么‘傲’下去。三舅舅和其他钮钴禄家的人都挺低调的,可一直小舅舅深受汗阿玛信重,目前已经是领侍卫内大臣、议政大臣、总理国际信息部事务……
  “就小舅舅的性情,年轻的时候怎么意气风发都可爱。可他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骄傲,很容易出事儿。要不,汗阿玛先派给小舅舅一个出京的差事。将来保康带着他出海看看。但是钮钴禄家的承恩公位子,真不好册封?”
  皇上:“……”
  皇上气得声音发抖,都破音了:“公侯伯子男。承恩公虽然也是王公,可哪怕是一等承恩公,那也只是蒙受皇家恩泽,与栉风沐雨、出生入死,从军功上得来的一等公,能同日而语?”
  保康:“……”
  保康直接耍无赖问他汗阿玛:“那汗阿玛你说怎么办?钮钴禄家这太招眼了,而且保康还看着,下一辈的儿郎里面,好像还有挺会打仗的……”
  皇上心头一哽。
  深呼吸一口一指门口,那意思,“滚吧——”
  保康:“……”
  从善如流·保康麻利地答应:“汗阿玛,保康滚了。”
  人就麻利地“滚”出去了。
  气得皇上又是一阵头疼。
  可是皇上想起外面的皇后和乖孙儿,不出来问一问,还是不大放心。
  “梁九功,皇后和弘晏那?”皇上一个人也没看到,当下就问出来。
  梁九功赶紧回话:“回皇上,皇后娘娘带着弘晏阿哥走路,瑞亲王妃找来,一起领着小阿哥去给皇太后请安。”
  皇上点头,放下心来。可皇上又想起熊儿子的话,一时又是生气,又是感慨万千。
  瓜尔佳家这一支、钮钴禄家这一支,他们和爱新觉罗家的渊源,不说他的儿子们,就是那两家的后人,也都知道的不多了。
  熊儿子一直担心钮钴禄家风头太大引来大祸,保成一直因为这些满蒙王公对他的不恭敬而气愤于心,就是保清在军队里也不大喜欢这两家的人,还有胤祉、胤禛,学了一肚子儒家文化,更是和他们这些老功臣处不来。
  他们哪里知道,这个大清国,有那么几家人,他们和爱新觉罗家,世世代代的休戚与共……
  皇上按按眉心,忍不住就是一个叹气。
  这头,皇上心里思绪翻腾,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孩子们讲讲古;那头,话说皇后和弘晏。
  皇后本来扶着弘晏学走路,还没走到偏殿就看到梁九功对她使眼色,赶紧拐个弯儿哄着弘晏去其他地方玩。弘晏自是不答应,他听到阿玛的声音了,就要阿玛。
  幸好睿亲王妃找来,婆媳两个一起领着弘晏去给皇太后请安,逗得皇太后笑个不停,干脆就在皇太后这里用晚食。
  皇后回自己的住处,瑞亲王妃抱着睡着的弘晏回清华园,听到赵昌说王爷出去还没回来,在澹宁居用的晚食,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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