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十八)

  程朝最终还是没答应裴颐深的流氓要求, 因为迟鹤白及时回来了。
  迟鹤白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 手机界面还停留在电话挂断的一刻。
  他轻叩房门, 仍是那副温润亲和傻白甜的样子,含着笑, 平静地道:“师兄,这里是警局,并不是法外之地。”
  裴颐深突然松开程朝的帽子,程朝一时没反应过来,惯性带着身体往前, 额头撞到裴颐深下巴上。
  这一下磕得结结实实, 程朝嘶了一声,额头上红了一大块, 疼得眼睛里窜出一点儿泪花。
  裴颐深下巴仿佛是铁做的,或者是演技太好,半点吃痛的样子也没表现出来,掐着程朝的脸颊,笑意浅浅:“疼就忍着。”
  程朝气得要打他:“滚出去。”
  裴颐深脱下外套,里面只穿了一件黑衬衫,袖子被撸起,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他走到门口,轻轻颔首, 对迟鹤白道:“走, 出去吧。”
  程朝尚不知他们要去哪, 乖乖在原地等了片刻, 又见两人并肩回来,一副亲近又疏远的样子。
  两人身上都挂着伤,迟鹤白看上去严重一些,唇角带着血口,裴颐深受的估计是内伤,捂着腹部,走路速度要比往日慢。
  程朝:“?”这是在闹哪样?难道他们俩的矛盾真的非常大,不携手对抗程朝这个大反派,而是起了内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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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陵派不远,坐车,几个小时就到了。不过与程朝想象中的遗世独立的深山门派不同,还是当地著名的旅游景点。
  天陵派是迟鹤白所在的宗门,裴颐深却死皮赖脸地跟了上来,说是有事情要找天陵派掌门。
  程朝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是想到他可能会在天陵派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欺负裴颐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他跟在自己身后了。
  迟鹤白踏上一级阶梯,向程朝介绍:“天陵派门前一共有五十级阶梯,进入山门后,还有四十九级阶梯。取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留一线生机之意,”
  程朝随口问道:“既然阶梯映照的是五十大道四十九天衍,那一线生机在何处?”
  迟鹤白微微笑道:“就在前辈心中。”
  程朝不明白他的意思,感觉一阵清风袭来,此时是清晨,来天陵派的游客还不多,安静地踩着阶梯往上走,似乎也不想打破此刻的宁静。远处青山绿水,深绿色的树叶随风而动,哗啦作响,蓝天白云与绿地练成一线,仿佛一幅名家手下的水墨画。
  明明无月无雪,程朝却觉得,风花雪月,尽在眼前了。
  裴颐深在程朝耳边低声问道:“你心中的一线生机是什么?”
  是什么?
  程朝有些茫然,忽地又有些难过,回答道:“我懂你的意思了。你说凡人命运皆有定数,大概就是这样吧。那一线生机就是大道,世间万物看似自由无拘,实则被大道掌控,不得自由。命运循环,大道无情,万物永世不得解脱。”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我与你相反,”裴颐深道,“我所见的青山是你,所触的清风是你,所知的一线生机……也是你。”
  程朝心想,他可不是裴颐深的一线生机,反而还是来害他的。
  #
  走过五十阶梯,门口收门票钱的中年男人看见迟鹤白,兴奋地喊道:“池师叔,你终于回来了!”
  迟鹤白笑着点头。
  中年男人看起来有四五十岁,都可以当迟鹤白爸爸了,喊迟鹤白师叔时,旁边几个游客都忍不住盯了迟鹤白好几眼。
  程朝跟在后面,诧异地挑眉,没有想到迟鹤白年龄不大,在门派的辈分似乎却很高。
  裴颐深慢悠悠地踱步过来,扫了中年男人一样。
  中年男人看见他,神色变得十分复杂,方才看见迟鹤白的兴奋都消失了,平静地对迟鹤白说:“掌门师祖听说您要回来,让您休息一会儿,然后单独去主殿见他。”
  程朝松了一口气。迟鹤白恐怕提前告知过掌门,程朝不喜欢繁文缛节,所以掌门才会让迟鹤白单独去见他。
  天陵派内部与鬼界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内里布置了许多驱鬼的法器,但胜在空气清新,绿植遍地。程朝刚踏进去一只脚,就感到藏在口袋里的迟鹤白的本命灵珠,隔着薄薄的衣料微微发烫。
  他反手握住,明明手放在口袋里,迟鹤白应该看不到。后者却感知到他的动作,偏过头来道:“我的本命灵珠与天陵派天地灵气同根同源,一旦接触,就会发热发烫。”
  程朝用小拇指勾着红绳,放在眼前看,里面仿若流动着炙热的岩浆,隔着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外壳微微发热。
  这里面装的,便是迟鹤白的灵气之源了,程朝因为体质,手脚在阳光下都寒冷彻骨,现在竟然感觉到一丝温暖,将他苍白的指尖,都焐出一点点红。
  犹如白纸上信手覆盖了一层艳丽的红色水彩,淡红色自指尖逐渐向掌心晕染。
  这种情况,一直到进了迟鹤白居住的小院,才渐渐消失,仿佛木炭熄灭,仍留有一点点余温。
  迟鹤白很久没回天陵派了,庭院里的青石地板上堆积了一些枯枝碎叶,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声响。天陵派主张朴素处世,弟子们的房间一般都是由自己来打扫,偶尔会请保洁公司定时来帮忙。
  程朝和裴颐深候在葡萄藤下面,迟鹤白拉着行李箱进屋子里,半晌后一脸为难地出来,道:“我太久没回来了,有两间卧室的屋顶塌了,只剩一间完好。”
  程朝来天陵派只是为了找出解决契约麻烦的方法,并不打算久住,闻言微微皱眉:“山下有旅馆吗?”
  “不必吧,”迟鹤白笑着看了裴颐深一眼,“那间完好的卧房里有两张床,前辈还是留在门派里方便一些。至于师兄……晚上还是自寻办法吧。”
  程朝狐疑地看向他,一时心里百转千回。
  难道迟鹤白是故意支开裴颐深?从表面来看,裴颐深和迟鹤白关系并不好,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迟鹤白若是对他下手,裴颐深会帮助程朝。可如果裴颐深和迟鹤白是假装出来的关系差呢?
  可那天两人打了一架看起来很真实,再加上他现在有离涉护体,程朝想了想,万分犹豫地应了声好。
  裴颐深看到程朝的表情,就知道他在犹豫什么,轻笑一声:“你若是怕,我们睡在一张床上,不就两全其美了?”
  程朝觉得他说得也对,点了点头:“嗯。”
  迟鹤白忽然咳嗽了几声,似乎极其怀疑人生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心口才缓过来,笑容僵硬:“前辈要不要再想想?”
  “太麻烦了,不必了吧。”裴颐深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卧室走去,拿起扫把准备打扫卫生。
  “既然如此,我先去见师父,麻烦师兄帮忙清理好房间。”迟鹤白轻轻一推,行李箱滑到裴颐深身前,“毕竟,师兄也不忍心让前辈帮忙打扫吧。”
  裴颐深握着扫把的手背上明显爆出了青筋,面上依旧是温和有礼,游刃有余的样子:“好。”
  #
  迟鹤白回来时换了一身青布道袍,手里拎着食盒。
  趁着裴颐深还在里面打扫卫生,迟鹤白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到院子里的石桌上,程朝扫了一眼,全是素菜,但卖相很好看,能激起人的食欲。
  他与迟鹤白心照不宣地没有喊裴颐深出来吃饭,迟鹤白帮他盛了一碗饭,用清水洗干净竹筷,像伺候祖宗一样送到程朝面前。
  程朝心安理得接受他的讨好,尝了一筷子青菜,难道没挑食,夸道:好吃。
  迟鹤白托着腮朝他笑,青色的布料衬得他干净俊秀,神色在阳光下显得温柔极了,“这是我做的。”
  程朝诧异:“你竟然还会做饭。”
  迟鹤白道:“我还会很多很多,比如换灯泡,换水,代写作业,清理冰箱,偶尔前辈身体难受了,我还可以给前辈输送阳气……我身体火气大,暖床也会一点。”
  他说了一长串,程朝没听懂他的意思,诧异地歪了歪头。
  “前辈,我上次说的,对你负责,照顾你一辈子,是认真的。”迟鹤白咬着筷子,似乎不好意思了,耳垂有点红,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你想找我兑换诺言,什么时候都可以,一辈子有效。只是希望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程朝回忆了好久,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被转移开注意力。
  裴颐深站在门槛后,轻叩门框:“迟鹤白,我们再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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