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如今她重活了,当然知道什么才是最适合自己的。管它俗不俗,管它艳不艳,老身就是喜欢大红明黄,又咋样?就让这些姑娘不屑嫉羡去吧!
  在她看来,叶绅还是聪明的,却又不算十分聪明。换作她是叶绅,必定会亲亲热热地迎上来,还会笑意盈盈的,让旁人无话可说。
  毕竟,她们都是叶家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让别的姑娘嘲笑侮辱了,叶绅又能讨得什么好?
  说到底,叶绅还是太年轻了,城府修炼还不到家。或者说,叶绅也实在看不起她,连演戏都不甘愿。
  至于另外几个姑娘……她粗略扫了几眼,竟然没有一个是认得的。唔,能让顾老太君叶氏毫无印象的人,不是家道中落了,就是压根活不到显贵时。
  呵,她才懒得与这些小姑娘计较呢!
  她的笑容更深了一些,还微微抬起头,大踏步走进了濯秀园内,将叶绅等姑娘抛在了身后。
  此时正值秋日,濯秀园内枫叶红艳银杏金黄,还有阵阵菊花清香扑鼻而来,让人心情舒畅,叶绥脸上染上了点点笑意,心情越发舒畅。
  修葺过后的濯秀园少了之前的精心雕饰,枫叶银杏之外,还有清湍修竹,青芜空山,比之前多了天然韵味,境界更胜一筹。看来,长公主的林泉之心,比定国公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闺学所在的那一角,则是变化不大,依然有淙淙泉水,边上还有繁花,只是多了一些修竹。
  远远看着这些美景,叶绥忽然就明白了定国公夫人和长公主的用意。京兆闺学考核七艺,这是要求姑娘们学会世俗功利,但闺学却置于濯秀园内,却是在提醒姑娘们要保持闲静纯心。
  定国公府这一对婆媳,着实用心良苦!不知闺学的姑娘们是否懂得她们的苦心?至起码,以前的叶绥不懂,但幸运的是,她现在懂了。
  同时,她多少也知道长公主为人心性是怎样的了。如此忘却功利寄情山水的皇族公主,其实还真的很少。
  转眼间,她便来到闺学前了。甫进门口,她便见到了好友沈文惠,她笑吟吟地上前打招呼,却发现其面容憔悴,眼下有极深的黑影,连精神都是恹恹的。
  叶绥心底咯噔一声,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的经历。这会儿还刚过中秋,沈家不会这么快就出事了吧?
  叶绥记得,沈家出事是在十二月。那时还有十来天就过年了,惠姐姐突然就定下了亲事,没两天就匆匆嫁到剑南道益州了。
  她听到消息后,立刻赶到了沈家,只见到惠姐姐不断垂泪,惊惶又无助地说道:“阿宁,怎么会这样啊?娘亲只是哭,我什么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想到惠姐姐父母向来疼爱惠姐姐,他们这么做肯定有缘由的,便耐心劝慰惠姐姐。
  具体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忘记了。但是,她记得惠姐姐出嫁都没到三天,沈家就被朝廷官兵围住了。随后沈家子弟全被下狱,女眷则没入贱籍被流放到岭南道儋州……
  刚刚出嫁的惠姐姐侥幸逃过了一劫,但蜀地苦寒,惠姐姐又思念亲人,竟早早就去世了。
  她最好的朋友,就这么度过了短短的一生,而她却无能为力,一点儿忙也帮不了。
  如今她见到惠姐姐这副神色,昔日的遗憾怅然便浮上心头,忙问道:“惠姐姐,你……你怎么了?”
  沈文惠抬头看向她,茫然而无措地道:“阿宁,我昨晚不小心听到了一些话,好像是涉及父亲官职的。我十分不安,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似的……”
  叶绥的心倏地沉了下去,劝慰的话语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因为她知道,惠姐姐的担忧是对的。
  当年沈家出事,最先就是从惠姐姐的父亲沈醉山开始的。沈醉山是工部屯田郎中,掌管国朝屯田事务,沈家之祸正正就出在沈醉山的官职上。
  正是因为沈醉山最先出了事,然后连累到整个沈家,惠姐姐自然不能幸免。
  而沈家出事的祸端,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个时候,是应该把事情告诉惠姐姐了……
  第19章 沈家之祸
  叶绥清楚,沈家之祸,与国朝屯田制度有关。
  屯田制度是国朝之本,也会有相应而严格的考核制度。每年的春、秋九月,司农卿、少卿都会对全国的民屯、军屯进行巡视,并且会根据屯田的数量、耗费的情况来评定屯田等级。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司农寺发现屯田数量有所减少,但渐渐地事情越来越严重,后来发展到民屯、军屯之争,因此引起了朝中极大的动荡和变故,作为屯田郎中的沈醉山首当其冲,成为了政局动荡的牺牲品。
  当年的事,有太多朝臣和势力牵涉其中,哪怕后来她细细查探,也还是有很多模糊的地方。譬如她的祖父、工部侍郎叶居谯竟安然无恙,这就是个谜。
  原本她还想找机会提醒惠姐姐此事,不想惠姐姐已经发现了端倪。如此看来,本该发生在十二月的事情,提前到现在了。
  她不知道时间为何会提前了,但听慧姐姐这么说,似乎事情的轨迹还没有变化。她断不能眼睁睁看着惠姐姐再罹此祸,一定要让沈家避过此劫才是!
  幸好,她多活了一辈子;幸好,大安后来出现有能之士,提出了解决民屯、军屯之争的办法。
  她想了想,趁着现在闺学先生还没有来,将沈文惠拉出了大门,一路去到没人的僻静之处,才停了下来。
  沈文惠被她这些动作弄糊涂了,随即想到什么一样,眼中蓦地迸出希冀的光芒,急急问道:“阿宁,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快快告诉我!”
  叶绥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了,才开口道:“惠姐姐,你不用着急。我的确从父亲、祖父那里听到了一些事,也是和屯田有关的。你回去跟沈伯父说:捐献粮钱可得田,王师外镇必籍边境营田,就能解决沈伯父之忧了。”
  沈文惠一头雾水,疑惑地问道:“捐献粮钱可得田,王师……什么营田?这指的是屯田吗?我怎么不太明白呢?”
  叶绥耐心答道:“捐献粮钱可得田,王师外镇必籍边境营田,你可一定要记住了啊。这个你也不用太明白,沈伯父会明白的。”
  沈文惠对自己父亲的职责不太了解,便懵懵懂懂点头道:“我知道了。阿宁,若是父亲问起,那我就直说是你告诉我的?”
  叶绥叹了口气,无语抬头看了看天。
  惠姐姐的心思大概都用在了诸如“汪督主很可怕千万不能惹”这样的八卦轶闻中了,旁的一概不多想。她怎么就不想想,我比她年纪还小,能想得出这样的对策吗?
  于是她正色回道:“惠姐姐,这个不是我想的。若是沈伯父问起,你就说是一个叫孙长蕴的人所说,就是不能提到我,知道吗?”
  这个对策的确是孙长蕴提出来的。现在她不得不用了孙长蕴的对策,却不能占了这美芹之名。不过……呃,现在孙长蕴应该还是童生吧?
  想到自己用了现在还是童生的策论,便是两世历练的她,都感到有些心虚。
  不过转念一想,童生乃是后来鼎鼎有名的尚书左仆射,她就感觉好多了,便再一次提醒道:“惠姐姐,你千万要记得,这是孙长蕴说的。”
  沈文惠一改先前的愁苦,笑着点点头道:“阿宁,我记住啦。糟了,现在闺学的先生应该到了,我们快快回去!”
  说罢,她便上前拉住叶绥的手,匆匆忙忙地往回走,还边说道:“阿宁,你今天怎么穿成这样了?不怕那些人说你俗艳啊?不过你这样真漂亮,估计她们都要嫉妒死了……”
  声音渐渐消散了,两个姑娘就这么说着话,离开了这里。
  她们不知道,在这僻静之所,在茂密树林的掩映中,还有另外的人在,并且将她们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细看去,当中有个年约五十岁的老妇人,衣饰看起来颇为寻常,头上只插着一只木钗,然而目光湛然锐利,还有种独特的贵气。
  她的身侧,站着一个人,他肤色雪白,容貌俊美无俦,然而神情极淡极淡,有一种摄人的杀意。
  这个人,正是缇事厂的汪督主!
  只见贵妇人笑了笑,颇为愉悦地说道:“本宫只是想图个清静,不想却听到了这些话。这可真有意思,汪督主,你说是吗?”
  汪印点了点头,淡淡回道:“殿下说的是。”
  他神色依旧很淡漠,眸中倒有些兴味在闪动。
  的确很有意思,这是本座第三次见到这个叶家姑娘了。不过,本座总督缇事厂,专司消息刺探,竟不知还有孙长蕴这样有能耐的人。这个孙长蕴,到底是谁?
  当叶绥和沈文惠匆匆回到闺学嘉行堂的时候,闺学姑娘们都基本落座了,就连闺学先生们都到了不少。
  她们两个人自是引起了不少注意,尤其是叶绥的长相打扮,在一众素雅妆扮的姑娘中显得极为醒目,就像一朵艳丽红花,硬生生将这些素雅姑娘都显成了陪衬的绿叶。
  如此一来,就有些姑娘的脸色不好看了,但闺学先生在上,今日又是闺学重开之日,姑娘们倒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眼刀子满天飞。
  沈文惠拉着叶绥在后面位置坐了下去,毫不客气地瞪了那些目光鄙夷的姑娘们一眼,才细声地道:“阿宁,是我连累你了……”
  若不是为了她父亲担忧的事,她和阿宁就不会来得这么迟了,结果令得阿宁平白受了这么多眼刀子。
  叶绥眉眼弯弯的,微笑着摇了摇头。这算得了什么呢?眼刀子又不会杀人,任她们瞪到眼睛生痛,她也毫发无损,这些姑娘只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罢了。
  看来她这一身衣裳妆容真是俗艳得很啊,不然这些姑娘为何会这个反应?不过,这些姑娘还是太嫩了,她们难道没发现堂前的先生们连眼睛都不眨?这才是修为到家了。
  第20章 琴斗
  叶绥在嘉行堂没有等多久,很快,随着闺学山长谢凤池便到来了。他的到来,使得的嘉行堂这里气氛为之一变。
  上百个姑娘迅速安静下来了,她们都端坐着,屏气凝神,闺学的先生们低垂着头,恭敬地看着他们的山长。因此,堂内只听到丝丝风声。
  谢凤池已过花甲之年,但长相儒雅,没有露出丝毫老态,反而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精神锐气。他在朝中任国子司业一职,平时很少在闺学出现,如今因为闺学重开才现身,主要是为了勉励、训诫这些姑娘。
  在环视嘉行堂后,谢凤池便开口道:“现在闺学重开,诸位生徒要在七艺上更精进才是……”
  听到山长提及“七艺”,众姑娘的气息微微一窒,很快就稳下来了。
  京兆闺学有琴棋书画馔绣策这七艺,在这七艺上,又分为三等,这主要是按照年龄来分的。像叶绥、沈文惠这些十五六岁的姑娘,就排在第三等。
  通常闺学的姑娘到了第三等,也就到了议亲、定亲的时候,因此很多姑娘都会在第三等考核过后,才会商议亲事,主要是为了找个更好的人家。
  当然,也有许多权贵家族并不拘于这考核,而是早早就为家中姑娘定下亲事了,全都是无定数的。
  嘉行堂的训诫过后,姑娘们便各自散了,按照等级去到各院各院授课的处所,到了申时才会归家。如此三日来一趟闺学,说起来课业也不算繁重。
  闺学主要授琴棋书画馔绣策这七艺,因此设有相应的七院,每院会有一名院主和若干授课先生,有不少都是国朝有名的大家,这实是闺学姑娘的福气。
  此刻,叶绥与沈文惠正朝琴院走去,她们今日要上的,便是琴课。
  听到这个安排时,叶绥脸色都绿了,连脚步都有些虚浮。这会儿,不管前世有多少历练涵气,她都很难再保持淡定了,因为琴课正正是她最薄弱的!
  说薄弱还是婉转说法了,事实上她的琴课真是……一言难尽。
  明明琴谱她是记得的,琴弦琴徽她是熟悉的,抹、挑、勾、剔、打、摘、擘、托这八法她很清楚,再者她手指纤长,当她将双手轻按在琴面上时,有一种动人心弦的美好。
  但是,但是!
  一旦她开始抹第一个琴音时,所有的美好便变了。别的姑娘按照八法弹出来的琴音,大多静远清幽余韵悠长,偏偏她弹得艰涩凝重,仿佛魔音穿耳般,让人一刻都受不了。
  琴院有十八个琴师,能忍耐着听她弹奏半柱香的,一个都没有!
  若不是闺学没有逐除学生的例子,怕是她早就不能再来琴院了。然而此时此刻,她真的不想去琴院,要她腆着老脸当众出丑,她觉得自己还需要那么一点勇气……
  沈文惠看着她苦巴巴的脸色,只得叹息道:“阿宁,等会你就装出动作,不碰琴弦就好了,先生们都知道你的情况,也不会为难你的。”
  阿宁的琴课实在太差了,她都不好昧着心来鼓励了。鼓励什么的都是白搭,阿宁现在就只能空弹来混蒙了。
  叶绥生无可恋地点点头,双肩都塌了下来。她现在只希望今日的先生是个好脾气的,不会特别注意到她……
  可惜今日她的运气太差了。当先生走进来的时候,气氛顿时凝滞了,所有姑娘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沈文惠紧紧抿着唇,向叶绥投去了无比同情的目光。
  今日授课的,竟然是琴院中要求最高、处罚最严的宫琴师。更重要的是,她一直看叶绥不顺眼,过去总是处处刁难。
  以往面对宫琴师的时候,叶绥就像个鹌鹑似的,恨不得缩成一团。后来没法了,凡是宫琴师的琴课,她都借口生病不来。
  她自问没有得罪过宫琴师,不知道对方为何会处处刁难她。多活了一世,她终于知道了,原来宫琴师的得意弟子曾与姐姐争过嫔位,后来落选了,自此宫琴师便对叶家怀恨在心。
  此刻再见到这个神情严肃高傲的宫琴师,叶绥竟奇异地平静下来了,先前种种畏难愁闷就丢到一边去了。
  她畏惧的是弹琴这件事,也因此感到满心挫败。但对着宫琴师这样的人,她可一点儿也不怕,反而燃起了熊熊斗志。
  这种严肃倨傲实则自卑记仇的人,她见得太多了,这样的人折在她手中的也不少,一个闺学琴师,有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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