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薛盈留意看了李维一眼,果然顶着一副黑眼圈,虽然他一贯注意仪表坐得笔直,神色间却略显疲惫,想是进来公务实在繁忙吧。不知怎的,薛盈突然没了捉弄他的心情。
  沈瑶早就看出二人的关系有点不同寻常,此时打圆场问道:“不知李学士想要吃点什么?”
  “简单弄点粥水就行。”
  薛盈也叹了口气,自己的心肠,究竟还是太软了。
  薛盈走进厨房,发现早上买的鳜鱼还剩下半条,不如做碗鳜鱼粥吧。
  薛盈将半片鳜鱼刮鳞,清洗过切掉鱼头尾,再小心地揭起鱼皮。米是提前泡好的,她将整片鳜鱼与米放入砂锅,加足量水和少许姜丝小火熬煮。
  沈瑶在一旁问道:“做肉粥或鱼粥,水太少,粥会硬稠,水过多,粥又寡薄,怎样把握水和米的比例呢?”
  薛盈解释道:“米和水的比例大概1比7比较合适。做出来的粥稀稠正好。”
  估量着时候差不多了,薛盈见锅盖掀开,见米粒已经开花了,便将火关了,用筷子小心夹出鱼的主骨,捡净小骨刺,将鱼肉与米粥搅混,加盐和胡椒末,最后再撒上一点葱花,鳜鱼粥便做好了。
  李维在府衙里忙得午饭也没多吃,此时放松下来,才发觉自己真的饿了。鳜鱼粥摆在自己面前,白白的鱼肉与米粥几乎混为一体,上面点缀着嫩黄的姜丝和青碧的葱花,他的食欲很快被勾起。
  鳜鱼粥甫一入口,一股又鲜又甜的滋味便萦绕在味蕾,米粥熬煮的火候正好,入口软糯又不至于过度融烂,鱼肉鲜香适口,隐隐还有鱼脂渗出。因为加了适量的姜和胡椒,有效去除了鱼腥味,让这碗粥的滋味越发醇厚。
  这碗鳜鱼粥很快填满了李维空虚的胃,他居然把粥喝得一点都不剩。临了擦了擦额上的细汗道:“谢谢你。”
  李维突然发现,薛盈给自己做了很多顿饭,自己似乎从未认真地说过一句谢谢。
  薛盈愣了一下,终是道:“既然吃饱了,就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李维淡淡道:“外间下雨了。”
  薛盈愣了一下才发现,绵绵细雨已于无声无息中缓缓落下,清润的、细密的,延绵不绝,春风夹杂着水气吹来,摇落了堂前的一树梨花。她略一停顿道:“你等一等。”
  薛盈从自己房间拿来一把油伞,默默递给他。
  李维的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再一次道:“谢谢你。这几天我衙门的事比较忙,可能会来得晚一些。”
  薛盈随即道:“不用说这些,我管你来不来呢。”
  谁知李维一直看着她,竟是慢慢笑了,直到薛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方问道:“我见你这些日子总是从早忙到晚,累不累?”
  薛盈颇感意外,自爹爹去世以来,似乎再没有人问过自己累不累的话了,她沉默片刻道:“累,但很充实。这世上本就没有容易的事。你虽然身居高位,不也活得不轻松吗?”
  李维愣了一下,士人多以为自己少年高第,仕途顺遂,可有谁知道自己背后付出的努力与艰辛,他停顿片刻道:“说来也怪,我忙碌了一天确实很累了,但喝了你做的鳜鱼粥,似乎又恢复了不少力气。”
  李维甚少对别人吐露自己所思所想,这话一说出口,脸微微红了起来。
  首次听到李维这样肯定自己做的菜,薛盈几乎下意识要露出笑容,又连忙忍住,不行,自己才不会这么轻易软化。不过她忽然有了一个灵感,知道要做什么新菜和汪厚生打擂台了。
  李维把薛盈的神色看在眼里,沉声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你早点休息吧。”
  李维既然要走,自己自然没有挽留的道理。薛盈鬼使神差的透过纸窗向外看去,李维高颀挺拔的身影在雨中缓缓行进,自己的那把油伞明显太小了,不一会儿功夫,他的衣袖便尽被雨水打湿,薛盈忽然有些后悔,应该给李维找一把大点儿伞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煿金煮玉和三脆羹做法出自《山家清供》,不过里面是山家三脆,这里改良成三脆羹。今晚九点还有一更
  第37章
  上午忙完瓠羹店的事后, 薛盈来到汪厚生店内,她已经想好,要推出山海兜子来和梁永年打擂台。
  前些日子二家推出的缚金裹玉、三脆羹、春色满眼, 皆是以当令蔬菜为食材, 口感偏清爽, 而薛盈今日要做的山海兜子, 是以笋、蕨菜、鳜鱼和鲜虾为原料, 口感更加鲜美。
  兜子原本是江南一代食物,近来在京城十分流行,是一种由绿豆粉皮加馅料组成的食物。
  薛盈将蕨菜和春笋洗净, 只取最嫩的一段切成细丁。鳜鱼整治干净抹干, 片下两侧净肉,青虾拨壳,与鱼肉一起切成细丁。随后着将鱼虾丁放入深碗,入锅稍微蒸制片刻,滤净水后与笋蕨丁放在一起, 然后倒入麻油、盐、酱油和胡椒末调味。
  这时绿豆粉皮也泡好了, 薛盈将粉皮切成三角形,中间搁上馅料, 包裹成三角形,为了防止兜子散开, 她特地在包裹边缘加了一点绿豆粉糊。
  一切准备好后,便可以上锅蒸制了,时间不必长, 只需半刻钟,山海兜子便做好了。因是海鲜馅料,薛盈特地调了醋和蒜泥组成的料汁浇在兜子上。
  蒸制好的绿豆粉皮晶莹通透, 依稀可以看见粉红的下虾肉、洁白的鱼肉和青碧的蕨菜,看上去十分诱人。
  秦风对这盘兜子充满期待,不由问道:“我可以尝尝吗?”
  薛盈笑了:“当然可以。”又招呼众人道:“大家都过来尝尝吧,看看还有什么值得改进的地方。”
  秦风迫不及待咬了一口山海兜子,一股清甜的味道当即在舌尖萦绕,鱼虾鲜滑,笋蕨清香,绿豆粉皮爽口,吃在口中如沐春风般清新,着实令人回味不已。他不由赞道:“这一兜馅料同时包含山蔬和海产,真是名副其实的山海兜子啊。”
  店内其中一名厨子亦赞道:“这道菜味道真是好极了,只是在下有个提议,可以在馅料里加入一点虾胶,口感会更鲜腴。”
  薛盈眼睛一亮道:“这话说得很是,若只以鱼虾做馅,口感会略显干涩。虾胶本身有粘性,又富含脂肪,能让馅料口感更爽滑鲜美。”
  秦风亦笑道:“如此甚好,想必这道菜一经推出,梁永年又该头疼一阵了。”
  正如秦风所料,山海兜子一经推出,果然大受欢迎,就是连梁永年店里的一些忠实食客也纷纷慕名前来品尝。
  又过了几天,梁永年有些坐不住了,便让亲信去汪厚生店里买了一盘山海兜子,他只尝了一口,脸色变沉下来。
  且不说这道菜名字起得十分大气,能够招揽那些以风雅自居的文人士大夫,而且口感也十分丰富,既有有鱼虾的鲜美丰腴,又有笋蕨清爽甘香,真的是非常当令的一道菜肴。梁永年不得不承认,这一回是自己输了。
  可别小看了薛盈这个妇人,她才是自己的心头大患,想到这里,梁永年把亲信叫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汪厚生与梁永年两家店的厨艺比拼终于告一段落,薛盈这段时间都集中精力忙瓠羹店的事,只是她现在发现,店里采买鳆鱼、蛤蜊、江瑶等海鲜越来越困难了,即使偶尔买到,也大半是不新鲜的。据张青说,是供货的小贩受到梁永年的嘱托有意为之。
  好在薛家瓠羹店主打平价菜肴,对海鲜的需求量不大,日常客流没受到影响,薛盈也懒得和梁永年计较。
  这日晚上,营业高峰刚刚过去,薛盈刚刚送走了一大桌客人,正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却见几个官吏打扮的人创了进来。
  为首一人劈头问薛盈:“你就是薛娘子?”
  薛盈见他们神色不善,想是有意来闹事,沉声问:“正是,敢问客官如何称呼?”
  为首那人冷声道:“不才王兆,现为都商税院监官,有人举报薛家瓠羹店私酿酒售卖,特带人来搜查。”
  看来梁永年是决计要和自己杠到底了。薛盈心下一沉,忙道:“王监官,妾身实在冤枉。瓠羹店里售卖的眉寿、和旨两种酒都是从丰乐楼进货的,又何来私酿酒售卖一说?”
  王兆冷笑道:“可是举报人说,薛娘子还私酿玉冰烧售卖。举报是否属实,我们查一查就知道。”他转头喝令一旁的小吏道:“你们给我去搜,不要放过店里每一处角落。”
  店里的食客见官府来人,怕殃及自身,大多作鸟兽散。有几个与薛盈关系不错的食客,出面帮助她与王兆分说。只是王兆理也不理,小吏们以搜查为借口,将店里弄得鸡飞狗跳,桌椅陈设亦多有损坏。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名小吏从后厨拿出一坛酒,兴奋地对王兆道:“举报人没有说错,这家店果然私酿酒售卖。这坛酒就是玉冰烧,闻着这味道就没错。”
  王兆冷冷看向薛盈:“薛娘子,眼下有物证在,你还有何话说?”
  薛盈知道这位监官八成与梁永年沆瀣一气,自己这一劫在所难免,只简单解释道:“这坛酒是我用来招待亲友的,并没有公开售卖。”
  旁边的一位食客忙道:“我可以作证,薛娘子在店里只卖眉寿、和旨两种酒,并没有卖过玉冰烧。”
  王兆冰冷的目光扫向他:“阁下说话可要仔细思量,你又不是一直在店里,你没看到,不等于薛娘子没有卖。你若真的想替她出头,不如跟我去衙门走一趟?”
  自来民不与官斗,坊间市民一向怕惹上官司,那名食客忙把嘴闭上不再说话了。
  薛盈知道王兆有意为难,索性提高了声音道:“王监官若信不过他说的话,不妨去街坊邻里多打听打听,我还是那句话,店里酿的玉冰烧是用来招待亲友的,王监官若是秉持公心,自然不会令无辜之人蒙冤。”
  王兆登时大怒:“大胆泼妇,竟敢在这里指桑骂槐。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他转头喝命一旁的小吏:“去把这家店给我封了,再仔细清查她的家产。”
  正在一片混乱之间,门口有一响亮的声音响起:“我看谁敢。”
  众人纷纷向外望去,薛盈眼神一亮,原来是李维来了。
  因李维并未穿公服,王兆摸不清他的身份,眉头微皱道:“阁下又是谁,敢来干扰官府办公?”
  李维慢慢走入店内,扫了王兆一眼沉声道:“翰林学士权知开封府李维。”
  王兆当场愣在那里,李维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他是早有耳闻的,此人年纪正对得上,且言语中有不容置疑的权威,他的背后不由冒出冷汗,半响方期期艾艾道:“学士恕罪,是卑职有眼无珠了。”
  李维冷冷道:“我和你不同,一向不以势压人,这家店我是每天都要来的,并没有见过薛娘子私酿酒售卖,你若不信,也可以向左右街坊去打听打听。”
  王兆忙道:“卑职不敢,既然学士出面作证,肯定是卑职误会了,卑职这就领着手下人退下了。”
  “慢着。”李维冰冷的眼光扫向王兆:“你来店内搜查,可是奉了三司的指令?”
  “这……”王兆顿时无言以对。
  “未奉指令私入民户搜检,这是滥用职权,你且回去听参吧。另外你手下人损坏了店里的东西,也需照价赔偿。”
  王兆当即面如死灰,他真的没料到,这家小小的瓠羹店有如此深厚的背景,李维竟然也天天来这里吃饭!
  王兆等人走后,李维随即上前问道:“你没有事吧?”
  薛盈笑得有些勉强:“没事,还好你来得及时,店里损失并不大。”
  那一厢张青和沈瑶忙着收拾店里散落一地的陈设,李维、薛盈也跟着帮忙,好不容易才把东西归置好。
  做完这一切,薛盈终于可以稍微休息片刻,她忽然想起李维是来店里吃饭的,难得露出感激的神色道:“这次的事真的多谢你,你想吃什么,我去做。”说着便要起身去后厨。
  李维伸手拦住她:“不必了,想来你也很累了,我回家随便吃点好了,也饿不着。”
  李维的手无意中碰到了她的指尖,眉头微皱,拉起她的手问:“手怎么这样凉?”
  薛盈的脸微微红了起来,醒悟过来忙将手抽开道:“无妨,等一会儿入厨烧火就暖和了。”
  李维沉默片刻道:“其实你实在不必这么辛苦,我……”
  “李学士。”薛盈突然打断他的话:“经营瓠羹店这件事是我自己选择的,也是我真心喜欢的,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再提辛苦。”
  李维再次沉默了,良久后方道:“我知道了,那你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
  李维正要走,却被薛盈叫住了。她的神色有些迟疑:“其实你不必天天过来,我亦不愿欠别人人情。你知道的,我出身市井,我们之间……”
  李维随即打断他的话,淡淡一笑道:“我的脾气倒是和薛娘子有些相像,我喜欢天天过来,这你就不必阻拦了吧。”
  薛盈愣了一下,等回过神来,却发现李维已经起身离开了。
  第38章
  薛家瓠羹店扩张后, 推出了一系列新菜,在京城已是小有名气,也吸引了不少士大夫前来小酌, 枢密副承旨张品言就是其中之一。
  这一天傍晚, 张品言带着三位同僚走入店内, 笑对薛盈道:“薛娘子, 我听说贵店新推出了河豚菜肴, 我特地带了朋友前来品尝。”
  薛盈忙笑着招呼道:“河豚现在正当令,可以红烧,也可以白烧, 张承旨打算怎么吃?”
  “那就红烧吧。”张品言笑道, 他指着身后三个人笑道:“今天来的都是我在枢密院的同僚,我给薛娘子介绍一下。这位是……”
  这不是方正言嘛,薛盈笑道:“方学士我是认识的,他也是店里的常客了。”言毕忙上前打招呼:“方学士这一向少见啊。”
  方正言亦点头示意:“最近一段时间枢府事情较多,所以我没顾上来。”
  张品言笑了:“这可真是巧了, 那这两位薛娘子总没见过吧, 此位是枢密院周承旨,这位是吴知事。”
  薛盈上前一一打过招呼, 张品言嘱咐道:“都是自己人,烦请薛娘子用心准备几道菜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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