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节

  不不。
  杨幺儿骤然想起来,曾经娘亲同她说起过的话。
  她满脸疲累,盯着对面的院儿,说:“芝姐儿到底是做错了,她家中这副境况,谁都咬着牙,受着苦。又哪里止她一人呢?她到底是嫁了人了,负气回家,不过是叫她家中雪上加霜罢了……”
  杨幺儿将那声音从脑中甩了出去,摇着头,她想说“我嫁人了。”
  萧弋却已经拧起眉,眉间痕迹深深,他扣住了杨幺儿腰间的布袋,沉声道:“你难不成还真想回去?”
  你死便也是要同朕死在一块儿的。
  可话到了嘴边,他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来。
  她虽懵懂无知,但定然也是怕死的。
  若是当真说出来,也许她便真铁了心想回家了。
  当皇后有什么好呢?于她来说,也许不过是困囿于高墙之内,如此付出一生。若是命不好,指不准还要陪着他一并死呢。
  杨幺儿这才慢吞吞地摇了摇头:“不能回去的。”
  萧弋面色稍霁,亲了亲她的下巴。
  若是她哪一日能如开口说“要吃藕粉丸子”一样,便也自然地同他说:“我喜欢皇上,要同皇上一起。”他大抵便不会总忍不住这般试探她了。
  可转念又一想。
  以她的性情,若是会这样说话。
  那便不是她了。
  萧弋面色冷淡,手下却是拉过了小毯子,将杨幺儿裹在其中,随后便将人往自个儿怀中一按,道:“幺儿睡会儿。”
  杨幺儿挣扎不得,只好闭眼睡觉。
  萧弋便这样低头凝视着她的面容,瞧得越久,他便越觉得一身无畏。
  ……
  行军行到中途,众人才发觉,钧定侯府上的二公子竟然也混了进来。
  钧定侯府的大公子自然气急,将他狠狠揍了一遍。毕竟若是萧成钧死在外头,那钧定侯便只剩下萧光和一子了。他现在跟上来,若是两个都死了,可怎么好?
  只是这时候再将人赶回去,也不大现实了。萧弋将人叫到跟前,说了两句话,便将萧光和编入了军中。
  于萧弋来说,谁死都不过是一样。
  但钧定侯府两个儿子若是都在,自然是有利的,钧定侯府必然不愿大军出半点事。朝中若有人使绊子,钧定侯自然会是最先跳脚的那一个。
  一转眼。
  大军便行进了丹州。
  大晋近年风平浪静,一路上倒也并无危险。
  随后大军驻扎于城外,其余人却是拱卫着帝后进入了城中。
  知州在城门下相迎。
  众人只见马车车帘一打起,俊美少年当先走下来,随后却是转过身去,又牵了个戴着帷帽的少女。
  若非瞧模样,似作妇人打扮,便如牵了个小丫头似的。
  众人心头不由都浮现一个念头。
  小皇帝到底是年轻了,新婚便这样舍不得人,打仗都要将人打在身边,实在……胡闹。
  作者有话要说:  萧弋便这样低头凝视着她的面容,瞧得越久,他便越觉得一身无畏。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也有由爱故生勇呀。
  ☆、九十一章
  第九十一章
  丹州并无皇帝行宫, 众人便一并入到了知州府中, 只是待甫一进门,便见四名打扮艳丽、身着胡裙的舞姬,朝萧弋的方向一躬身, 声音柔媚迷人,像是用什么特殊的秘药喂出来的。
  跟随进门的众人, 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 不由纷纷看向了杨幺儿。知州这般动作, 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瞧得出来其中用意了。
  大晋朝允许官员豢养乐伎舞姬,甚至还可从教坊司领了官妓,放到宅中养起来。
  他们将乐伎舞姬视作可随手转送的赠礼, 更将这等行为视作是一种风雅。
  眼下这丹州知州,便是想要用府中养着的年轻貌美的女子, 来取悦皇上。众人心道, 这怕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心中是不愿跟随去边城的。
  气氛刹那凝滞。
  知州脸上的神色也有些僵硬。
  谁能想得到, 皇上是带着皇后来的呢?
  从未有过这等先例啊!
  朝中也无人来报这样重要的事啊!
  这时候,倒唯有杨幺儿大大方方、认认真真盯着她们瞧了会儿,扭过头,正要同萧弋说话。可她又不惯于说给旁人听见。偏生萧弋又比她高一截儿,杨幺儿想凑在他耳边说。于是想了想,便只好拽了下萧弋的袖子。
  始终不曾开口的萧弋,这才敛了敛眼底的冷色, 转过头看她:“嗯?”
  旁人见着这一幕,便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更低下头去,愈发觉得那几个乐伎舞姬瞧着令人心生尴尬了。
  这厢,杨幺儿凑在萧弋的耳边,低声问:“她们也跳舞?”
  “嗯,还会奏乐而歌。”
  萧弋说完,便看向了那几个女子,淡淡道:“便留下罢。”
  知州紧绷的神情顿时舒缓开来,他忙躬身笑道:“是,臣遵旨。”
  他这番动作,并未引得旁人面露喜色,反倒气氛更有些怪异了。更有人暗暗抬头,朝皇上的方向瞧了一眼,心下似是有了什么想法。
  萧弋的目光从知州身上转了一圈儿,淡淡道:“带路。”
  “是。”
  知州忙躬身走在了前头,这样更显得獐头鼠目了。
  他又哪儿知道,方才萧弋打量他那一眼,他那颗脑袋便已经是挨上了铡刀,就差那么一点儿了。
  知州让出了主院给帝后入住。
  那几个年轻女子,便也跟着低眉顺目地进了门,便住在了一旁的东梢间。
  杨幺儿还扭头多瞧了两眼,方才同萧弋进了屋子。
  屋子里已经点了炭,燃了香,萦绕在鼻间的便是一股子奇异的香气,勾得人心尖都跟着颤悠悠起来。
  杨幺儿不由得抬手捂了捂胸口,随即便自个儿走到椅子旁坐下。
  萧弋抬头瞧了她一眼,问:“累了?”
  杨幺儿这才点了下头。
  “伺候娘娘歇息。”萧弋道。
  春纱与莲桂便立即上了前,不多时,杨幺儿便已经洗漱完,换了衣裳,一身暖洋洋地便窝进了被子里。
  春纱望着杨幺儿餍足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偏偏娘娘也不问问她为何叹气!春纱想跺脚,又忍住了。她憋在嗓子眼儿里的话,都快要将她自个儿生憋死了。
  她便只好俯身,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娘娘歇息罢。”
  萧弋实则也有些倦意上头,但他还是命人取出了舆图。
  舆图摆于桌案上,萧弋在桌前落座,与身后的床榻便只隔了一扇屏风,屏风呈透明纱状,一面绣山河,一面绣花草鸟石。
  一瞧便知是临时搬出来作样子的。
  从前摆在这儿的屏风,上头还不知镶嵌了多少玉石翡翠。
  萧弋只扫了一眼,随即便神色淡淡地垂眸去看舆图了。
  他们只在丹州府歇息一日,收粮草,扩辎重,随后便要赶往边城。
  这便是最后一日的舒适生活了。
  屋中静寂,中途知州来到门外,轻声叩门,说为恭迎皇上,备下了一场宴。萧弋将他斥了回去,知州便不敢再提了。
  知州其实也并不想多与这位新帝交谈。
  他瞧新帝,觉得这分明是个手腕心智尚稚嫩的少年,因而才会做出将皇后都带上战场的事来!
  可有时候,他又无端觉得背脊发寒,皇上只消朝他不轻不重地瞥上一眼,他便本能地生出逃避之心。
  知州是深信自己直觉的。
  皇上出宫以来种种行径,兴许是做给旁人看的也说不准呢。
  知州不敢往下深挖,便只管缩着头低调行事就是了。毕竟他也没有什么后台可言,若有后台,又怎会发配丹州这样的地方呢?
  知州走后,便再无旁人闯入小院儿中了。
  一时间,院中静寂,隐约间倒还有点惬意味道。
  这时候只听得一道人声响起,那是把守门边的侍卫冷冰冰的声音:“可是有事?”
  紧跟着一道女声响起,柔柔道:“……奴家还不曾拜见贵人。”
  ……
  结束了马车上颠簸的日子,杨幺儿紧紧攥着被子,不知不觉睡了许久。
  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地传递进她的耳中,像是有谁在低语……长长的睫羽扑腾两下,她到底是睁开了眼。
  她慢吞吞地坐起身,屋子里依旧是暖的,也是静的,可那静里头掺了一点子的杂音。
  杨幺儿茫然环顾了一圈儿。
  室内没有旁的人。
  她自个儿挂起了帷帐,披上了外裳,光着脚踩着地毡上,往前走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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