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嘎婆唤婴
  “大人?”没有见到原先以为的人,她有些惊讶。
  “不要谢我,有人怕你着凉,托我给你送来的。”林秋寒笑道,下了台阶同她并排坐着。
  她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继续看着星空。
  只听他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就因为他是南临世子而据他于千里之外。我只知道他将你看得很重,嗯……比他自己还要重要。”
  他似乎并不在意她是不是在听,自顾自地说下去,“他的心志一直在北境,破案擒凶不过是掩人耳目,唉,这其中缘由以后让他告诉你吧。这次的事情他本毫无兴趣,知道你在这里才马不停蹄赶来的。你知道吗?他方才还怪我了。”
  她这才转过头,“怪你什么?”
  “怪我今日说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怕我这样说会冒犯到你,怕你不高兴。呵,”他笑道,“真没想到堂堂南临世子爷也会有这一天。不过呢,我倒是一直等着他落到这一天呢!真好玩!”
  她自觉脸颊微微发烫,便用手托着,不让他看见。
  两个人沉默着坐了一会,“你不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吗?”他又问。
  她不语,这个她自然是感觉到了。认识他这么久,从未见他对什么人像今日对陆乡司这般恭敬过,也从未见他像今日这般急于发表意见。
  “别看他表面镇定,心里急着呢,想快点弄清真相,找出能解你蛊毒的法子。他呀!就是在圣上和太后跟前,腰板都是直的。”他想了下,又道,“其实呢,他从前也不这样,他小的时候虽然也安静,但是温和,性子既不像他爹也不像他娘。”
  “噢?”她有些好奇。
  “真的,她娘都急坏了,怎么生了个没用的种?哈哈……”
  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见她笑了,他更有了兴致,又因想起幼年的事情,面露眷恋之色,“你知道吗?他这个性子随他奶奶,他奶奶是这世上最好的奶奶……”
  “你们两个自小一同长大?”
  “那可不?那时我们几乎是一半时间在他家一半时间在我家,我祖母早逝,他祖母待我同待他一般好。”只是这样的好已经去了好些年,他一阵黯然,但很快便又恢复自如,“你别看他现在这样又臭又硬,小的时候可是跟在我后面混的,我俩打遍京城无敌手。”
  “是么?”她突然觉得心里变得软软的,竟想要听他继续讲下去,“那如何又变了呢?”
  他叹了口气,突然间变得肃然,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道,“战场。”
  “是战场。”他又重复了一遍。
  她怔住,心内一阵酸涩,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是南临世子,打小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害他,为了护着他,也是为了历练他,在他十五岁的时候,王爷干脆把他带到了北境军营。我永远记得,”他的语气又冷了几分,“他第一次从北境回来,一见到我就抱着我哭,哭着说他杀了人了……那一阵子,他不能见到红色,淡红色也不行,哪怕沾点红色的都不行,一见到就浑身抖得不行。可是没有办法,他是南临世子,注定这辈子要走这条路。”
  他深深吸了口凛冽的冷气,“世人都道南临世子说一不二、狠辣冷峻,谁人能想到他吃过的苦?受过的罪?”
  “所以,我替他高兴,他遇到了你。”他看向崔琰。
  她呢,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心疼他。
  沉默片刻,她问:“大人相信有来生吗?”
  “我呀,我只相信今朝有酒今朝醉。”他又开始嬉皮笑脸起来,“怎么?你信?”
  “信。”
  “你真信?这可不好办了,你是大夫呀!”见她笑了,便趁机道,“哎,明日你能不能?”
  听他如此说,她便又敛了笑,看得他一阵失望,不料她开口道,“明日我同他一道就是了。”
  他长长吁了口气,“好嘞!哎,你来这里这么长时间,难道不知道像你这样坐在人家台阶上是要被打出来的么?这可是当地人的大忌!”
  “大人不是也坐着么?”
  “呵呵……这不是没别人么……”
  晨光熹微,山间单薄的枝叶都笼罩着一层浅浅的光晕,红的、黄的、绿的,交织在一起,别有一番与春夏时节不一样的韵味,煞是别致动人。
  因为要从布吉寨到其他的寨子去都有不短的山路要走,是以众人早早就收拾妥当,准备出发了。
  “这里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大家分头行动,注意沿路要留下暗记,以防不测。林子里毒瘴、毒虫多,不管白日里能不能找到尸体,天黑前一定要回来这里汇合。”临行前,裴川交待众人道,“还有,注意观察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发。”
  因为崔琰前一日蛊毒发作,今日体力便有些不济,裴川因迁就她放慢了速度,这才让她不那么疲累。
  两人一路无言,就这么走到了位于布吉寨南面的千滩寨。
  进了寨子,崔琰不禁加快了速度,领着他进了一户人家。
  一个梳着独髻的年轻妇人正在浆洗衣物,动作缓慢,神情忧伤,有人进来一时都没有察觉。
  “阿姐。”崔琰弯腰叫了声。
  妇人抬头见是救命恩人,脸上才露出些许笑容,“是崔大夫啊!这位是?”
  “噢,这是裴掌柜,此次来是收购药材的,已经走了好几家,都不太满意,因那日我看你这院里晒了好些艾草,比那些都好,所以带他来看看。你放心,价格好商量的。”
  “噢,噢,”妇人连忙起身,“好些日子没见收药的人来了。那些艾草在这边屋里收着呢,我带你们去看。”说着便要带他们进屋,刚踏上台阶,便又转身,面带歉意地向着裴川道,“真是抱歉,我家男人不在家,照我们这的规矩,您是不能进去的……”
  “无妨,”裴川笑道,“她看也是一样的。”
  崔琰趁机向他使了个眼色,手指贴着裙子给他指了个方向,他会意,点了点头。
  见她们二人进去,裴川一个飞步上了高高的台阶,进了崔琰手指的那间屋子。
  “你看,都在这里了,你看看行不行?”妇人拎出一个布袋子。
  袋口一打开,便有一股浓烈的艾草香扑鼻而来,崔琰取出几株看了看,又翻了翻袋子里的,其实这些艾草的成色她早就有数,只不过想拖延时间而已。
  “嗯,”她点头,“那日我只粗粗看了眼就说不错,今日细看果然是,你这些定是端午前后采的吧?”
  “那是自然,端午前后长成的艾草枝叶肥厚,药效也最好,这个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本来也是为了我生产备着的,哪知……”她哽咽着,眼眶红了一圈。
  崔琰正思量着如何绕到这个话题上去,毕竟是别人的伤心事,不想她自己却先说到了,“你也别太伤心了,谁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人总是要想着以后。不过,你真的相信是嘎婆唤走了她吗?”
  妇人一边抹泪一边点头,没有一丝怀疑。
  崔琰心中一阵悲凉,那么健康的一个孩子,来这个世界上才短短几个时辰便冤死了,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曾想过真相究竟如何,可见愚昧无知是如何深深根植于当地人的脑中。
  “恕我无礼,嘎婆唤婴这个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她走的时候如何?”想到那个还未开眼的脸蛋红红的小女婴,崔琰觉得心里一阵刺痛。
  “跟睡着了一般。”
  “她就睡在你床边,你就没有一丝察觉?”
  “没有,那晚你走前叮嘱过两个时辰给她喂点水,我们照做了,之后她就睡着了。因为是月子里,她爹不能跟我们住一屋,我又太累了,夜里就没起身,早上起来一看都没气了。”
  “我听说你们这里孩子夭折了只能葬在野外?”
  “对,葬在祖坟里投不了胎。”
  正说着,只听外面一声轻咳,崔琰放下心,又问了几个问题便拿着布袋子出了屋子。
  裴川接过袋子,给了那妇人几两银子,便和崔琰离开了。
  走了有一段距离,崔琰才问:“有什么发现么?”
  裴川摇了摇头,“什么痕迹也没有,没有一点功力做不出这样干净的事情来。”
  她点头道:“那妇人也说孩子就跟睡着了一样,如此看来还得从孩子身上着手,看看有没有什么隐藏的伤痕。”
  裴川沉着脸,没有说出自己怀疑这个案子与林子里袭击她的人有关系。
  “对了,有没有问出孩子被埋在哪里?”他问。
  “嗯,就在离这里不远的林子里。”
  不一会,二人便找到了一处乱葬岗,散落着大大小小的荒坟,坟堆上都长满了杂草,随着冬日呼号的野风四处飘摇。新挖的纹并不难找,他们很快便发现了一处小小的低低隆起的土堆。
  待土被挖开,一个不大的坑便出现在眼前,坑里一张卷起的破席,里面裹着的应该就是那个孩子了。
  崔琰实在不忍心去看,便将头扭开去,这些日子那张红扑扑的脸一直在她脑中浮现。
  “那孩子不在这里。”
  什么?!崔琰回头看去,只见席子里裹着的不过是一堆稻草,被人卷成婴儿大小,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裴川,显然他也很吃惊,尸体竟然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她问。
  他在四周察看了一番,什么也没有,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焦躁,颇为忧心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先回去吧,看看他们有什么发现。”
  回到住处,其他人都已经回来,见了他们都急切地围上来,“你那什么情况?”
  “尸体不见了。”裴川冷声道。
  “什么?你找的那个孩子也不见了?”林秋寒嚷道。
  “什么叫也不见了?”裴川再也掩饰不住心里的焦急,扫视了一眼大家,看着一个个没精打采的样子,心又沉了几分。
  “那些死去孩子的尸体全都不见了。”这个时候,只有林秋寒敢说话。
  ☆、血婴蛊毒
  门未关,冷气在每个人身边游走,崔琰一个哆嗦,忍不住往手心哈了口气。裴川看在眼里,起身将门关好。
  “可是,”小六迟疑了半天终于开口道,“既然凶手要尸体,那为什么杀了人之后不直接将尸体带走,反而等埋了之后又去挖上来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邢鸣“啪”地一声拍了拍他的脑门,“你怎么还这么笨?进了我们府衙这么长时间还一点长进都没有。如果当场把尸体带走,不是明摆了告诉人家这事儿不简单么,像这样拿嘎婆作幌子多好,神不知鬼不觉。”
  和小六一路的大刘则撞了下他的肩头,“所以说呀,这杀人也是要脑子的。”
  “嗯,哎,你什么意思?”小六瞪着他,“咱们回来的时候你不也这么说的么?”
  “我什么时候说了?”
  “你就说了!”
  两人正拌嘴,裴川猛地起身来至他们跟前,吓了他们一跳,赶忙噤声。
  “你怎知偷走尸体的就一定是凶手?”他看着小六道。
  “啊?”小六怔住,“难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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