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2)

  康宁此刻的神智其实并不是很清楚。他先前的高烧早已经退了,但是这几日凌晨时仍然有微弱的反复,此时又在半梦半醒之间,被戚长风这样兜头盖脸的一亲,人就更加迷糊了:
  哎呀!我热呀你松开一点嘛!
  戚长风拖着人把他从被子里稍微抱出来了一些,一只手从小皇子身后探过去摸了摸,感觉他没出什么汗,才觉得放心了些,好了,肩膀都露在外边了,现在不热了吧?他一手横在康宁腰背间牢牢地把人托抱住,一手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小皇子散落开来的柔软微凉的长发,殿下喝水吗?
  其实康宁是稍微有点渴的。但是戚长风刚从春夜里迈进来不久,他又一向穿得很少,整个后背都在方才的路上被穿透衣衫的晚风吹得温凉温凉的。小皇子两条胳膊都钻进去了,正舒舒服服地把睡得热乎乎的掌心都贴在人家身上呢,这时一点也不想放开他。
  小皇子摇摇头,两只眼睛还困得半眯着,瓮声瓮气地要求道:不喝水,不要说话了!来继续亲吧
  戚长风闷闷地笑了一声,知道这小东西要不是生病了,加上这会儿还没太睡醒,是绝对不会坦诚地讲这些话。
  实际上小皇子倒不是真的多么矜持害羞、或者不喜欢与戚长风亲近只是他的身体终于好了,不用再惶惶于自己不知还剩多少天的生命、不至于再不敢浪费与爱人相聚的每一刻,这才终于能腾出手来慢慢清算去年秋天给戚长风记的仇了。
  但是爱人长命百岁,那怎么相处都是情趣、怎样拉锯都有无限的快乐。
  戚长风也不想跟他分离片刻。他索性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了起来,像抱孩子那样将他整个人牢牢托住、带他绕出内室的屏风找水喝。
  康宁从小被锦衣玉食地伺候长大,有人捧衣服来就知道伸手,有人喂水就会乖乖张嘴喝下。他就着戚长风的手喝了两口温热的水,因为午夜醒来的干渴吞咽得有些急了,一缕细细的水线从他淡粉色的唇角溢出,在清浅的月光下微微润湿了他细白的下颏,又一路蜿蜒向下,把他柔软的前襟洇湿了。
  于是戚将军也在一瞬间就觉得渴了。
  他将手中端着的小小玉杯轻柔地放回桌上,两只手臂重新将人抱起,都等不及一路回到床上,便低头吻上了小皇子唇角透明的水泽。
  康宁只来得及发出一丝虚弱的嘤咛,便被一种巨大的、缠绵而梦幻的纠缠整个吞没。
  刹那之间,星月倒悬;千万树花,一息开落。宇宙间好像瞬时焕发出无限温柔的微茫、到处爆裂开细小而隐秘的快乐。
  在当下那个疯狂混沌又光影迷离的分刻,一切感官都在永恒的时间里消失了,小皇子听不到春夜花开的声音、看不到拂在他们交缠指间的月色,他唯独能感受到一种充满了珍视意味的野蛮掠夺而那陌生的愉悦到了极处,甚至让他生出几分细微的恐惧、一种贪婪的向往和几分莫名空旷的失落。
  到底还在病中,康宁的体力也支撑不住太久,那一晚的亲吻过后,他没多一会儿就又睡过去了。
  而戚长风是怎么都睡不着了。他靠在床头,手臂被怀里拢着的人半枕半搂着,那一夜都没舍得动过。他的目光始终凝在小皇子身上,连多眨几次眼都不愿意,好像守着什么绝世的宝贝一样唯恐在自己眼睫阖上的瞬间就把宝贝弄丢了。
  等小皇子终于醒来的时候,戚将军就这么瞪着眼睛生生靠坐了一夜,半边身子完全麻了。窗外天光已经大亮,一枝春桃横横向宫殿的方向伸展过来,恰在寝阁透出暖光的纱窗外停泊。
  戚长风,给我把窗子打开,我想看看那枝花,小皇子甫一醒来,便一边睡眼惺忪地颐指气使,一边在人怀里伸了个小小的懒腰因为离得太近了,他两只胡乱摆放的脚在伸展中四处踢蹬、然后直接踩住了被子下面、男人酸麻僵硬的腰窝。
  那种细腻柔润的触感,在全身僵硬的时候尤其让人感受深刻而还没等戚将军心神荡漾,康宁又想起来了什么:戚长风,今日温丹将军回京啊,你怎么还在这赖床,是不是该赶紧走了?
  这没良心的小东西怎么好意思说他赖床的?还有,怎么这才醒来就要赶他走了?
  不过戚长风那一晚的收获仍然是巨大的小皇子的一场风寒渐渐好了以后,依然默许了戚长风每晚都过来睡在望舒宫内皇子寝殿的床上,甚至开始在夜里和清晨,在只有他们二人的榻上,笨拙而柔软地吻他。
  而京中先前积压的、需要他这个大将军过目的军务也终于被处理得差不多。其实正常情况下,戚长风的职务是没有这么忙的,只不过他这一二年间都处于战后的过渡交接期战后的军力部署、兵役返乡,军功论赏,以及由此带来的种种繁杂事务,算是一个相当浩大的工程,单是以戚长风的位置需要亲自出面抚恤慰问的牺牲兵将的遗属,京中就有七八个。
  要坐稳他目前的位置,这里面任何一件事他都得经办稳妥。这世上向来是什么位置的人就要做好什么位置的事,便是徽帝也要顾忌跟权衡、不能随心所欲的。真正的富贵闲人从来只有正搂着他的这个
  康宁把戚长风的大脑袋捧在自己腿上仔细琢磨,那你明儿起就不用每日颠颠的几头跑了吗?他不轻不重地按着戚长风眉尾的红色疤痕问他。
  应该能歇几天吧。戚长风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啄了一口,再有事也都让耿飞去办吧,他跟我跑了一个月,一般的事程也知道怎么处理了。
  小皇子轻轻推了他一把,你也不好可着耿飞一个人宰吧?你就忙了这一个半月,人家是不是有三四个月没歇了?康宁心思飞转,我记得我上次还问你来着耿飞他还没有家室吧?
  你问这个做什么?戚长风警觉道为什么突然关心上耿飞了,我也还没家室啊?他躺在小皇子膝上意有所指地睁开眼睛,不伦不类地抿着嘴角,委屈得十分做作。
  我感觉耿飞人不错啊,关心关心他呗!赶紧告诉我!小皇子又推了他一把,起来!你的大脑袋太沉了!你都把我的腿枕麻了!
  第80章 满足 我看你好像没有力气了
  玩笑归玩笑, 实际上戚长风明白小皇子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对此倒是有不同的意见:
  碧涛的婚事,我看你还是不要着急,他把康宁的小手抓在手心里把玩, 她现在正是紧张你的时候,哪里有谈情说爱的心思。殿下就算提起来,估计碧涛也会没有仔细考虑过便先拒绝了。
  唔,我是想着,她还比翠海大一岁呢, 翠海的家人早为她找好女婿了,今年秋天就要出宫备嫁去的。到时候碧涛还留在宫里没有着落,纵然望舒宫没人敢说什么, 旁人难免会看轻她几分。我又不是立刻要赶她走只是先心里有数,准备几个合适的人选也好啊。
  康宁自然关心他的大宫女。在他心里,从小就陪在他身边的碧涛和翠海并不比他亲兄姊地位更低。他小的时候,永春宫的大宫女浣青是很早就由赵贵妃亲选定了合适的公子, 攒了丰厚的嫁妆好好嫁出去的,那公子哥的人品能为都不差。现在浣青在外面已经是当家做主的小官太太了。
  可是戚长风说的也有道理,碧涛现在确实一心都在紧紧看着他上面就是有时候看得太紧了些, 带动的望舒宫上下都十分紧张, 好像连一丝暮春的晚风也在密谋着侵害他一般。
  这一方面更加紧了小皇子对碧涛未来出路的思考, 一方面也让慢慢恢复得差不多的康宁越来越爱往外面跑了。
  当然,这个外面一般指的就是戚长风的将军府, 偶尔康宁也会去他大皇姐的府上看看他一天一个样的小外甥女。
  这两处府邸离宫城都极近,几乎就是一两刻钟便能步行回来的距离,住得又是最知根知底不过的人,照料一个小皇子不成问题,于是刚好踩在碧涛那根时时紧绷着的神经上, 没有越过她的底线。
  但基本上是把皇帝的底线踩得很痛。
  小儿子已经跟人家两情相悦了,徽帝哪怕不是滋味,倒也并没有真的掏出簪子来划下银河星汉,不许这两人越过雷池一步。前段时间康宁生病,戚长风这个猴贼每天晚上摸进宫来,经常在望舒宫一留就是一晚上,皇帝岂会不知道?那显然是他们每次都在父亲大人咬牙切齿的默许下聚头。
  不过小皇子还好好地待在宫里,而戚长风每日颠颠地从外面回来,会让徽帝产生一种荒唐的自我安慰就好像小儿子不过是娶了一个成日在外面奔走的野生媳妇,人还是乖乖住在父母身边的,并没有被什么不知所谓的混蛋东西拐走、从此一去不回头。
  可现在不同了,康宁一天比一天心更野了。随着戚长风慢慢清闲下来,小皇子越来越长地把白日消磨在那幢地段昂贵装潢大气的将军府中,甚至从早上出宫一直到在将军府吃完晚膳才回。连碧涛都越来越放松越来越习惯了,经常一撒手就是一天,就好像那种过度紧张的妈妈找到了一家无比靠谱值得托付的幼儿园,在度过了最初的分离焦虑后、这位忧心忡忡的妈妈反而找到了离开孩子的乐趣!
  如今的将军府已经到处都是碧涛送过去的、小皇子平日里穿用的东西。戚长风是并不习惯身边有人事无巨细的伺候的,他所居住的主院里只有当年就在主将帐下负责勤务的亲兵,所做的也无非就是院中看管灯火、布具洒扫、警戒府中之人行走往来罢了。最初入驻将军府的那一干赵贵妃选派来的丫鬟早被这人还回去了。
  可是现在又多了一个常驻的小皇子,一饮一食无不精细讲究,行走坐卧都习惯别人照顾,平生根本不知道五谷盛在小银碗里之前长得什么样儿。
  在这种情况下,戚长风几乎快速地掌握了各项技能系那种当下流行的、精巧又繁复的衣扣绳结只是最基本的,从什么颜色的衣袍要搭配什么材质的发带,到什么样的天气要选用什么气孔的香笼小皇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要求倒是提得很明白的。他不过几日就把那股靡靡之风带进了戚将军兵营旅站一般的院子里,让这个向来分不清十几种胭脂红色的男人在短时间内对窗纱和院外时花的衬托关系都有了研究。
  于是碧涛越发放心,赵贵妃越发喜欢戚长风,小皇子也越发待得舒心他们两人本来也正在愈渐情浓的热恋期,戚长风又很难对撒娇的小皇子硬下心肠严格要求,往往逞强两句就什么都随着他,一点不高兴就赶快想尽办法哄。
  小皇子吃吃喝喝玩玩,由着性子作妖,想在将军府上房揭瓦、翻出天去都行。毕竟戚长风没有什么养育孩子的经验,不知道一直惯着只会越来越熊。反正他心甘情愿,而康宁几乎要乐不思蜀。
  相比之下,眼瞅着小儿子越来越过分、几乎快要发展成只每天晚上回宫睡个觉,皇帝终于坐不住了。
  在一个清闲的初夏午后,徽帝掐指一算:清河殿和望舒宫的距离这么近,他居然有七八日没见到小儿子了。他先去东宫看了看黎宛,领着孙女到御花园里放了会儿风,然后忍不住溜溜达达到望舒宫里果然又扑了个空。
  当时皇帝那一脸乌青色的未尽之意啊,但凡有点良心的人都不忍卒读。
  康宁当晚跟戚长风腻歪尽兴了,被人一路送回到自己的地方,还想约定明日上午吃哪家的点心,就听到碧涛憋着笑说:小殿下明日别急着去吃外头的点心了,也去看看您父皇吧。云内侍傍晚特意过来说:陛下这两日精神头不好,吃东西也嘴里发苦。
  小皇子跟戚长风两个人单独在一时是外人都会看不下去的黏糊,但是他脸皮远没戚长风那么厚,心态也还没调整到能听别人打趣的地步,闻言一瞬间觉得热气扑面,连耳后都隐隐透出生动的粉红。
  戚长风一听就觉得不好。但是他一时又没证据、又不好说出自己的担忧,只能眼看着小皇子闷声点了点头。
  而次日的清河殿里,在徽帝享受了半天来自小儿子的软绵绵的关心后,终于舒服了。他由着康宁在背后比比划划不知所谓地捏了一会儿肩膀,然后开口让幼子坐下,命人端上请养老的王姑姑出山做出的糖奶糕。
  小皇子一日比一日活泼健康起来。他父皇没提什么他成日赖在将军府的事,康宁也觉得很轻松。他跟他爹分享着这一盘过了多久都吃不腻的珍馐,还想着剩一块下来回头给戚长风带走。
  徽帝笑眯眯地看了儿子半晌,才冷不丁开口,宁宁啊,他不紧不慢地,你二皇姐的婚期定下来了,就在今年初秋。
  康宁倏然一惊。
  他这十来日真是谈恋爱谈得把什么都忘了,别说昭阳,连先前要给碧涛寻摸夫婿的事都抛在脑后,闻言不觉有些心虚,唔他捏起指头算了算,那也不久了。
  是啊,不久了。嫁女儿的皇帝心里非常不好受。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徽帝早年浪荡、天天扔下先皇和太后跑在外面,不知道让自己爹娘生了多少愁,可等他自己有了儿女后却非常恋子,恨不得把所有儿女都留在宫中。
  但是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恋恋不舍的从来都是父母,孩子们注定要绕着人生里新出现的那条轴。也许是他们未来人生里的爱人,也许是太子的阿宛和大公主的茁茁,父母注定会被留在他们的起点、慢慢地被他们落在身后。
  不过在此刻,嫁女儿的失落或许短暂地成就了徽帝留下小儿子的理由:
  你二姐这个疯丫头还成日在外面游乐,老二老三自己就有一堆事挠头,徽帝心里对自己的妃子们正为难儿子的闹剧清清楚楚,只是家里的男人要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只要不闹出事来,他也不掺和他们母子间的争斗:
  昭阳婚嫁的事虽然有内务内造二府,但是有些事情到底需要一个至亲的人为她奔忙。宁宁,你现在身体也逐渐恢复了,这里头真正的庶务自有下面人去办,是累不着你的,只是婚嫁中的许多俗礼总要借一个有分量的名头。你也长大了,能不能为父皇分分忧?
  康宁能拒绝吗?
  哪怕他也意识到了他爹是看他成天腻在戚长风身边不顺眼,但徽帝拿出的绝对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这个嘱托实在巧妙。它确实不忙也不累、却刚刚好把康宁拴在了皇宫和卫府。
  甚至他和戚长风仍然能时常见到戚长风还两次陪着他到卫府旁听礼部侍郎与卫大公子敲定婚礼细节,还在中途转出去给他买了沿街叫卖的雪花糖球。
  只是他们两个再也不能无所事事地靠在一起度过整个下午,不能在微风拂过的湖岸边小憩,小皇子不能一直光着脚、去哪里都被人抱着,戚长风不能对人想亲就亲,想搂就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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