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有一刹那,萧砺几乎想俯低身子吻上那令人心动的红唇,可转念想到她还不曾及笄,且在孝期,又生生忍住了。
  恰此时,文竹过来唤杨萱吃饭,“姑娘,饺子煮好了”,话出口,瞧见正四目相对的两人,又急忙退了回去。
  杨萱如梦方醒,脸红得顿时如滴血般,眼泪差点滚下来,一把推开萧砺,小跑着离开。
  直到吃完饭,走出家门,杨萱脸上的羞意都未散尽,只顾低着头往前走。
  萧砺瞧瞧四下无人,将杨萱拉到墙角,问道:“萱萱,以后你不打算再抬头了?”
  杨萱嘟着嘴,“我没有脸抬头,丢死人了。都怪你,还说那匹马不咬人,它还想咬我呢……文竹定然以为我行为不端,不知羞耻。”
  萧砺紧抿了唇,忽而开口问道:“萱萱,你喜欢我吗?”
  杨萱愣住,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喜欢他,非常喜欢,可是她怕说出来之后,萧砺会紧接着说要成亲。
  她不想成亲。
  可是,她又不能说不喜欢,那样就太违心了。
  萧砺见她不语,不再勉强,转而问道:“我不在家,萱萱想我吗?”
  杨萱眼眶瞬间就盈满了泪。
  怎可能不想?
  既担心他吃不饱,又担心他穿不暖,还怕他碰着伤着。
  可他却连只言片语都没有。
  杨萱顿时来了气,仰起头,怒道:“不想,半点都不想。”目光瞥见萧砺鬓角不知何时落了片草屑,伸手掂了去。
  萧砺趁势捉住她的手,握一下,“我也想萱萱,也很喜欢萱萱”,松开她的手,当先迈步往前走。
  杨萱紧走两步,错后半个身子跟着他,低声道:“我还是不想大人。”
  萧砺忍俊不禁,唇角弯成个好看的弧度,“我知道……”,声如蚊讷般续道,“口是心非。”
  正是吃饭的点儿,南池子大街几乎没什么人。
  钱多也刚吃完饭,没事干,正站在门口跟个穿灰色裋褐的人闲磕牙,瞧见两人一前一后地走来,脸上不由自主就露出玩味的笑,先跟杨萱打招呼,“东家”,又朝萧砺拱拱手,“客官看着面生,头一次来,快请进。”
  高高地挑起门帘。
  灰衣男人没多看萧砺,一双眼睛只盯着杨萱移不开目光。
  萧砺扫一眼钱多,又冷冷地瞪灰衣男人两眼,扯着杨萱衣袖,迈步进去。
  灰衣男人“嘿嘿”一笑,紧跟着也走进铺子,抓起一把笔,装模作样地挑选,目光却不住地往杨萱身上瞟。
  杨萱跟罗掌柜介绍萧砺,“这位是萧大人,跟我一道过来看看,顺便把上个月的账目核算一下。往后要是我不得闲,萧大人就过来合算。”
  罗掌柜着意地打量萧砺几眼,拱手笑笑,从抽屉里翻出一摞账本,把最上面的交给杨萱。
  钱多勤快,已沏出一壶茶,将算盘摆到桌面上,又殷勤地拉开椅子,嬉皮笑脸地说:“东家请坐。”
  杨萱瞧出他笑容中的别有意味,面色一红,对萧砺道:“大人坐吧。”
  萧砺温声道:“我不坐,正好四处看看。”
  杨萱便不勉强,翻开账本一页页地拨弄着算盘珠子。
  那个灰衣男人凑近钱多,悄声道:“这就是小……东家?”
  钱多听出他话音来,“切”一声,“什么大东家小东家,这就我们东家。”
  灰衣男子道:“果然是年纪小,而且真是漂亮啊,可惜了。”
  罗掌柜听得清楚,不由朝杨萱望过去。
  她穿件缥色薄棉袄子,石青色罗裙,跟平常一样素素淡淡的,可看起来又好像有很大不同。
  平常的她好看归于好看,但就像插在瓶里的花枝,毫无生气,今天的她却俨然是枝头盛开的石榴花,明媚而又灵动。
  还有那双眼眸,平常若是像星子,今天便似天上骄阳,亮得惊人。
  罗掌柜慢慢将目光移到低头翻看纸笺的萧砺身上。
  高且瘦,身姿笔直,单只看个背影,就好像有凌厉之气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
  显然不是个好惹的。
  东家那么娇滴滴的姑娘,怎么会看上这样粗犷凶狠的男人。
  罗掌柜暗叹口气,决定置身事外,不去管这些不相干的事情。
  萧砺多年习武养成的习惯,虽然在翻着纸笺,可耳朵却时时注意着周围,自然也将灰衣男人跟钱多的话听在耳里,不由 “哼”一声,目光如刀子般朝灰衣男人扫去。
  灰衣男人一阵心虚,声音压得越发低,对钱多道:“四哥要吃人了,我先闪,代我跟小四嫂问声好……还有告诉四哥,干面胡同那点心铺子,可是我替小四嫂出的气,他不能翻脸不认人。”
  胡乱抓两支笔,掏出几枚铜钱,也不知够不够数,逃也似的溜走了。
  这灰衣男人非是别人,正是范直行六的义子,叫做刘庭,因为没事瞎溜达到此地,正好跟钱多说会闲话,岂料正遇见萧砺跟杨萱。
  第114章
  刘庭早就想见见杨萱了, 没想到竟然在此遇到, 岂能不瞧个真切?可他又怕萧砺怕得厉害,见过也就罢了, 不敢再造次,所以撒腿开溜。
  钱多也是怵萧砺, 可他跟杨萱相处得久,知道杨萱性子和软, 候着杨萱算完账目,笑嘻嘻地再续一杯茶,问道:“东家,现今干面胡同的生意怎么样, 旁边知味居开张了吗?”
  杨萱道:“还可以,知味居仍空着, 都大半年了, 也不知道他们东家是怎么想的。要是不想干了, 另外租出去或者卖出去也成,好好的铺子空着挺可惜的。”
  “有什么可惜?”钱多恨恨地道:“那家东家应该向陆掌柜讨要赔偿才是,谁让陆掌柜当初黑了良心,欺负东家是个姑娘, 活该他们倒霉。对了, 东家可别忘了,知味居还是我给出主意整治的。”
  杨萱猜想钱多这话是特地说给萧砺听的, 莞尔一笑, “我没忘, 等年底给你个大封红。”
  钱多“嘿嘿”乐道:“谢东家,进了腊月我再提醒东家一回。东家别觉得我眼皮子浅贪图银子,我这是要攒钱娶媳妇,娶了人家姑娘过门总得……”
  杨萱抿着嘴儿笑,只听那边萧砺轻轻咳一声,警告意味甚浓。
  钱多忙捧着账本交给罗掌柜,顺势站在门前,热络地招呼起路过的行人。
  杨萱笑笑,问罗掌柜,“上个月比七月里进益多了不少,我看是几盆太湖石卖得好,要不以后多进几种案头清供?”
  罗掌柜愣一下,“程大人没跟东家说?太湖石盆景是扬州辛老爷交代运过来的,一共运来五盆,刚摆上架子就被人买走了,这个月没断着人来打听。”
  杨萱心下惭愧。
  程峪说萧砺不定几时回京,她只顾得难过了,竟是没注意听他说别的。
  既是三舅舅送来的盆景,卖得好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三舅舅要是得了好的,肯定还会往这儿送。
  上个月没有,那就是三舅舅手头上也没有。
  罗掌柜又道:“八月里除去太湖石的进益,宫里也采买了一千两银子的东西,抛去本钱,约莫能得一百八十两的纯利。”
  杨萱心算一遍,一千两银子赚一百八十两,差不多二成的利,果然是宫里的银子好赚。
  不由叹道:“要是宫里能多采买几次就好了。”
  罗掌柜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宫里能来人每年来转一圈也成,东家没在铺子里不知道,那些內侍前脚离开,后脚就进来好几位公侯家里的管事,指了名要买跟宫里同样的笔墨。铺子都差点卖空了,这是其一,还有其二呢,因为咱这里时不时有贵人光顾,街头那些痞子闲汉也不敢上门寻事,又省去一层麻烦……我这掌柜当得自在,都是仰仗姑娘的福气。”
  “哪里?”杨萱客气道:“全凭您跟钱多还有程大人的倾力相助,才有今日。咱们同心协力,年底多得些银钱过个好年。”
  罗掌柜不再客套,起身送杨萱与萧砺出门。
  此时已经起了风,不大,吹在身上却有些清冷。
  萧砺看一眼杨萱被风扬起的裙裾,问道:“要回家还是再往别处去?”
  杨萱嘟着嘴回答:“还要去干面胡同,但是……我不想走路。”
  萧砺笑笑,“你先回铺子,我去找辆马车。”
  杨萱没回去,在背风的墙根站了片刻,便见萧砺引着辆马车过来。
  萧砺先将杨萱扶上车,对车夫说了地址,自己紧跟着钻进车厢。
  原本宽大的车厢顿时局促起来。
  杨萱往座位尽头挪了挪,离萧砺远远的,头使劲儿转向窗外,打量着街上行人。
  萧砺不由好笑。
  从她说不想走路,他就猜出先前她为何不许他骑马了。
  这会儿两人能独处了,她却板着脸不说话。
  女孩子的心思是不是都这样地古里精怪?
  凡事不肯说清楚,非要让别人去猜,倘或猜错了,还要生闷气?
  可是,他愿意哄着她娇着她,把她宠在心尖尖上。
  萧砺轻咳下,唤道:“萱萱,知味居的掌柜欺负你了吗?”
  杨萱回过头,将之前陆掌柜如何造谣生事,钱多如何给她出主意,以及知味居如何接二连三闹出丑事不得已关门大吉的经过说了遍。
  萧砺笑道:“在人铺子里解手,往面里下巴豆粉的不是别人,肯定是小六……就是刚才跟小九嘀嘀咕咕没安好心那个穿灰色衣裳的。”
  杨萱讶然地睁大双眸,“他是小六?那他看起来很怕你,为什么?”
  萧砺道:“因为他有些毛病改不了,我管教过他几回。”
  杨萱想起自己也是三番五次被他呵斥,动不动就拉长着脸,居高临下地喝问,“你家大人呢?”“一个姑娘家,到处跑什么?”“怎么到处都少不了你?”
  就好像女孩子不能看花灯,不能看状元游街,不能看大军班师回朝;就好像他自己做的事情全部都对似的。
  杨萱瞪着他问:“大人很喜欢管教别人吗?”
  萧砺再想不到杨萱把前几年的旧账扒拉出来了,神色坦然地说:“看不顺眼的我就管。”
  合着他是看她百般不顺眼,才一次次训斥她。
  杨萱气得牙根痒。
  正好马车驰到干面胡同,在沁香园门口停下来,趁着萧砺扶她下车的时候,用力掐了他手背一下。
  萧砺没觉出疼,就只感到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怎么又不高兴了呢?
  可见杨萱已经走进铺子,也跟着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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