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宋时瑾曾骑马上过战场,受了重伤的战马比这疯的更厉害他都能制服,更别说圈养在马场,温驯许多的马,因此,他并不着急停下。
  身后的景物在倒退,顾怀瑜脚不落地,心里始终是不踏实,只能死死抓住他后背的衣服,坐下的马似乎疯得没有那么厉害了,可向前奔跑的速度依旧是很快。
  “顾怀瑜。”宋时瑾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顾怀瑜没有应声。
  他又道:“为什么将东西还给我。”
  她还是没有应声。
  宋时瑾咬了咬牙,手间一扯,马蹄行径便偏了一个方向,有越来越往高处跑的架势,路开始由平整变得崎岖,山林也更密了些。
  他心跳很沉稳,身上松香味入鼻,顾怀瑜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终于,她低声说:“你很好。”但,我不配。
  声音太小,几近呢喃,宋时瑾却还是听见了,他看着前头越来越近的地方,忽然开口道:“你回头!”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顾怀瑜下意识回头,手间一松,差点就从马背上栽了下去,被宋时瑾轻松抱住。
  树影褪去眼前豁然开朗,百丈开外,土地似被撕裂,向着两边分开露出陡峭的山壁,下头是深不见底的山渊。
  马儿的速度一点都没有降下来,顾怀瑜吓得大喊:“你快拉住马!”
  宋时瑾扯了扯嘴角,淡淡道:“它疯了,拉不住的。”
  距离在飞速拉近,顾怀瑜咬了咬牙,颤声道:“我知道,你有功夫,你放开我,还有活命的机会。”
  宋时瑾却收紧了一点胳膊,将下巴搁到她的头顶,问道:“为什么将东西还给我。”
  “都要死了,你还说这个!”
  宋时瑾笑了笑:“这比我的命重要。”
  “你疯了!”山渊越来越近,宋时瑾还是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顾怀瑜急的大喊:“你走啊。”
  狂风将他的头发扬起,他低声道:“是,我疯了。”
  顾怀瑜叹息,“所有事你都记得,为何非要一个结果呢。”
  “因为,没有你,我这条命没有意义。”
  顾怀瑜仰头,对上的是他无比认真的神色,他没有说谎,顾怀瑜一直都知道。
  马蹄腾了空,眼底就是浓雾缭绕的山谷,顾怀瑜绝望地闭上了眼,没想到这辈子,还是没活两年就要死了。
  宋时瑾失望地叹息一声,在马往下坠落之时,抱着她飞身而起,脚踏在马鞍山,一个借力,便向着对面断崖处飞去。
  这处裂缝因何形成无人知晓,边沿处的泥块有些松动,宋时瑾脚刚一落在上头,整片松垮的泥石就有崩塌的趋势。
  顾怀瑜脚下一个趔趄,宋时瑾已经带着她往地上滚去,连着翻了好几个身才停下,方才站立的地方已经滑落到了裂缝之中。
  劫后余生,顾怀瑜喘着粗气看着宋时瑾,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宋时瑾死死护住她的头,脸与脸之间,不过一臂的距离,他上半身悬在上头,皱着眉问:“你没事吧?”
  顾怀瑜摇头,冷汗已经吓出薄薄一层,“没事。”
  四下无人,宋时瑾索性不放开她,双手垫在她脑后禁锢着迫使她看着自己,居高临下望着她:“我说过,若是不想要便将东西丢了。”
  顾怀瑜偏开视线,道:“我想你已经明白我方才说的话了。”
  喟叹一声,宋时瑾道:“那么你听明白我说的话了吗?”
  没有你,我的重来没有任何意义。
  四目相对,顾怀瑜眼中还是踌躇,宋时瑾眼中情意过浓,树叶还在簌簌响着。
  她的头发已经散开,额间碎发被薄汗沾湿,有些狼狈,可在宋时瑾眼中,却妩媚到了极致,这样将她死死圈进怀中,是他的梦寐以求。
  五官放大,距离在拉近,宋时瑾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磬香,呼吸缠绕,唇瓣近在咫尺,顾怀瑜猛地回神,一把推开他。
  所有旖旎在她连声干呕中倏然间褪去,宋时瑾懊恼地闭了闭眼,哑声道:“对不起。”
  回答他的依旧是干呕。
  半晌之后,顾怀瑜才压下心中不适,尴尬地看着他。
  宋时瑾长长叹息,从怀中掏出那个盒子,又放到她手中,不等她开口,先说:“想要听听我的过去吗?”
  上辈子二人熟识之后,几乎变成了无话不说,可对于认识她之前的一切,宋时瑾一直是三缄其口。
  顾怀瑜抠着盒子上的雕花,点了点头。
  宋时瑾仰面躺到了地上,半阖着眼缓缓道:“我没有五岁之前的记忆,也不知道父母是谁,家在哪里。五岁之时,被师傅从乱葬岗捡了回来,身上就只有这个东西,和一张写着生辰八字的纸条。”说着,他指了指顾怀瑜手中的盒子。
  “师傅救了我之后便失踪了,我开始学着讨口,但因年纪小,讨来的铜板,馒头也会被抢。饿得极了,我就去那些酒楼后门,捡他们倒掉的潲水吃,被发现了便是一顿打。实在是没办法,总得要活下去,最难的时候,我甚至与狗抢过饭吃。
  有时候会遇到戏耍我的公子哥,他们会将馒头踩在脚底,让我学狗叫,似狗一般趴在地上吃那些踩过的东西,添干净地上的残渣,我做了,我得活命不是。”
  顾怀瑜没有说话,她知道,他说的应是上辈子。
  “七岁那年,我杀了第一个人,那是一个抢我东西的乞丐,我打不过他,被揍了一顿后他就往我身上撒尿,想让我吃,甚至还要折断我的手脚,我趁他不备,拼尽全身力气搬了一块石头,将他的脑袋砸了个稀碎。
  我很可怕是不是,杀人之后我便逃了,我不敢再出现在人群里,不敢让人看到我,直到快要饿死的那天,我遇到了你。”
  顾怀瑜死死捏着盒子,坚硬的棱角咯得手生疼,她感觉不到。
  “你那么美好,我却如此卑鄙,还妄图肖想你,很恶心对不对。”宋时瑾看着她,苦笑道:“到底是我不配,所以注定……”
  “不是!”
  顾怀瑜打断他,想要说什么,却又无法开口。
  第79章
  宋时瑾支起身子注视着她,缓缓收起了笑:“你会嫌弃我吗?那些不堪的过往。”
  其实他能理解顾怀瑜,上辈子任凭她如何追问,这些事他都不曾告诉过她。太过不堪的经历,终究是梗在自己心里的刺。
  他怕,她知道以后会嫌弃他。
  任何人的辱骂,白眼,宋时瑾都能接受,但唯独顾怀瑜的不行。这也是上辈子,自己为何非要等到功成名就之后,才敢去找她的原因。
  只是这些虚妄的执着,在看到她死后的那一刻,悉数化成了悔意,如刀般割破灵魂。
  可两人之间已经隔着生与死的鸿沟,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她不能回来,这些未说出口的话,未做的事,终究只能成为遗憾。
  还好,他还有机会弥补。所以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还在,不论你曾经如何,经历过什么,我都不在乎,至始至终,我要的,只是你,而已。
  迎着他悲凉的视线,顾怀瑜毫不犹豫摇了摇头,道:“非你所愿,我自然不会嫌弃。”
  宋时瑾蓦地坐了起来,不着痕迹往她旁边移了几分,抬手将她鬓旁散乱的发丝拢到耳后,神色无比认真道:“所以,我亦如此。”
  顾怀瑜整个人僵了僵,眼睫微颤,低垂下眼眸看着手中那个雕花木盒,就听他又道:“我不逼你,依旧是以前那句话,我不急着要答复,但希望你能郑重考虑。”
  有些话点到为止,不用说的太清楚,两人都懂就好。物极必反,逼得太紧,她只会愈加逃避。
  顾怀瑜想了又想,还是举起盒子,递到他面前:“我没想到这东西如此贵重,或许你还能用它找到你的家人……”
  宋时瑾打开盖子,将玉扣取出,捏在指尖晃了晃,声音平淡:“这么多年过去了,若是想找,怎么也能找到。”
  言罢便将上头系着的那根红绳扯开,不由分说带到了顾怀瑜脖子上:“安心带着吧,暖玉养身,没有别的意思,权当是救命之恩一点微末的报答。”
  他说的如此坦然,顾怀瑜倒不好再多说什么,心里乱成了一团。本来已经打定了主意,将东西还回去便不再相见的,结果成了现在这样。
  掌心一紧,宋时瑾已经拖过她的手,拉开袖子,顾怀瑜下意识想要抽回,就听他道:“别动。”
  手肘处已经红肿一片,缰绳勒破的地方抖上药之后,细细密密的疼像针扎在上头。这么一点疼,顾怀瑜尚还能忍受,倒是宋时瑾看起来比她还痛两分,捏着创伤药的手紧紧握着,小心翼翼抖落一点粉末,然后抬头看她。
  “你忍忍,一会就好了。”
  正在这时,旁边树梢处一个人影飘然而落,扑通一声跪倒在宋时瑾跟前:“主子!”
  顾怀瑜赶忙将手抽回,拉下袖子藏到后背,宋时瑾抬了抬眼,面上不复方才的柔情,淡淡地问:“人呢?”
  张全垂下脑袋,拱手道:“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抓到他时,人已经服毒自尽。”
  宋时瑾站起身来,面色有些凝重,与顾怀瑜有恩怨的不过就是那几人,这般决绝的死士,倒像是宫里培养的。
  “保护好顾小姐。”他对着张全吩咐,然后又转向顾怀瑜,柔声道:“在这里等我,我先过去看看。”
  张全抱拳应是,宋时瑾刚一转身,便被人一把拉住。
  顾怀瑜深吸一口气,道:“这事是冲着我来的,我也去。”
  宋时瑾略一思忖,眉间绕上担忧:“受得了吗?”
  顾怀瑜点了点头,血腥场景她不怕,她怕的,只是陌生男子的接近。
  宋时瑾颔首,带着她往前走,面前就是两丈宽的深渊,方才又落下去一块,松动的边缘看得顾怀瑜有些头晕目眩。
  “闭眼。”
  话音将落,宋时瑾的手臂就绕过她的腰肢,脚尖在地上一顿,踏上旁边支出的一块巨石,借着那股冲力,直直越过深渊。
  蓦地腾空,顾怀瑜心猛地向下一沉,赶忙伸出手抓紧了他腰间的衣服,时间不久,片刻后已经落了地。
  人已经被暗卫拖过来放到稍平坦的地上,他面上涂着一层黄褐色的东西,七窍中流出的血已经是黑色,身上披着一层草叶编织的蓑衣,这般隐于林中,难怪不能轻易发现。
  其余暗卫目不转睛看着宋时瑾,余光却在顾怀瑜身上绕,他们一早便听莫缨说了,主子有个心上人,宝贝的不得了,这会瞧见人过来,自然是按捺不住好奇,想要一睹为快。
  宋时瑾眼风扫过,所有人背脊处一麻,赶忙收回视线。
  红玉红肿着眼睛跑过来,围着顾怀瑜看了一圈,嗓子哭的有些哑了:“小姐,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顾怀瑜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别哭了。”
  李展双手捧着从马场上取回的箭矢,上前禀告:“主子,属下已经验过,只是普通弓箭,查不出有用线索。”
  宋时瑾拿过一支,细细瞧了瞧,箭身上方才被他用石子敲出了一道裂痕,他指尖滑过锋利的刃,抬脚走到那个死士身边,翻了翻他身上的衣袍。
  没有任何标记,捏开他的嘴看了眼,毒应该是藏到后牙槽之处,被人发现的第一时间便咬破了包裹住毒的外皮,剧毒涌出,将舌头腐蚀大半,连牙齿都脱落半数之多。
  宋时瑾收手,又仔细地在他身上探了探,手指抚过衣角之时,布料有些许不同。
  衣摆角落处有些微凸起,对着光线可隐约看见那里用同色的丝线隐秘地绣了一个炎字。
  很显然,李展也瞧见了,他低声道:“是三皇子?”
  “你若是派出死士,会在身上带着证据吗?”宋时瑾拍了拍手,站起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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