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当时的安婳长得小小的,身子又绵软,藏到阮皇后屋内的罗汉塌下一点也不费劲,那天阮皇后的屋子里燃了一种很好闻的香,她以前从未闻过这种香,小鼻子不自觉多嗅了两下。
  祁禹最是了解她,她每次都藏在同一个地方,傻乎乎的,偏偏祁禹觉得可爱极了,他先是装模作样的找了一会儿,然后一把掀开了罗汉榻上的布帘,引得安婳捂嘴咯咯直乐,头上的小辫子一晃一晃的。
  两人正笑的开心,听到外面传来些声响,似乎是阮皇后的声音,神色具是一僵,连忙收了声,因为担心会被阮皇后发现他们在一起,祁禹连忙也躲到了罗汉塌下,两人捂着嘴巴,小心的藏在罗汉榻下。
  阮皇后似乎有些不舒服,一进门便躺到了床上,过了一会儿,一名太医走了进来,背着个药箱,躬身请脉,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突然纠缠到了一起,传来衣衫窸窸窣窣的声音。
  安婳不懂他们在做什么,只懵懂的眨着眼睛,祁禹却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渐渐的,他双眼里涌出说不出来的厌恶与恶心,攥紧了手心。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小小的安婳全身一震,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恐慌。
  透过榻下的缝隙,她看到景韵帝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待看到衣衫不整的阮皇后和曾太医,怒不可遏的定在了原地。
  阮皇后和太医面色潮湿红润,全身是汗,仍浑然不知的抱在一起。
  他们交缠在一起的肢体刺红了景韵帝的眼,他们无视他的态度更加燃烧了他的理智,他面如罗刹,抽出随身的佩剑一剑刺向曾谭白,曾谭白立刻便断了气,从床上滚落。
  阮皇后惊叫一声,下一刻,泛着冷光的剑从曾谭白的背里抽出,刺进了阮皇后的胸膛。
  阮皇后难以置信的盯着胸口的剑,鲜血染红了她身上白色的纱衣。
  景韵帝手里持剑,面色阴沉,仿若地狱厉鬼,声音森寒冰冷,“朕最恨背叛,你也不行。”
  阮皇后张了张口,眼睛含泪看着皇上,似想说什么,可是还没说出口,血便从嘴角涌了下来,就那么睁着眼睛断了气。
  一切发生的太快,安婳和祁禹尚未反应过来,眼前便被血色淹没,他们惊吓的忘记了动作。
  景韵帝颓然倒退一步,眼底留下两行清泪,他闭了闭眼,抽出阮皇后胸口的佩剑,转身往外走,他手里拖着剑,剑尖上的血在白玉地砖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祁禹倏然反应过来,赤红着双眼爬起就要冲出去,安婳回神,捂住他的嘴,死命的拉住他,她什么也不懂,但是景韵帝刚刚杀了阮皇后,在她心里景韵帝就像吃人的野兽,她不能让她的祁哥哥出去,一出去就会被野兽吃掉的,那样她就再也见不到祁哥哥了,她用尽了力气,全身惊恐的抖动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她害怕。
  祁禹漫上血色的双眼对上安婳惊恐的双眸骤然顿住,晶莹泪珠子不断的从安婳的眼里冒出,沿着尖翘的下巴滚落,大大的杏眼里满是惊恐和无助,瘦小的身体用尽了力量抓着他,白嫩的小手紧紧的捂着他的嘴巴,带着不住的颤抖。
  祁禹缓慢的、僵硬的松了力气,把安婳抱在了怀里,安婳立刻把头埋进了他的怀中,紧紧拽住他的衣襟,不让他离开,似寻求庇护的弱兽,无助而弱小。
  眼泪顺着祁禹的眼眶流下,似带了血色一般,他紧紧的咬住下唇,本没了血色的下唇被咬破,鲜血淌了下来,他却亦无所觉,眼睛死死的盯着走至门口的景韵帝,里面是滔天的恨意与冰冷。
  景韵帝的脸上、手上、衣上……都沾满了的血污,神情恍惚,沉浸在悲伤里,因此141没有听到罗汉榻下的响动,他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口,远远的,能听到他声音沙哑的吩咐护卫收拾阮皇后与曾谭白的尸体。
  祁禹眼眸震动,收回视线,赤红的眼看向不远处的阮皇后,她还是那么美,只是脸色雪白,身上的白衣被越来越多的鲜血染红,像一株染血的雪莲,美的惊人,悲的绝望,她双眼大大的睁着,还保留着生前最后一刻的震惊与悲恸。
  大颗的眼泪从祁禹满是血丝的眼里滚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静止了,就连指尖都是冷的,只有依偎在他怀里的小小身体是热的,带着微微的颤抖。
  祁禹知道他不能出去,他出去了,他和安婳必会被灭口,安婳这么小,这么依赖着他,他不能让她死,他只能隐忍着,绝望的隐忍着。
  屋内渐渐有人进进出出,变得吵杂,后来阮皇后被换上干净整洁的新衣抬了出去,片刻后丧钟敲响,震惊后宫。
  祁禹和安婳一直依偎在一起,安婳在祁禹怀里一步也不肯离开,两人全身僵硬冰冷,却都没有动,直到夜深人静,才趁着夜色走了出去。
  屋外一片哀色,景韵帝对外宣称宫里进了刺客,阮皇后被刺客刺杀过世,一同过世的还有三皇子的母亲李妃。
  相比起□□后宫,被刺杀更能保住最后一丝体面,无论是阮皇后的,还是景韵帝的。
  这件事的知情人都被景韵帝默默处决了,除了藏在罗汉塌下的安婳和祁禹。
  安婳受惊过度,回家便病倒,高烧不退,梦呓时说了许多胡话。
  女儿迷迷糊糊的话语,听的卫卿凝心惊不已,本就为阮皇后哭得红肿的双眼骤然睁大,她攥紧了绣帕,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然后狠心将安婳叫醒,细细询问事情的经过,安婳烧的脸颊坨红,迷迷糊糊的半睁着眼,断断续续把看到的一切说了一遍。
  卫卿宁听后,沉默了许久,看着皇宫的方向眼泪又掉了下来。
  第63章
  安婳低声道:“现在回想, 我娘应该是从那之后就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 ”
  祁禹打开卷纸,里面是卫卿凝娟秀的字迹。
  ‘吾女婳婳, 你看到这段话的时候,娘亲应该已然过世,很遗憾娘亲不能陪着你长大,但娘相信你一定会成长为一位正直、明媚的好姑娘, 今年你应年芳十六,已经长大成人,可以独当一面,娘有一事要嘱托你。
  自听你说完当日所见后, 娘万不信皇后娘娘会与他人有染,她对皇上爱意深重, 娘最了解不过, 她绝不会与他人做出苟且之事,此事必另有隐情,我暗中调查了许久,当日的知情人都被秘密处决,但多番查探之下还是有所收获。
  我查到李妃就是当日告诉皇上, 皇后和曾太医有染的告密人, 可据我所查,她当日也是受人唆摆, 我找到了她生前的贴身侍女, 那侍女说她近段时间和你姨母走的很近, 我想问更多,那侍女却因在宫中犯了错被丈毙,后来,你姨母身边的青岁嬷嬷说有事要跟我说,好像跟那日的熏香有关,我们相约见面,可惜等我赶到,青岁嬷嬷已经被赶出宫门,我再找不到她。
  虽不愿相信,但种种线索让我不得不怀疑这一切都是你姨母卫海棠所为,只是我苦无证据,你爹在边关战事紧张,已一年未归,现如今我突然染病,恐来日无多,而且我发现将军府已经被控制,我无法将消息传递出去,止儿年幼,娘只能把这封信交托于你。
  大皇子在宫中危险重重,娘没救得了皇后,你要帮娘好好护着大皇子,记住小心你姨母,她不是如她表现的一般和善,若有机会记得找到曾太医的亲人,娘查到他在乡下有一位娘子,或许会有线索,若有需要,可将此信交予你爹爹,让他帮忙查明真相。’
  祁禹虽然极力隐忍,但攥着纸条的手却不受控制的颤抖着,额角因为愤怒而绷紧,双眼亦泛血红赤色。
  安婳垂眸轻叹,“我本应十六岁时才打开看这封信,可是几年前,这支凤簪被紫秀抢了去,我爹亲自去找了皇上,她才把凤簪还给了我,她任性惯了,自是不愿意,所以归还的时候把凤簪怒摔在了地上,然后转身便走,凤簪裂开,露出里面的纸条,所以我提前看到了这段话,从那日起我便派人暗中寻找孙娘,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我爹爹,他性子冲动,我担心他会和我娘一样打草惊蛇,惹祸上身。”
  因为安将军常年不在京城,他担心安婳和安止的安全,便派了一支暗卫保护他们,长大后这支暗卫一直效忠于安婳,安将军总觉得安婳是一个女儿家,又不懂武功,要好好护着。
  安止出去学武时,安婳派了一半的人去看护他,剩下的便一直在外帮她寻找孙娘。
  祁禹点头,沉默片刻,渐渐平复下情绪,低声道:“我因为当年的事厌恶极了人与人之间的触碰,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是一场阴谋,是一场陷害。”
  “这些年,我一直知道父皇在怀疑什么,如果可以,我宁可自己真的不是他的儿子,也许那样我会更开心。”
  他的母亲被父亲亲手所杀,他恨景韵帝,偏偏景韵帝是他的父亲,他每每想起便痛苦难忍,这个噩梦折磨了他十一年,日日煎熬。
  他的声音平静里透着藏不住的悲切,“可是我知道我身体里流着他的血,我是他的儿子,母后虽然清冷,可是她每次看向父皇,眼里都是浓浓的爱意,她怎会背叛父皇?但我却亲眼看到母后与别的男子纠缠,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甚至很主动……这些年我心里既埋怨母后,又恨极了父皇……心底更有浓浓的疑惑,总觉得事有蹊跷,只是等我有能力去探寻真相的时候,凤翎宫的旧人已经死的死,被赶出宫的赶出宫,再也无从查起了。”
  安婳不知该如何劝慰他,只能默默的陪伴他,等他自己冷静下来。
  祁禹眸色深了深,“所以我想得到那个位置,只有这样,我才能把父皇掩埋的一切重新挖掘出来。”
  安婳看着祁禹赤红的双眼,亦觉心中悲凉,当年的三个好姐妹,因为卫贵妃的一己私欲,分崩离析。
  卫贵妃此招用的不算高明,只是她素来最会揣摩人心,她在宫中隐忍几年,摸透了景韵帝的性格,知道他最爱面子,容不得阮皇后将他的一番情意踩在脚下。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这些年才能在宫里过得风生水起,因为她知道,经过阮皇后的事后,景韵帝最想要的是一位安分守己的枕边人,相比热烈的爱,他更需要不会背叛他的女人,所以在景韵帝因为阮皇后过世,伤心病倒时,卫贵妃抓住机会,贴身不离的照顾他,一次次的表忠心,表达对景韵帝的爱,让景韵帝以为她的心里只有他,她的人生是以他为中心的,她的举动,弥补了景韵帝当时心里缺失的那一块,抓住机会得到了景韵帝的注意,这些年一直维持着恩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定可以查明真相,为皇后娘娘报仇。”安婳劝慰道。
  祁禹抬眸,沉黑的眸子看向安婳,“谢谢你,也谢谢卫姨……”
  他没有称呼卫卿凝为岳母,而是不自觉叫了多年以前的称呼。
  安婳轻轻的摇了摇头,“母亲与皇后娘娘是多年姐妹,为皇后娘娘查明真相,是她心之所愿,要怪就怪卫贵妃手段残忍,至于我……”
  她抬眸看向祁禹,“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卫海棠。”
  祁禹眼神沉寂,声音缥缈却笃定。
  安婳点头,“我从看到这封信的那日起就开始提防卫贵妃,我怀疑娘亲当年的死也和她有关,我娘在调查这件事不久,就突染重病,卫贵妃派了太医来诊治,太医说查不出我娘所患的是什么病,担心会引发瘟疫,让皇上封锁了将军府,我爹收到消息还没来得及赶回来,娘便过世了,病情来势汹汹,至今不知是何病症,只知是‘怪病’,就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我娘重病期间一直是朱香蓉端药服侍,我当时年纪虽小,却都看在眼里,后来我爹之所以会把朱香蓉升为侧室,就是经过卫贵妃的劝说,所以我怀疑她们之间有某种联系,也是因此,我担心小止留在府中会有危险,才把他送出去学武。”
  “如果卫贵妃和岳母的死有关,那么你根本不可能嫁给祁叹,所以换嫁的事你早就知道?”祁禹几乎是肯定的问。
  安婳轻笑一声:“朱香蓉虽然是侧室,但安府还是由我说了算的,我一直暗中提防着卫贵妃和朱香蓉,朱香蓉在府中的一举一动,自然瞒不过我,她把送嫁的轿夫换了之后,立刻就有人禀报我,我派人一查就猜到了她们的目的。”
  安婳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而这也进一步证实了我的猜想,有什么能让卫贵妃舍弃我,而选择瑶瑶?除非朱香蓉用她的某个秘密威胁她,又或者她怕我知道真相,不敢让祁叹娶我,所以我几乎可以确信我娘的死就是卫贵妃和朱香蓉联手所为,我与祁叹的婚约,当年是卫贵妃一手撮合的,她没办法提出解除婚约,一来对皇上没法解释,二来她不想得罪我爹,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送错’花轿。”
  祁禹手指轻轻拂过手中的茶杯,声音沉沉:“卫贵妃算尽一切,却算漏了我和你看到了当年的一切。”
  安婳点头,“就连皇上亦不知我们对当年的事一清二楚,所以绝不会怀疑孙娘是我们刻意安排。”
  “我定要让害母后和卫姨惨死的人付出代价。”
  祁禹看着晃动的烛火,双目通红,目光却坚定无比。
  ……
  景韵帝推开沉重的枷锁,步履沉重的走进凤栩宫,里面的一切还一如当初,红砖碧瓦,错落有致,只是因为无人打理,院内杂草丛生,堆满了灰尘。
  景韵帝一步一步的往里走,好像还能看见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在这华丽的宫殿里微笑,美好如初,却恍如隔世。
  景韵帝颤抖的手轻轻抚过长廊下的桌椅,他还记得,当初阮皇后曾坐在这里含笑看着他与两个孩子玩耍,那时他在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在这里却只是一位丈夫、一位父亲,他会把祁禹放在肩膀上,逗得祁禹哈哈直乐,他会温柔的抱着阮皇后一起给小女儿梳发髻……
  “觅儿……”景韵帝的喉咙里挤出一丝微弱的呼唤。
  香魂已逝,再无人答。
  他骤然用手捂住了脑袋,这些年他都做了什么?他亲手杀了阮皇后,对儿子百般刁难,对女儿冰冷如霜,如果一切都是误会?如果是他冤枉了阮皇后……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最爱面子,又深爱阮皇后,所有当年面对阮皇后的背叛才失去了理智,他也曾在午夜梦回时后悔过,可是他无法容忍一个女人将他的爱踩在脚下,阮皇后和曾太医纠缠在一起的模样一直深深的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蹒跚着,终于走到一处红门紧锁的殿前,他抬头看着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宫殿,这里曾是阮皇后的寝宫,他曾经和阮皇后在这里如胶似漆,有许多美好回忆,却也是阮皇后香消玉殒的地方,是他最痛苦的根源。
  这些年他让人封锁了凤翎宫,不曾踏进来一步,也封锁了所有的消息,从不曾探查过真相,对曾谭白更是深恶痛绝,想起就万分厌恶,根本不曾调查过……他一直以为眼见为实,如今……
  “来人……”
  景韵帝的声音苍老而干涩,好像是从胸口里硬发出来的,带着丝丝血腥之气。
  暗卫躬身给他行礼,眼角看到他阴冷的面容,连忙把头低了下去,不敢抬头。
  “去查清楚曾谭白的身世,再查一查他与他娘子的关系如何,还有查清楚……他是不是患有不举之症。”
  景韵帝最后一句话说的很轻,带着颤抖,他在害怕。
  如果曾谭白真的不举,无论阮皇后与曾谭白是什么关系,祁禹与芯月都一定是他的亲生子,那么他所有的冷漠无情都是错的。
  景韵帝的眸子闪了闪,若当年阮皇后是被陷害的,那么设计陷害她的人会是谁?还在这冰冷的皇宫里吗?
  他眯了眯眼睛,沉声对暗卫道:“暗中调查,不可声张。”
  第64章
  安婳和祁禹回府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 今日发生的一切继续被他们埋在了心底,在人前他们仍然是一对互不关心的夫妻。
  两人从走进王府便很有默契的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祁禹一言不发的目视前方,安婳扭头漫不经心四处张望, 好像互相懒得多看对方一眼。
  两人路过莲花池的时候同时停下了脚步, 远远望去, 安止和芯月正站在池边赏月,安止不知说了句什么, 芯月乐得停不下来。
  安止手里的灯笼随着夜风摇摇摆摆,两张小脸被映的红彤彤的,一高一低的身影看起来单纯又无忧无虑,安婳轻笑, 希望他们能永远保持这样的快乐。
  祁禹挑了挑眉, 与安婳对视一眼, 同时微微一笑,没有过去打扰他们。
  两人走过长廊拐角, 恣柔迎面走了过来。
  祁禹看到她,面上不但不见喜悦, 眸色还冷了几分。
  恣柔今日新换了一副白玉耳坠,在月光的映衬下闪闪发光,她特意送来给祁禹看, 见祁禹神色冷淡, 目光中不由流露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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