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贝瑶低着头,脸有点红:“没有。”
  裴川看她一眼,她像小鹌鹑一样,尴尬到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
  他转动着轮椅,去了客厅的座机旁。
  贝瑶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少年手指在座机按键上按下了几个数字,就对上了她蹲下抬头看他期待的大眼睛。他别开眼,低声道:“李老师你好,我是裴川。您能给我一下方敏君同学家的电话号码吗?”
  “嗯,原因吗?她家上次搬家,有东西落在我家了,得通知她拿回去。”
  “好的,谢谢老师,我记下来了。”
  他挂断电话,又滴滴滴按下几个数字,然后把听筒给贝瑶。
  贝瑶拿着电话,那头很快就通了。是赵秀的声音:“喂?找谁?”
  “秀姨,我是贝瑶,我可以和敏敏说话吗?”
  “你等等啊,我去叫她。”
  过了很久,贝瑶有些不安的时候,那头传来了女孩子沙哑的声音:“喂。”
  “敏敏,我是贝瑶。”
  裴川黑瞳看着打电话的小少女。
  她微卷的长发披散着在身后,穿了一身浅蓝色的棉服。她揪着衣摆上的小锁扣,显得有些紧张。裴川听她说道:“敏敏,今年小区那棵腊梅开花了,特别香。我妈妈做的香肠很好吃,我开学给你带去好不好?”
  “……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游乐场吧,听说c市建了一个很大的新游乐场,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游乐场呢,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别哭啦。”她温柔道,“你是方敏君啊,不是常雪。”
  那头小姑娘原本冷然的脸,现在哭得歇斯底里,她口袋里还藏着一把水果刀。贝瑶打电话来的时候,她其实是想割下去的。
  方敏君这个名字,十多年的荣辱,似乎都和常雪挂钩。如今信仰倒塌,方敏君难受到难以呼吸。
  然而这通电话,让她痛痛快快哭出来。
  是呀,她才十二岁,还没有去过新游乐场,没有看见小区门口一直不开花的腊梅树开花的模样。她怕痛,她也是舍不得死的。她多盼着谁能救救她,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人会是贝瑶,从小到大都因为常雪被自己压着的贝瑶。
  方敏君渐渐被安抚好了。
  贝瑶挂了电话,才看见裴川比之前冷淡无数的眼。
  她在自己口袋里摸了摸,轻声道:“对不起呀,用了你家电话这么久,我把钱给你。”
  她摸了一张五十块的出来,这几乎是她小金库的所有财产了。
  裴川冷笑了声:“你真大方。”
  他接过来那张五十块钱的纸币把玩了一下:“方敏君是你什么人,这是你所有钱了吧?还是说,你对谁都这样?”
  贝瑶觉得莫名其妙。
  方敏君不是她什么人,但她想了很久,如果她是方敏君,心态也会崩溃的。这件事要是衍生下去,可能会很严重。如果不严重,贝瑶自然也不会管向来和自己不对付的方敏君。
  裴川双指捏住纸币,轻轻使力。它进了垃圾桶。
  贝瑶下意识“呀”了一声,蹲下把它捡出来。喜怒无常的少年已经推动着轮椅往房间走了。
  “裴川,裴川……”
  房门砰的一声在她眼前阖上。
  贝瑶看着眼前紧闭的门,第一次生出些许委屈。她毕竟也才十二岁,还是需要人哄的年纪。她常常不懂裴川为什么生气,正如她不懂如何逗这个心思深沉的少年高兴。
  贝瑶极力退让,给他一切自己觉得很好的东西。可这些东西或许就像这张纸币,他如果不屑,转眼就会扔进垃圾桶。
  她眨眨眼,有些想哭,最后也没敲他门,离开了裴家,给他把屋子的门带上了。
  贝瑶踩在雪地里,一步一个小巧可爱的脚印。
  四楼窗帘后,裴川低眸看她。
  这样就对他不耐烦了吗?
  所以他、方敏君,亦或者陈虎李达,在贝瑶心中没有任何区别。
  裴川听见她哄方敏君了。上天给了她一副软软甜蜜的嗓音,轻声哄人的时候,让人心都化了。她曾经怎么哄过自己,今天就是如何哄方敏君,将来也许会是陈虎、李达,任何一个人。
  他知道自己这气生得毫无来由,甚至是显得神经质,可他控制不住那股从心底漫上来的嘲意。
  仿佛有人在说,看呐,裴川,你在她眼里,不过是个需要帮助的可怜孩子罢了。
  裴川明明不该生气的,他只是一个本来就该没有任何朋友的残废。可是那天在转角处听见了陈虎和李达的话,内心悄无声息种下了一颗种子。
  男孩子通常没有女孩子早熟,可是在裴川尚未步入初二这年,他懵懂又青涩地意会到,他面对贝瑶时心情不一样了。
  而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看着雪地里的小脚印渐行渐远,苍白的手指紧紧握住轮椅扶手。
  ~
  贝瑶翻开自己的小字本,那上面深藏了从小到大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
  来自未来的自己,希望自己对裴川好一点,再好一点。贝瑶知道得人恩情千年记的道理,她把小字本用崭新的小箱子锁起来,这样谁都不会打开了。
  没多久就开春了,c市冷得快,回暖也快,贝瑶很快就换下厚厚的棉袄,穿上了轻薄的春装。
  开春最高兴的无益于花婷,她惊讶地发现,班上所有姑娘和自己一样,都开始发育起来。像是春风温柔地吹了一口气,女孩子们胸前渐渐鼓起来,特殊的不再是她一个人,此时不用贝瑶讲,花婷走路也是挺直脊背的了。
  贝瑶也刚开始发育,小包子时常会有点痛。她很小心不碰到它们。
  花婷红着脸颊在她耳边小声问:“瑶瑶,你来那个了吗?”
  “没有。”
  “噢,我前段时间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差点吓哭了,还以为自己得了绝症。”
  “不会,那是你长大了。”
  花婷问她:“你在干什么呀?串这么多珠子。”
  “做平安结。”少女纯真的眉眼温柔,她带着笑道,“裴川生日快到了。”
  春末就是裴川的生日,虽然他最近脾气很奇怪,不再愿意和自己放学一起回家,上次发完脾气以后也不主动和好,但她不生他的气。
  “裴不高兴”已经这么“小气”了,要是她也小气那还得了呀!
  花婷哼了一声:“你干嘛对他那么好,他对你一点也不好。”也没见裴川对瑶瑶多好啊。
  贝瑶把珠子穿好:“他长大了就好了。”
  “说得好像你知道一样。”
  她不知道,可是不妨碍她对他好。
  班上的女孩子各有变化,方敏君却突然消瘦下来。如今方敏君这个模样,竟然和记忆中的人重合了,消瘦、高颧骨,不过一个冬天,方敏君突然变得不再像常雪了。
  她不漂亮了,身上有一种消颓的气息,反而多了一些人气。
  方敏君周围的气息一度很尴尬,反而是方敏君自己,装作不在意。
  花婷撑着下巴:“以前不喜欢她,现在她还挺可怜的。常雪做错事情,她又没做错。”
  贝瑶赞同地点点头。
  “你知道吗,以前还有人在讨论校花是方敏君还是尚梦娴,这学期方敏君一回来,大家都觉得妥妥是尚梦娴了,方敏君哪里还有校花的样子啊。”
  尚梦娴?贝瑶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贝瑶早念了一年书,身边很多人很多事都不一样了。她绞尽脑汁去想遥远的记忆,才发现确实有那么一个人。
  她上辈子比尚梦娴小两个级。
  等到自己初三彻底变好看了,有人曾经悄悄告诉她:要是你当时是现在这个模样,校花肯定轮不到尚梦娴。你比她好看无数倍!
  然而脸上还带着女娃娃稚气的贝瑶叹了口气,好看不好看不重要,她还是先给裴不高兴过生日吧。
  ~
  春末夏初,初二的尚梦娴担上了校花的名号。
  十四岁的女孩子,姿容清丽,比同龄人都多了一丝妩媚。方敏君的没落,受益最多的就是尚梦娴了,她最近课桌里情书都收了一大叠。
  “尚梦娴,我就说吧,那个方敏君算什么啊,不就是有点点像明星,现在明星没落了,方敏君瘦得皮包骨丑死了。以前喜欢她的那个葛博现在看到她装作不认识,哈哈哈你不知道多好笑。”
  尚梦娴放下镜子,也笑了。
  “不过嘛。”好友说,“葛博给我讲,以前他们初一七班,大家都喜欢方敏君,有个人却正眼都没看过方敏君,一直冷着脸。”
  尚梦娴有些感兴趣:“哦?谁呀?”
  “他们班的裴川,我听说那个男生没有腿,小腿是假肢。你知道什么是假肢吗?就是做的和真的腿一样,装上可以走路那种。”
  尚梦娴神情露出了一丝嫌恶。
  “可是这么个残废,竟然看不上方敏君,你说好不好笑?你说他是看不上不屑,还是不敢喜欢呢?”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感兴趣的话题已经从小零食和游戏,渐渐过渡到了谁喜欢谁,谁对谁有好感。
  尚梦娴语气轻蔑道:“多半因为方敏君魅力不够呗,还成天那么拽,我要让那个裴川对我告白信不信?”
  好友捂嘴笑着说:“当然信,你这么好看。那个残疾的男生到时候对你要死要活怎么办?”
  尚梦娴也笑了起来,她下午放学没有先回家,而在裴川放学的那条路上等。
  绕过校园开得正艳的石榴花,裴川下意识看了眼贝瑶经常坐着的那块石头。
  周围开满夏天的小花儿,他看到花丛后一个影子。
  裴川脚步慢下来,他从那里走过去,等着女孩子跟上来。
  “你就是裴川吧?”轻快俏皮的语气从身侧传来。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才发现那人是个不认识的少女。
  尚梦娴跟了上来,目光隐晦地扫过裴川的小腿,掩盖住了眼里的神色。
  “我叫尚梦娴,是初二一班的,听说你们家那边在修一个小公园是吗?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不可以。”
  尚梦娴脸上的笑僵硬了一秒,眼中不屑,但是想到如果对方敏君嗤之以鼻的人,以后会像哈巴狗一样讨好自己,她就忍住了心中的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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