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晚饭时经历了一场不全是意外的意外, 江尘音跟薄暮雨都没了继续吃饭的心情。
  江尘音直接去三楼健身室锻炼,薄暮雨回二楼的房间去琢磨自己的工作。
  探寻了几个月的事情核心今晚江尘音就会全盘托出,薄暮雨自然就放了心,留了点精力出来研究她的剧本。除了要完成《战神》之外, 她在重温自己大学时写的《尘世》,也就是苏漫明言要在《战神》之后启动的项目。
  江尘音锻炼完以后见她在忙就没有打扰,洗完澡出来散开头发站在她身后瞄了一眼灵巧的手指噼里啪啦敲击着键盘的她,蓦地笑了一声。
  薄暮雨头也不回地问:“音姨, 你锻炼完了?”
  “嗯,我已经洗完澡了。”江尘音含笑低头把她柔软的黑发束成一把松松地握在手里,然后稍微拢起手掌任青丝滑进指缝里。
  “我马上就好。”薄暮雨的声音听起来很专注,然后打字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
  “不着急, 慢慢来。”江尘音只是抬头看了屏幕一眼, 而后继续低头。
  “好了。”
  薄暮雨关上电脑转头, 长而细软的黑发随即从江尘音的指缝溜走,仿佛透明的水流一般没有留下任何停留的痕迹, 只剩下掌心一点酥痒。
  手心一瞬间的虚无让江尘音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一并消失, 转瞬即逝的不适感在她心间像一团迷雾升起, 清晰又模糊。
  “我们可以开始了,现在是……”薄暮雨拿腕表来看, “八点半,还有很多时间。”
  她说着就站起身把江尘音拉去沙发边一起坐下, “音姨, 我准备好了。”
  江尘音眼眸静静看着她, 立时便摇了摇头晃去刚才那说不清的感觉,对她笑道:“可能比较长,如果困了就告诉我,这些事什么时候说都可以。”
  “好,我们开始吧。”薄暮雨哪里会觉得困,求知欲让她精神得不得了。
  江尘音身子往沙发里靠去,双腿交叠起来,目光随意地投向墙面,但她没有挣开薄暮雨的手。
  她沉默半晌,眼里有多重情绪混杂,“暮雨,你记得你大学时跟我说过被男生追求,而且你的拒绝完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么?”
  “记得。”薄暮雨点头。
  江尘音转头问她:“那是什么感觉?”
  “很讨厌。”薄暮雨毫不迟疑地回答,“让人觉得是不是听不懂中文,但是我用英文回答以后他也还是听不懂的样子。”
  “不是听不懂……”江尘音摇头一笑,徐徐道来:“我大学时有过这样一个男生,他看起来很孤独,去哪里都是一个人。但他并不邋遢,高高瘦瘦的个子,头发也理得干净利落,在那些很会逗女孩子的男生中间显得有点突出。”
  薄暮雨直觉江尘音已经进入了正题,没有打扰地慢慢靠近她一点,抱住她的手臂听她讲故事。
  江尘音顿了顿,像是组织了一下回忆里的画面,随即才道:“他本来在大家中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没有人喜欢找他聊天,没有人喜欢找他一起吃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维持着这种状态。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同学之间开始有流言出现,大家都在私下议论纷纷,说他有精神病,学校为什么会允许这种人来上学。”
  “他真的有精神病么?”薄暮雨抬眸问。
  江尘音抿了一下唇,轻抚薄暮雨的头:“当时听到这些的我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不过从那个时候起我会看到有些同学经过他周围时指指点点。刚开始还没有那么严重,起码不会当着他的面,但有几次我很清楚地看到路过他身边的同学还没走远就小声议论他,他听到以后低下头很快就走了。”
  薄暮雨抓紧她的手低声斥道:“为什么要做得这么过分?这是谣言不是么?就算是真的,肯定也确认了他的病况良好。”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心怀善意的。”江尘音笑着拍拍她的脸颊,继续说道:“后来,我开始观察这些事情。当然,我没有刻意去关注他,只是打算遇到他的时候多留个心眼。之后我听说越来越多的人肆无忌惮地在公众场合嘲笑他,有几个性格恶劣出了名的男生甚至用吃剩下的零食来扔他,直到把他逼走,不再跟大家在同一个屋檐下。”
  薄暮雨皱起眉:“太过分了。”
  江尘音仰头深深地呼吸,下巴蹭了蹭薄暮雨的眉间,声音低了下去:“这样的遭遇严重影响了他的学习生活,我也不再看得下去。在一次吃午饭时我碰巧遇见他,他被同学一边吃饭一边高声嘲笑的时候,我过去制止了那些人。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厌弃他,只是缺少一个站出来领头的人。
  欺负他的同学冲着他一口一句‘神经病’,他什么话都不敢说,只能低着头任人欺负。我跟后来聚集起来的同学们把他围起来不让别人靠近他,再把那些人赶走,之后几个男生把他送回宿舍。”
  薄暮雨低眉顺眼地呢喃:“我总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这时江尘音的眼眸暗淡下来,本来随意搭在腿上让薄暮雨抱着的手臂伸过去圈住了薄暮雨,低喃道:“那天站出来保护他的人在事后都得到了他的感谢,而且他给每个人都买了奶茶和甜点。从此之后我对他另眼相待,每当看到有人再对他指指点点的时候我会把他拉走,或者会故意跟他聊上几句,让那些人看到他是一个很正常的人。”
  江尘音停顿了一下,心间那股熟悉的恐惧开始蔓延,明明身在很温暖的室内,她却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她抱紧了薄暮雨,生硬压下那躁动的不安,喑哑着嗓音道:“那时欺负他的人都很会挑时间地点,而且在场的人都一个鼻孔出气,互相作伪证,所以老师根本没办法处理。那个时候的我什么都想不到,只觉得应该要帮助他。我鼓励他不要在意别人的污言秽语,多跟同学交流沟通,时间一长那些谣言就会不攻自破。
  他很听我的话,而且也照办了。他还跟我解释过他真的没有精神病。因为他的举动都十分正常,所以我相信他,并且答应跟他交朋友。”
  薄暮雨沉默着轻轻环住江尘音的腰,心头有一点说不清晰的思路。
  “从那以后,有一些曾经相信谣言的同学向他道歉并且跟他保持来往,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他后来也跟我走得很近,基本上都是他主动找我。不是在我的宿舍楼下等我,就是找我一起吃午饭,或者约我出去看电影。就连当时我有一个很喜欢但演唱会几乎场场满座的歌手来开演唱会,他都千方百计弄到了两张票。我记得我很高兴,但同时我又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就是我并没有跟他说过我喜欢那个歌手。”
  薄暮雨暗道一句,来了。
  江尘音这次停顿了很久,薄暮雨很快就感觉到了上次谈起孟易安时的那种情绪。
  江尘音抱着她的手在发抖。
  她立刻直起身体,想都不想地就把江尘音拥进怀里,用她能够用的最大力气抱紧江尘音,不停地在江尘音耳畔低语:“音姨,别怕,我在这里,如果说不下去我们就先睡觉。下次再说也可以,不说也没关系……”
  她已经猜到了七八分,那个男生对江尘音如此上心,是因为江尘音第一个站出来为他说话,所以他感恩,想要回报。
  他听江尘音的话跟别人沟通,为了能做江尘音的朋友和回报,他打听江尘音的喜好,在暗处窥视江尘音的一举一动。
  他的回报渗透到江尘音生活的每一个细枝末节,希望江尘音但凡说话,走路,出门,所有的一切只要发生,都要有他的存在。
  薄暮雨感觉到江尘音双臂紧搂着自己的腰,力道大得让她们之间完全没有一点缝隙。
  江尘音枕着薄暮雨的肩膀,声音低沉带颤:“我拒绝了他,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跟他出去过。但是他像一个影子一样跟着我,不管我去到哪里都会见到他出现在我眼前。他会在我回宿舍的路上突然冒出来,也会在我去图书馆看书的时候出现在书架后面,我没有办法摆脱他。
  最初还有人觉得他是为了报答我进而喜欢我,让我考虑。不过没过多久我身边的同学都发现他的不正常,他起先只是请我考虑跟他交往,我当然是不可能答应的。之后他就有了一点威胁的迹象,他说如果我不答应他就天天都来找我,也会去找我的舍友,让她们帮他说话。”
  薄暮雨脸色一沉,抱住江尘音的手握紧成拳。
  “我们找过辅导员……”江尘音苦笑着摇头,嘴唇因为恐惧而翕动,“但是他在辅导员面前说的话很模糊,他说他的追求不会影响大家的学习。况且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等我下课以后送我回宿舍,还有了解我喜欢的东西而已。我们都知道他的疯狂,可我们那个时候竟然没有办法反驳他的话,因为他说的确实是真的。”
  薄暮雨闭上眼睛,知道不能阻止江尘音的诉说,她只能紧抱住江尘音,心里的酸涩疼痛让她眼角泛红。
  “我最后一次跟他正常对话,是在那件事情发生的前一天。”
  江尘音拼命压抑着内心持久不退的惶恐,双眼通红但隐忍着眼泪没有让它落下:“他在宿舍楼下拦住我,问我是不是真的不愿意跟他在一起。他说他为我们的将来描绘了一幅完美的蓝图,那里面每一笔每一画都有我。他说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肮脏的,他不希望我跟别人一样,也不希望我心里会有其他肮脏的人。
  我很害怕,我觉得他像个疯子。他追着我不让我走,说我伤害了他,问我为什么要这么狠心。我跟舍友一起报告了学校的保卫科,保安把他拉走的时候,我在窗口看到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宿舍的方向。一直在盯着我……”
  薄暮雨只觉得像有针在刺自己的心脏,她低头去把江尘音的头抱在怀里,低声耳语着:“别说了,我知道了。不是你的错,善良不是你的错,拒绝也不是你的错,哪里都没有错。”
  那个梦里,江尘音一直在喊着让对方不要跳,可以联想到当年的无力。
  江尘音猛地摇头,颤着手抓住薄暮雨的领口,贴近她的耳畔说的话气力不足:“你知道么,我根本没有选择。他让我跟他在一起,让我答应他结婚,我怕他跳下去所以我答应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拿我的家人来做赌注!他怕我骗他,让我发誓如果离开他,我的家人就会因为我不守诺言而不得安宁!”
  “不是你的错……”薄暮雨心疼得快要窒息,眼泪没入江尘音的发间。
  她的音姨到底做错了什么,本来幸福的生命里被烙上这样一个深刻的印记。这要怎么去忘记?每一个深夜都是梦魇将近的征兆,这样的余生要怎么去快乐?每当在梦中再回忆一次,就仿佛死掉一次。
  江尘音内心多年的隐痛终于毫不掩藏地表露出来,声音带了些哽咽:“我不敢,我不敢说那样的话……我真的害怕……我想把他拉回来,我从来都没有想要逼他跳下去,我怎么可能……可是那些话我真的说不出口,那是我的家人……”
  “我知道,我都明白。”薄暮雨心痛得双手颤抖,不停地抚着江尘音的长发,尽力地安抚她。
  “所以四年前高延用了几乎相似的方式总是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每天都在做噩梦。每天都经历一次十几年前的场景,很高很高的楼,我没有抓住他……底下全都是血……一大片的血……”
  江尘音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往薄暮雨怀里贴近,浑身抖得厉害,她没有哭出声,但眼泪滑到薄暮雨的脖颈和衣服上。
  薄暮雨用力地咬住唇,再一次恨自己为什么不能陪她度过那些艰难的日子。
  “音姨,音姨,听我说……”
  薄暮雨吸了吸鼻子,用力抹去自己的眼泪。江尘音已经很害怕了,她不能再跟着难过,她要救江尘音,她不要那些噩梦再出现了。
  她把江尘音扶起来,额头贴着额头,拇指抹去江尘音眼角的泪痕。
  她稳了稳情绪,双手捧住江尘音的脸。她的眼里尚有雾气,江尘音眼里也有,但她的眼睛里全都是江尘音,明亮的双瞳中慢慢聚起一片暖人心弦的光。
  “音姨,看着我,听着我。”
  她轻声又温柔地开口。
  “这个世界上把自己的目标摆在制高点的人有很多,对这些人来说但凡我们不顺从就成为他们嘴里的伤害。但我们只是拒绝自己不想要的东西而已,这样的拒绝是对自己的保护。如果非要说伤害,那就是对方错误的坚持改变了它的性质。所以,音姨,你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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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章避免有人看不懂,我来总结一下整个事件的步骤吧。
  1.一个看起来性情内向的男生被同学欺负。
  2.江尘音注意到并且在一次遇见以后站出来为他解围。
  3.之后男生跟江尘音成为朋友,他一开始没有露出不正常的状态。
  4.这个男生对江尘音的感恩转变成病态。
  5.江尘音跟同学发现不妥,远离。
  6.男生病态的追求不成,以命相搏。
  我说一点,就是患过精神病能不能入学这点。这一点我查过资料,具体不明确,所以我没有写太多细节。但这件事情有70%是真实的(现实是最后并没有造成这个文里的严重后果),我读书时那个有精神病,伤过人也自残过的男生顺利上了大学。
  其它应该没什么要解释的了,有什么不明白的评论提问吧,然后我看看单独回复还是下一章的“作者有话要说”里再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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