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纪妧冷冷地看着他,故意反问:“如若,本宫要自立呢。”
褚珩抬眸,皱眉道:“臣定当死谏,劝殿下三思。”
纪妧不怒反笑:“你高估自己的分量了,褚珩。你以为你的死,能谏我何?”
褚珩道:“天子年少,并无大错,殿下执意如此,无异于引火自焚。”
到那时口诛笔伐,给她扣上“祸乱篡权”的帽子,无数起义声讨,便是她有再大的本事也难以抵抗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何况那金銮殿上的位置,不是什么好归宿。
“并无大错?”纪妧优雅地放下手中奏折,沉静逼问道,“只是褚珩,若你亲手扶植长大的天子给你下毒,使你不得生育、不得善终,时刻都想着要置你于死地,你还会不痛不痒地说出‘并无大错’之言么?”
听到“下毒”二字时,褚珩清冷的眸中起了波澜。他几乎立即抬眸,清隽泰然的脸上第一次有了龟裂错愕的神情,问道:“什么毒?”
纪妧嗤笑,满眼漠然。
“什么毒?”褚珩又执拗地问了一遍。
纪妧听出了他呼吸中的一丝不稳,眸中疑惑一闪而过,又很快恢复了冷冽沉静。
“你知道本宫最讨厌你什么吗?就是你这副标榜正义,道貌岸然的样子。”
她起身哂笑:“众生凉薄,刀不落在你身上,你当然不知疼痛。因为本宫是个女人,就活该被利用、被欺骗,到头来还要被自己的父亲和弟弟算计至死?九年来稳朝堂,平北燕,扩疆域……桩桩功绩,哪一件不是靠本宫夙愿盘算?可到头来,天下何人记得!”
“臣记得!”褚珩立即道。
纪妧讶然,看到褚珩眼中泛起血丝,又重复了一遍:“臣一直记得。”
这大概是他三十年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失态。
纪妧不愿深究他眼底的潮湿是从何而来,也没兴趣知道。
她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转过身闭目道:“你放心,本宫对皇位没有兴趣。”
她的身子不知还能撑多久,要那个孤家寡人的位置有何用呢?
“他不是费尽心思为他儿子盘算么?本宫依旧会辅佐大殷成为天下最强盛的国家,只不过……”
深吸一口气,纪妧睁开凤眸,一字一句冷笑道:“登上帝位的,不会是他的儿子。”
连夜的凄风苦雨,太庙宗祠幽黑如坟,星火未燃。
电闪雷鸣,轰隆隆震得地面发颤,列缺霹雳,发白的光芒照亮太庙中一排排兀立的帝王牌位,如同坟碑般沉默阴森,肆意鼓动的白纱帷幔亦如鬼魂般可怖。
纪昭被幽禁在这儿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吃的,没有喝的,终日和死人灵位作伴。
一开始他还会奋力拍门呼救,后来饿得没有力气,只能如一条死狗般披头散发蜷缩在大殿柱子后,伴随着惊雷闪电瑟瑟发抖。
纪昭无数次将目光投向大殿祭台上的贡品,咽了咽干得冒烟的喉咙。那是纪妧故意命人摆在那儿的,然后断了他的水粮,逼他做选择。
要么饿死,要么吃了贡品。
纪昭知道长姐的用意:吃太庙祭品,乃是大不孝之罪。
可人饿到了极致,是会发疯的。
没有声音,没有希望,到处都是鬼影憧憧,直至意志一点点被摧残殆尽。
极度的饥饿和寒冷中,纪昭忽地蠕虫般爬将起来,一寸一寸挪到祭台边,哆嗦着抓起那肥腻的肉食和糕点就往嘴里塞,直到嘴里鼓胀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
“咳咳……呵呵……哈哈哈哈哈哈!”他忽的又咳又吐,既哭又笑。
闪电劈下,将他的脸照得惨白,双目赤红若鬼,俨然已经彻底癫狂了。
没多久,天子因病疯癫,偷食太庙祭品的消息传遍朝野,群臣震惊。
一个疯子没法治理国家,遑论不孝不悌这等大罪!
同月,接受了现实的群臣在褚珩的推举下,不得已另立身为宗室子的安溪郡王为新君,打算于半个与后举行登基大典和封妃大典,纳娶明珠郡主。
而纪昭被废为庐陵王,择日迁往封地。
……
承平长公主府邸。
纪姝倚在榻上,视线从纪初桃的胸口扫过,忽而笑得眉眼如丝,意味深长道:“好像大了许多。”
“哈?”话题转变太突然,纪初桃一时跟不上纪姝的思路。
纪姝笑得越发肆无忌惮:“祁炎的功劳?”
纪初桃顺着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起伏饱满的胸口,明白了什么,不禁闹了个大脸红:“二姐!”
“害羞什么?多揉揉有好处。”纪姝一脸司空见惯,而后坐直身子,将话题拉回正轨,“我是听过‘玉骨天莲香’,却不知解药。若能拿到这.毒.的配.方,对症下药,想来也不难……放心,阿妧的事,不用你说我也自会留意。”
纪初桃颔首。
虽然纪妧以雷厉风行的手段稳住的朝堂,但纪初桃还是挂念着她的身子,命人四处搜集玉骨天莲香的解药,连之前琼林宴结交的儒生进士都动用上了。
这种毒来自塞外,翻遍古籍,收获寥寥无几。
好在纪姝人脉广,纪初桃总算稍稍放了心。
正想着,一旁纪姝正经不了半盏茶,话头又歪了。
纪姝看着日渐水嫩的妹妹,操心道:“你和他欢好,可有记得避子?”
“噗!”纪初桃一口茶水呛着,面红耳赤。
第85章 结局(下) 卿卿,试……
纪初桃根本没想过避子这回事。
何况做那些事时, 全靠祁炎摸索主导,她连保持清醒都困难,哪还有心思分神去想这些?
模模糊糊的, 记不清祁炎有没有那些。
见纪初桃支吾不语,纪姝便猜出了大概, 朝纪初桃招招手, 弯着和善的笑容道:“你过来。”
纪初桃依言往前凑了凑, 就见纪姝笑容一凉, 手中的团扇敲了下来,在她额上轻轻一拍。
纪初桃缩了缩肩,捂住额头, 听见纪姝慵懒的语调传来:“生育于女人来说乃性命攸关之事,怎可如此随性?男人是无所谓这些,总归不是从他们身上流血掉肉, 只由着性子索取, 无法体验女子十月怀胎的痛楚,故而这等大事必须掌握在你手中。记住, 即便成了婚你也依旧是帝姬,他是臣子, 肚子也是你的,生还是不生全由你说了算。”
“知道啦,二姐。”纪初桃心虚,只有点头受教的份。
“月信可准时?”纪姝又问。
纪初桃悄悄算了算日子, 红着脸小小地点了点头。
纪姝这才放心了些, 摇扇懒洋洋道:“许是你运气好,刚巧避开了那些危险的日子。”
说罢哼笑一声,这才放如坐针毡的纪初桃离去。
纪初桃回到府中, 便听挽竹内侍来报,福礼道:“殿下,皇上来了,已在正厅等了小半个时辰!”
纪初桃恍惚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挽竹嘴里的“陛下”早已不是指纪昭,而是新帝纪琛。
进了正厅,只见一身朱红常服的纪琛与一名窈窕女子并肩而立,正欣赏纪初桃挂在墙上的一幅字画。
听到脚步声,小年轻俩齐齐回首,朝纪初桃展开一抹谦逊的笑来。
“皇上。”纪初桃颔首回礼,而后将视线落在他身边那名梳着宮髻的艳丽少女身上。
明珠郡主大婚入宫后便换了汉人的服饰,纪初桃怔了片刻才认出她来,莞尔道:“丽嫔。贵人前来,本宫未曾远迎,实在失礼。”
明珠郡主总算不是喊打喊杀的了,只是性子依旧直爽火辣,约莫久等不耐,便将嘴一撇,咕哝了一句北燕语。
纪琛悄悄拉了拉明珠郡主的袖子,示意她对纪初桃尊敬些,被她不自在地挣开。
纪琛也不恼,明朗道:“是我不请自来,失礼在先,不怨三公主。”
私下见面,他以“我”自称,而非是高高在上的“朕”。
纪初桃对他好感又多了些许,便柔声道:“皇上已登大宝,又长我一岁,可随长姐那般直呼我‘永宁’的名号。”
“那三妹妹也不必唤我‘皇上’,若不嫌弃,便叫我一声兄长。”
纪琛却是选择了另一个更亲近的称号,微笑一笑,切入正题道:“我此番前来,是有两件事想同三妹妹商议。”
他道:“其一,三妹妹婚事将近,按礼是要赐爵位与祁将军,方配得上三妹妹千金帝姬的身份。但世袭的镇国侯尚且健在,祁将军身为人子,其爵位不得高于其父,故而我与大公主商议,决定改封镇国侯为宁阳公,不世爵,再赐祁将军为一品武平侯,如此可好?”
祁家父子,一个做不世袭的虚爵,一个按功勋加封一品军侯,既可门当户对尚公主,又不会因“专权”而使祁家落人口舌。
纪琛道:“这也是祁将军的意思。”
纪初桃当然知道这已是最好的安排,便道:“皇兄费心至此,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有异议?”
纪琛轻轻松了口气,颔首道:“那便这样定了。还有第二件事,我听闻三妹妹在寻一味叫做‘玉骨天莲香’的药方……”
纪初桃眸色微动,并没有解释自己找这味药有何用,只按捺住性子试探问:“皇兄知道这味药?”
纪琛道:“不是我,是明珠听到此事,想到了一些线索。”
一旁的明珠郡主等不及了,用清脆的汉话道:“几年前我曾随父皇游历北疆,曾在月牙城见过珊蛮人,这味毒便是他们的秘方,知道的人很少。只是珊蛮人行踪不定,运气好的话,月圆集市上兴许能撞见……不过能不能解毒,我就不知道了。”
明珠郡主倒豆子似的说完,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踢着裙边别扭道:“可不是我要帮你,是皇帝求我来的!”
纪初桃难掩欣喜,将感激的目光投向纪琛。
纪琛谦逊一笑,赶在纪初桃开口前解释道:“我这支血脉受祖父牵连,家道中落,自幼受尽冷落。可我永远都会记得,当我觉得日子快要过不下去时,是大公主推开了我家凋敝的门扉,将和亲的重任交付于我,将我拉出泥淖;更记得北上遭遇刺杀那日,是三妹妹朝我伸出援手,没有那日的救命之恩,就没有今日的纪琛。”
说着,他看向身侧的明艳的明珠郡主,轻声道:“若归京途中,三妹妹没有替我隐瞒手上的刀伤,也不会有如今的丽嫔。”
传闻登基前夕,大姐纪妧曾将纪琛唤去长信宫,彻夜长谈。
那晚他们究竟谈了什么,纪初桃不得而知。只是如今看来,纪琛在短短一个月内,便以‘非正统血脉’的身份坐稳了地位,以德服人,其魄力可见一斑。
大姐花九年时间辅佐出来的纪昭,还比不上她花一晚教导出来的纪琛……
世事无常,人性参差,何其荒谬!
纪琛走后,纪初桃回到书房,匆匆执笔润墨,将明珠郡主所说的药方线索一一记下。
刚收笔,便听内侍来报:“殿下,二公主府上侍从谒见。”
纪初桃吹干墨迹,道:“让他进来。”
清秀的内侍捧着一个妆奁盒模样的精巧物件进来,躬身跪拜,双手奉上道:“奴奉主子之命,给三殿下送上薄礼,还请殿下笑纳。”
纪初桃疑惑道:“是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