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宋嬷嬷忍不住道:“张嬷嬷,如今天气越来越冷了,教导规矩可否在屋里教,我们小姐身子骨弱,若是冻病了可怎么好。”
  孟云娴:无妨,扛得住!
  田氏的确让张嬷嬷来教规矩,但是具体怎么教,在哪里教根本就没有细说。张嬷嬷冷冷道:“正因为天寒,屋里炭火熏一熏,人就跟着昏昏欲睡,夫人有命,需要二小姐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学会侯府的规矩,眼下侯爷因为有要事不得归府,他日回府,难道你要让侯爷瞧见一个规矩都不懂的孩子么?”
  搬出孟光朝来,宋嬷嬷也无法了。
  孟云娴对宋嬷嬷道:“嬷嬷不必紧张,我并不觉得冷。”
  宋嬷嬷为难的和香莲退到一边:“那姑娘仔细着学,若是有什么吩咐,可唤老奴与香莲。”
  张嬷嬷虽然不喜欢孟云娴,但是因为有田氏的关系,她也不屑于在一个孩子身上套什么债,除了言语上冷淡些,其他的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宋嬷嬷思忖片刻,对香莲道:“你去厨房那边让他们准备一碗姜汤,昨夜的热水还剩一些,放在暖瓶里头别凉了,等小姐下学后给她暖身子用。
  香莲表面上应下,但是心里并不是很愿意。就因为她们是二小姐房里的,所以在府里不管要什么,一定会受人刁难。这个宋嬷嬷也是个人精,明明是她先说了这些,可是对着二小姐,又往死里巴结,真不知道这个老婆子在想些什么。
  香莲心中委屈,一不留神撞上了一个人。
  “奴才该死!”香莲看着那略显精致的衣角,就知道是自己不能惹的人,赶紧跪下求饶。
  楚绫温柔的笑着将她搀扶起来:“怎么这么着急呀。”
  香莲见到是她,心中微微松懈了一些。
  听说楚姑娘虽然是老夫人那边的,但是在府里很多年,绣活儿出众,相貌端庄,最重要的是性子温顺善解人意,是连侯夫人都要夸赞几句的妙人儿,说不定哪一日就要被记做侯府义女,成为名正言顺的主子了。
  “楚姑娘,奴才一心想着给主子准备的东西,没留意路上,请姑娘恕罪。”
  恕罪二字,俨然是把楚绫当做主子了似的。
  楚绫微笑着道:“瞧你说的,我也只是个下人,哪里敢有恕罪一说。你是二小姐的丫头吧,二小姐需要什么东西吗?”
  香莲这些日子受了不少委屈,在人生地不熟的侯府里头,不但人人为敌,连自己的主子都靠不住,现在遇上楚绫这么个人人称赞的好姑娘,话就多了些,将孟云娴大冷天学规矩的事情说了出来。
  楚绫果然皱眉:“学规矩为何不在房里学?这要是冻坏了可不好。”
  “谁冻坏了?”一个尖锐的声音传过来,孟云芝和李护走了过来,李护跟在孟云芝后几步,目光看着香莲。
  香莲赶紧行礼,听到楚绫将孟云娴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护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反倒是孟云芝得意的笑了起来:“这还不是明摆着的吗?楚绫,就算是你和咱们一起学规矩的时候,也是在屋子里头好生伺候着学的,我早就说了,这个孟云娴有一个狠毒的娘,她们母女二人都是侯府的罪人,没要她们偿命就是了,现在认祖归宗就是捡便宜,还想怎么被伺候着?”
  楚绫有些惊慌:“三小姐,您慎言呀。”
  孟云芝想到母亲对自己的告诫,但是当着李护和楚绫的面,又不想认怂,遂瞪了香莲一眼:“怎么,你是想要去给你的主子告状不成?你去呗,就算是你主子站在这里,事实也不会改变。”
  香莲赶紧磕头:“三小姐赎罪,奴才……奴才不敢多嘴。”
  孟云芝更得意了,冲着楚绫挑眉。
  楚绫无奈一笑,问起了他们二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毕竟孟云芝此刻应该不在府里的。
  孟云芝的脸红了一下,强硬道:“还能因为什么呀!今年天寒,先生执意要我们学京鼓舞,我忘了带鼓槌,被谴回来了。”瞥了李护一眼:“还不都是因为你,先时就让你帮我准备了,你却一直没给我,若是主母问起来,那也是你的罪过!”
  李护温润一笑:“三小姐,正直冬至,宫中有宫宴,各府还要相互走礼,这几日忙的就是这些。”
  孟云芝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倔强:“那你错了还是没错。”
  李护无奈:“错了,自然是要为小姐准备好的。”
  孟云芝的表情渐渐松开,染上了笑意,被谴回来的说辞她早就想好了,左右又不是她一个人没带被罚了。
  “我那里存了几根好料子,你跟我去选一选。”
  两人先行离开,楚绫看着低头不言的香莲,温声道:“这么冷的天在外头学规矩,的确容易生病,你放心,姜汤和汤婆子我都会准备好,等你家小姐回房之后,你来我这里取就是。”
  香莲如蒙大恩:“楚姑娘,实在是太麻烦你了。”
  楚绫温婉一笑:“大家都是做下人的,你跟着二小姐回府,难免受到诸多的冷眼和刁难,我自是明白的。这样,往后你有任何的难处,或者是被其他人刁难了,你悄悄来找我,我能帮你解决的,都帮你解决,我在府里呆的久,这一点还是能做到的,你看如何?”
  香莲感激涕零,她觉得楚绫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
  张嬷嬷此刻有些尴尬。
  孟云娴行云流水的做完了所有的礼,顶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含笑瞧着她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二小姐。
  原本准备了要学三日的东西,她三刻钟就全都学完了。
  每学完一个就请教她下一个,她一边诧异着她的天资聪颖,一边被哄着教下一样,回过神来的时候,竟然超额完成了任务。
  张嬷嬷狐疑的看着她:“二小姐从前学过规矩?”
  孟云娴认真道:“从前不曾学过,起先还惴惴不安,没想张嬷嬷教的极好,口述简单易懂,示范严格精准,让人瞧一便就能融会贯通,好学的很。”她的态度谦卑,又道:“嬷嬷是嫡母近身伺候的人物,嫡母定然事事都对嬷嬷依赖的很,眼下嬷嬷为了教导我规矩,令嫡母周边无周到之人服侍,实在是我的罪过。又怎么敢愚笨怠慢,耽误张嬷嬷和嫡母的时间。”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大概就是这样了,孟云娴完全没有将学得快这件事情归功于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是全数依赖于张嬷嬷的教法别具效率,这无疑是在给张嬷嬷长脸。
  身为府中的老嬷嬷,一向是很看重其他下人对自己的态度的。且孟云娴这张脸长得实在是太像侯爷了,这带来的直接效果便是让张嬷嬷的荣誉感倍增,双手上下蜷握端在那里的姿态仿佛都多了几分老年人的骄矜。
  她清清喉咙:“行了,今日到这里吧。”
  宋嬷嬷赶紧过来搀扶孟云娴,准备带她回府。
  两人刚转身,张嬷嬷道:“二姑娘受罪了,稍后老奴让人送姜汤热水和新的碳火去姑娘的房间,天寒,姑娘留意身子。”
  孟云娴转过身,竟用刚才学到的,做了一个标准的福身,冲着张嬷嬷一笑,转身离开。
  张嬷嬷愣了一下,随即表情不太自然的回田氏那处了。
  ……
  回去的路上,宋嬷嬷告诉孟云娴,方才对着张嬷嬷那样拜其实是不合适的,那个礼可以给田氏,甚至是地位高的同辈,但不能给张嬷嬷。
  孟云娴笑道:“张嬷嬷教我规矩,就算是师长,况且方才周围没别人,行一礼没什么大碍的,嬷嬷不必紧张。”
  孟云娴的话提醒了宋嬷嬷,她道:“小姐现在回府,举步维艰,没有生母扶持和长辈的疼爱,须得处处小心,也要学会给自己筹谋。好比今日这个学规矩,小姐就想的太简单了。”
  孟云娴好奇道:“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嬷嬷:“小姐如今要在侯府立足,需要有一个足够支撑您的靠山,还需要抓住机会出去露脸,让人晓得您这个侯府二小姐。”
  露脸不露脸的,她倒是无所谓,不过听到“靠山”二字,她生出兴趣来。
  “嬷嬷有何高见?”
  宋嬷嬷笑道:“高见不敢,今日小姐学规矩,是跟着一个府里的嬷嬷学。但小姐有所不知,真正出身名门的贵女,是从启蒙起就要寻觅名师来教导,当今圣上注重德行,小姐能拜得名师,就等同于是得到了一份莫大的肯定,这份肯定,甚至能帮小姐稍稍淡化庶出的这个身份,让人不敢轻视。”
  孟云娴一点就通。
  言下之意就是,如今府里的人,能做靠山的都不是给她靠,她须得去府外头找援助了。眼下最行得通的,是找名师。
  “可是我对京城并不熟悉,该找谁做老师呢?”
  宋嬷嬷笑了:“京城的事情,老奴比小姐知道的多一些,这件事情就让老奴去准备。恰好近几日有宫宴,侯爷必然在宴请的范围内,到时候兴许咱们能捞得一个机会。”
  第8章 生存与死亡
  宋嬷嬷揽下了打听名师的活儿之后,趁着侯爷现在不在府里,几位主子也不甚注意她们这一院,找了个由头出府了。
  孟云娴在小院子里转了一圈,只觉得屋外那沿着墙边的一圈泥地实在是可惜,兴许能种个什么,找不到工具时,方才发现香莲好像一直都没回来。
  她自从回府之后就一直不被府里的人待见,先时只想着自己如何自保,加之宋嬷嬷对她身边的下人掌控的有些厉害,她几乎都忘了自己的贴身侍婢和她一样处境尴尬。
  孟云娴出了小院子去寻香莲,走着走着,忽然听见前面有几个丫头窃窃私语,她侧身藏进一面墙后,不叫她们察觉。
  “少管家现在正在跟管家对礼簿,咱们现在放过去便不会有人瞧见了。”
  “哼,你的荷包还不是楚姑娘帮你起的底,这绣花若没有楚姑娘的模子,你怎么能绣的这般精致。”
  “也是,我就觉得我的荷包比你的腰带墙。”
  “胡说!明明我的强!”
  两个丫头说说笑笑,逐渐转为争辩,你撞我一下我拧你一下,叽叽喳喳的朝着李护的房间走去。侯府女眷占多,唯一的小世子年纪尚幼,要论长相不俗又出挑的男子,李护算是一个。
  李管家在侯府多年,劳苦功高,深得侯爷的信赖,侯爷还未发迹之前,便在孟府里头拿着低微的月例尽心尽力,等到孟光朝封侯后,名正言顺的成为了大总管,唯一的儿子生长在侯府,做事一样妥帖稳当。所以,李护迷倒了一众丫头,连孟云芝都对他另眼相看也不是怪事。
  “二小姐躲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孟云娴吓了一跳。
  “少、少管家。”
  李护长身玉立的站在孟云娴身后:“二小姐是正经的侯府小姐,身份尊贵,少管家是下人婢子唤的,二小姐还是像其他小姐那样,直呼我名便是。”
  孟云娴垂眸一笑,不置可否。
  李护很善解人意的撇开话题:“二小姐到这里来,是来找我?”
  孟云娴:“不是,我的丫头不在院内,我出来寻她。”顺便寻个能种花除草的工具。
  李护:“这丫头委实不像话,二小姐需要我帮忙吗?”
  “不必,我自己走一走也好,冬至时节,你应当有许多要忙的,不要耽误了。”说完,她颔首一笑,准备离开。
  “二小姐好像格外的防备我。”
  李护忽然开口,一句话让孟云娴定在原地。
  “你说什么?”
  李护自嘲一笑:“论理来说,与二小姐最为熟悉的应当是前去迎接的我,这一路上,李护自问从未怠慢。二小姐初来侯府,处处受限,李护私以为此刻正应该是二小姐亲拢下人之时,可是您时时刻刻的一副防备的模样,实在是叫人不解。”
  李护的话失了几分恭敬与客气,多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孟云娴的眉头微微一拧,索性也褪去了笑容。
  李护深深地看着她:“二小姐是不是也觉得我说的……”
  “你也说,你只是个下人。”孟云娴平静的开口:“于我而言,你不仅仅只是侯府的少管家,更是一个心智成熟的男子,男女有别,即便是血亲之间尚有大妨,你一个外男,竟觉得我对你不够亲近,你就不怕这话让嫡母听见了赏你板子吗?”
  这是李护第一次看到孟云娴用这种神态和语气说话。
  平日里,她多半是笑眯眯,和和气气的样子。或许人前能伪装,但是人后的模样是无需伪装的。一路上他对她观察颇多,认定她不应该有这样尖锐刻薄的一面,仿佛像是变了一个人。
  孟云娴:“少管家对我的照拂,我心中感激得很,也敬重少管家对侯府的劳心劳力,但亲拢御下一说,还请少管家慎言。”
  李护的笑容早已经挂不住,原本以为是一个好拿下的主,却没想这样的顽固愚笨。
  “二小姐真的以为自己规行矩步就能安然无恙的在侯府享福吗?”他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冷意,一步一步朝着她走过来。
  隔着一步的距离,李护冷冷的看着她:“二小姐怕是根本不知道侯府的人怎么看你,不怕告诉二小姐,若无人在侯府里头护着你,你根本不可能顺利的走下去。二小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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