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姜砚之笑了笑,“善意的谎言罢了。惟秀你不要把这个案子当成是旧案子,就当成刚刚发生过的新案子,你说现在咱们现在去樊楼做什么?”
  闵惟秀摸了摸嘴唇,“吃饭!咳咳……你想去确认一下,韩昀有没有撒谎,他是不是有酒后杀掉刘老丈全家的想法?”
  姜砚之点了点头,“你也看过现场了,凶手二话不说,进去就杀人!定然是一早就怒气冲冲的,根本就没有韩昀所说的求刘小娘子回心转意之类的事情。那么他在酒楼喝酒的时候,就应该表现出来这种情绪,还有凶器。”
  “凶手一进门就杀,肯定是带着凶器进门的,那么韩昀在酒楼的时候,有没有携带凶器?他又是什么时候离开,去刘家的,够不够杀那么多人的时间?”
  第一百六十九章 开封鬼屋(五)
  樊楼还是那个樊楼,即便是年初一,也照旧是热闹非凡的,闵惟秀也不知道,开封城到底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的达官贵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在吃吃喝喝。
  一进门去,便有那小厮迎了上来,长廊两边的花娘们吹拉弹唱的各显神通,闵惟秀一瞥眼,便瞧见了上回来姜砚之叫来助兴的那个打鼓女。
  姜砚之正忙着同那小厮问话,倒是没有注意到闵惟秀的视线。
  “五年前,刘家灭门惨案,你知?”
  那小厮笑容不变,“今儿个一早,就听说三大王要重审此案,我们东家就想着您要来问话,特意让小的候着呢。五年前,那韩衙内在我们楼中饮酒,就是小的在一旁伺候的。”
  姜砚之意味深长的抬起头来望了望某处,“你们东家倒是长了顺风耳,千里眼了。”
  小厮嘿嘿一笑,“三大王您是上宾,我们当然要想您所想了。”
  两人一路说着,便到了上次他们来的那个雅室,小厮也没有再问需不需要歌姬唱曲儿。
  门一关,姜砚之便问道:“当日韩昀同谁人饮酒,说了些什么?”
  “同廖衙内一块儿,那廖远山当年名落孙山,去岁才中了进士,如今在礼部做小吏,他父亲是国子监的夫子,当年韩衙内便拜在他的门下。他们二人,可以说有同窗之谊。”
  “韩衙内先来,一来了就狂饮数杯,边饮还边吟诗的,大意就是负心女子薄情娘之类的……后来廖衙内就来了,他们像是要说什么私密话,便把小的赶开了。是以他们后来说的什么,我并没有听到。”
  姜砚之皱了皱眉,“当时同他们发生冲突的客人是谁?我在卷宗中怎么没有瞧见他的供词。”
  那小厮顿了顿,“我们樊楼为何在京城屹立不倒,一来是味道好,二来是我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姜砚之抬脚佯装要踹他,“扯犊子。你们屹立不倒,那是你们东家家世好,快说。”
  小厮又笑了,“若是寻常推官来,我们自然说不记得了,三大王来,当然是有什么说什么。那旁边的雅室里坐着的,乃是吕相公的夫人。吕相公注重清誉,寻常不上西楼,那一阵子,又正说着贪腐之事,那日是吕夫人生辰。”
  闵惟秀听懂了小厮的言下之意,那会儿吕相公牵头,要治达官贵人们奢靡浪费之事,西楼是樊楼的贵宾楼,若是被人发现吕夫人来了,未免落人口舌。
  樊楼的人,便替他瞒下了此事。
  “吕夫人同谁一道儿?”
  小厮迟疑了一会儿,压低声音说道:“是那位包打听。”
  姜砚之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闵惟秀不明所以,“包打听是谁?你怎么这副模样。听着像斥候。”
  小厮讪讪的笑而不语,姜砚之硬着头皮说道:“这包打听,可不是普通人。他是专门为贵妇们打听家中郎君是否养了外室的……难怪你们要瞒下来。”
  吕夫人见包打听,怀疑吕相公养了外室,我的天……
  闵惟秀回想了一下吕相公道貌岸然的模样,只能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若是闵惟学同吕静姝没有定亲,她阿爹要是知道这个消息,还不乐得立马到处说去。
  “正是如此。韩衙内饮了酒,十分的激动,我们樊楼的雅室,尤其是西楼的,基本上能够隔音,但是那日韩衙内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还打碎了里头的盘子碗啥的,吕夫人十分的生气,她身边的婆子,还出来训斥了韩衙内一番。”
  “韩衙内大为恼火,说什么,你看,一个刁奴也瞧不起我,想动手来着,小的瞧着不好,给拦下了,又给送了好些酒菜,才安抚下来。小的不敢走远,怕他撒酒疯,就在附近站在,听到韩衙内在里头哭呐。”
  “没过多久,廖衙内便扶着他出来了。”
  姜砚之立马问道:“大概是什么时辰,你还记得么?”
  小厮点了点头,“大约是酉初时分,那是夏日,要到戌时太阳天才全黑下来。因为我们楼中,客人最多的时候,便是从戌时开始的,酉时便要开始做准备,我一送走韩衙内,楼中的报时的小钟就敲响了,所以不会错的。”
  姜砚之眉头紧皱,他现在明白,为什么之前的推官,都觉得韩昀是在说谎话了。
  因为他说自己一去到刘家,发现他们死了,就立马冲了出来,可那会儿是戌初。
  廖远山的证词同小厮的一样,都说他是酉初就从酒楼出来了,然后两个人分道扬镳,韩昀说自己要去刘家。
  这中间相差了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韩昀去哪里了?他自己喝断片了,根本不记得。
  他当日没有坐马车,乃是骑马出行的,马也不能够证明他去哪里了不是?
  是以,推官就认为,要不就是韩昀在撒谎,要不就是他喝多了杀了人,自己个却不记得了,不然的话,实在是没有办法解释他这一个时辰的行踪。
  一个时辰,足够他杀人全家的了。
  姜砚之见问不出什么来了,摆了摆手,“照闵五爱吃的上吧。”
  小厮点了点头,临到门口,突然又回转了头,他搓了搓手,欲言又止的。
  “怎么了?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说。”
  那小厮挠了挠头,“这个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第一次官差来问的时候,我也说过,不过他们说没有啥用。就是我送韩衙内出门的时候,他刚开始一直不说话,可走到前面的长廊的时候,突然伸手指了指,说玲娘喜欢那个。”
  “他的手就那么抬了一下,我也没有看清楚他到底指的是什么。第一次的时候,他们说没有用,后来我就没有说过了。”
  姜砚之眼睛一亮,“这个很有作用!”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个银锭子,“赏你的,快上酒菜来,我都快要饿死了。”
  小厮笑得合不拢嘴,高声唱道:“好勒!”
  闵惟秀无语的看着正拿豌豆吃的姜砚之,“你觉得韩昀消失的那一个时辰,可能是去给刘玲买赔罪的礼物去了?可是他被抓的时候,身上并没有什么送女子的东西,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去哪里买的。”
  姜砚之递了一颗剥好壳的豌豆给闵惟秀,笑道:“有线索就是好事。你看咱们才查了多久,一下子就有三条新线索了。第一,小娘子为什么躲在墙角;第二,吕夫人在屋子里听到了什么;第三,韩昀消失的一个小时,是不是去买赔礼去了,东西不可能凭空消失吧?”
  第一百七十章 开封鬼屋(六)
  闵惟秀这么一想,也觉得轻松起来。
  樊楼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酒菜就都上齐了。闵惟秀甚至在想,他们怕是刚进门,厨上就知道他们要点什么菜了。
  同姜砚之没有什么好客气,闵惟秀也不用装大家闺秀,夹了一块肉,就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你不相信廖远山的供词么?他在屋子里听到的,不比吕夫人在隔壁听到的更清楚?”
  姜砚之夹了一筷子鱼,放到了闵惟秀碗中,“多吃鱼,我听说吃鱼会变成千里眼呐!”
  闵惟秀满头黑线,“那照你这么说,吃猪耳朵,还能变成顺风耳不成?”
  姜砚之哈哈大笑起来,“怎么说呢,在断案中,任何一面之词,都不要全信。廖远山说的不一定是真的,吕夫人说的也不一定是假的,但是两厢对照,就知道有没有人撒谎了。”
  “那咱们先去问谁?”闵惟秀说道。
  “先去问廖远山,我让路丙去查查几个其他的嫌疑人。吕夫人寻包打听的事情,到底是他们的家事,我们冒然登门,这事儿说不定就要被戳穿了。明日乃是初二,夫人们都要回娘家,咱们去路上等着她。”
  闵惟秀点了点头,一遇到案子的事情,姜砚之就处处都思虑周全了。
  两人用完了饭,又朝着廖家走去。
  廖远山家在国子监附近,同太子妃娘家相隔不远,不过院子就要小了不少,显然并不十分的宽裕。
  廖家人见了三大王十分的激动,拉扯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得以同廖远山独处。
  这是一个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的人,他生得十分的白皙,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袍,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头发也梳着一丝不苟的,显然是一个十分爱洁的人。
  “三大王登门,下官惶恐,不知所为何事?”
  姜砚之也懒得绕弯子,直接说道:“来问当年韩昀的事情。韩昀喝酒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他走的时候,有没有说自己要去哪里?”
  廖远山苦笑出了声,“韩昀十分的生气,他年少得志,又是真心心悦刘小娘的,遇到了退婚这样事情,别说他了,不管是哪个人,都觉得是羞辱。尤其是,抢走刘小娘子的人,还是一个穷苦落第书生。”
  “他喝酒的时候,先是十分的愤恨,骂刘小娘有眼无珠,又骂那个书生,说他夺人妻室。不过他真的是喝多了,他这个人,平时性格温和,当真是做不出灭门这种残忍的事情来的。”
  “三大王,韩昀真的是一个好人,他就是喝多了一时愤慨而已。他除了骂,也说过要一定要让刘小娘回心转意,然后他再提出退婚……”
  “我们是酉初的时候,从樊楼离开的,我见他骑马,没有小厮相随,便说要送他回府,他却是不肯,说被风一吹,清醒了不少,自己个就能回去。我那会儿也喝多了,脑袋嗡嗡的,没有想太多,就自己坐着马车回去了。睡了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起来,才听闻了刘家的事情。都怪我,要是我当时直接送他回府就好了。”
  廖远山说着,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姜砚之看了看自己的手,唉,长得不及东阳郡王一半好看,听说惟秀就喜欢好看的手。
  “你同韩昀的感情倒是很好。这些话,都过了五年了,你也记得十分的清楚,读书人记性就是好。”
  廖远山一愣,苦笑道:“这案子审了多年了,我这证词,也不知道说了多少回了。韩昀同我师出同门,他是我阿爹的得意门生,我们同席而坐,自然是感情深厚。所以三大王,我敢肯定,韩昀真是一个好人,他平日里连踩死一只蚂蚁,都要说抱歉的。”
  ……
  两人从廖府出来,却瞧见一个胖乎乎的太监正站在门口候着,一见到姜砚之,立马松了口气,“哎哟我的三大王哟,你母妃在宫中等您一日了,说太子殿下酒醒了,想要唤您说话呢。今儿个可是年初一……”
  他说着,还偷偷的看了闵惟秀一眼。
  闵惟秀小白眼一翻,这厮什么意思?
  她从头到脚,哪里长得像是个缠着三大王不放的小妖精了,再看,再看我就要瞪你了!还看,还看小姑奶奶要上手了!
  太监被闵惟秀直白的动作镇住了,难以置信的缩了缩脖子,他可是蔡淑妃跟前一顶一的红人,大太监!
  可是再一想,娘的,人家武国公连皇帝都敢打,听闻这个小姑奶奶连武国公都敢打,顿时又觉得自己矮了一截。
  “闵五娘子安。”
  闵惟秀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咱们也不急着一日,我阿娘也该着急了,我还正担心着,安喜怎么还不来寻我,是不是走丢了呢。”
  姜砚之依依不舍的看了闵惟秀一眼,看得闵惟秀都不耐烦了,黏皮糖是吧?没看到一旁的太监恨不得把你打晕了扛回去了。
  “那明日,咱们按照说好的。”
  太监竖起耳朵一听,忙提醒道:“明日……”
  姜砚之不耐烦他老插嘴,“明日怎么了?明日我母妃还要回娘家不成?”
  太监一脸讪讪的,宫中妃嫔,哪里那么容易就回娘家的。
  正在这个时候,路丙走了过来,低声说道:“三大王,咱们的人已经查过了,那个王婆子的无赖侄子,因为好赌,欠下了一大笔赌债,三个月前,已经上吊死了。我都打听过了,他当日在赌坊里,输了好大一把,让人印象深刻,所以他是肯定犯不了案的。”
  姜砚之点了点头,“一个赌鬼,杀了人满门,没有道理放着金银珠宝不拿的道理。刘家没有丢财物,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有怀疑他。另外一个人呢?那个刘小娘子的心上人,郑琼。”
  “这个人,有大问题。这个郑琼当日住在客栈里,小二还给送了吃食。但是,小二只听到了他说话,并没有见到他这个人。”
  姜砚之皱了皱眉头,“听到声音还不够么?怎么回事?”
  “郑琼,可是真穷。他来京城赶考,当时还带了一个女子在身边,那个女子名叫郑小花,说是他的亲妹子,家中并无其他的亲人了。大王,你知道那个郑小花是靠什么养活穷书生郑琼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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