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他重新转身朝身后的丫鬟看去,薄唇紧抿,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问道:“你此话何意?”
  绿衣丫鬟见他询问,胆子也大了些许,她是指着一处屋宅与人说道:“主子就住在不远处,公爷心中有疑惑何不亲自去问主子?”
  等这话说完——
  她便撑着膝盖起了身,交手低头侯在人身侧。
  而王慎手握着玉佩,望着不远处这些并无二样的屋宅,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开口说道:“领路。”
  绿衣丫鬟耳听着这话自是忙“哎”了一声,她也不敢透露脸上的神色,只低着头往前走着,等走到一间民宅前才停下步子,侧身对着王慎,恭声说道:“公爷,就是这了。”
  王慎闻言,却没有说话。
  他这一路走来,脸色都有些不算好,他生来就是王家嫡子,何曾来过这样的地方?
  如今见这墙壁斑驳,就连踩着的路也是坑坑洼洼的一片,时不时还能听到那些紧闭的门户里头传出来一些污言秽语。
  当日母亲给了周慧一大笔银前,何况她本身也有些积蓄,纵然再怎么花用,也不至于流落到这样的地方才是。
  王慎心中疑惑不解。
  直到听到丫鬟这一句,才朝眼前这个红漆脱落的门扉看去,不知过了多久,他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门被推开,里头的环境也就显露了出来。
  这并不算大的一个院落,虽然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布置得倒也算素雅,墙边种着几株榆树,墙角还摆着几盆盆栽,有海棠、玉兰……不过是些普通的品类,只是被人培育得不错,花团锦簇的,倒也是一桩风景。
  等目光落在一处石桌的时候。
  王慎便看见了一个身穿素色服饰的女子正背身坐着。
  许是听到声响,那女子便转身看来……
  正是周慧。
  周慧在瞧见王慎的时候,满是欢喜得起了身,后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捂着脸重新背过身去,而后是哑着嗓音,带着愁苦,很轻得说道:“我还以为王大哥这辈子都再也不想瞧见我了。”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王慎却还是清晰得瞧见了她脸上的伤。
  如今见她背着身捂着脸,又看她较起上回见时消瘦了不少的身子,便又拧了眉。
  “你们在外头候着……”
  说完这句,王慎终于是抬了步子迈进了院落,而绿衣丫鬟也一并留在外头,等人进去后,还贴心得关上了门。
  王慎一边往里头走,一边是问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周慧耳听着这话,却并未作答。
  她只是捂着脸,低着头,轻声哭泣着,等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越走越近,才终于轻声细语得说道:“当日我原本是打算出城回姑苏的,哪里想到刚出城便发觉有人跟着,我瞧着他们面容凶横又都持着刀,心里害怕只能弃车逃走。”
  “也是我命不好,跑着跑着便坠了山,虽然保住了这条命,只是……”
  周慧说到这却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而后便挽了两节袖子露出满是伤痕的手臂给人看,紧跟着她是又转过身,抬了一张面容给人看。
  原本清雅温婉的面容此时却有着一道伤痕,应是碰到硬物所造成的,虽然因为隔了一段时间,那疤痕已经淡了不少。可本是白皙的面容,此时却有着这样一道粉丝得似是蜈蚣般的疤痕,总归瞧着有些怪异。
  可也不过这一会功夫,好似羞于让他看见如今这幅模样。
  她便重新挽下了两节袖子,背过身,只是依旧握着一方帕子轻轻拭着眼角的泪。
  待又过了一会,等到平复了心中的情绪,才又哑着声与人说道:“我如今才休养好,也不敢露于人面,只是心中实在挂念阿雅才不得已想出这个法子请王大哥过来。”
  王慎此时的脸上也是有些震惊的。
  他想着先前那两节斑驳伤痕的手臂,以及那张脸上的痕迹,双眉紧蹙:“你说有人要杀你,你可知道是什么人?”
  他这话一落——
  周慧却迟迟不曾说话,只是转身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低着头轻声说道:“我来长安也不过一段时日,往日也并无仇家……”说到这,她是又抬了脸,抿着唇望着人,很轻的一句:“除了——”
  她这话并没有说全,可王慎却已经反应过来。
  周慧的事一直都是母亲在操持的,母亲的性子和手段,他也是知道的。
  倘若此事是母亲所为,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若真是母亲所为,那么有些事,他身为儿子的自然也不好多说,因此他也只能抿着唇,沉默着。
  周慧见他沉默不语,知他是想到了什么。
  她也没再往下说,反而柔声宽慰起人:“王大哥不必怪罪旁人,原是我的孽,这也该是我受的苦……我若不出现,自然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只是虽然这样说着,可她的神情却满是凄苦,眼尾也泛起了些红:“我这样也就罢了。”
  “只要阿雅在家里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等这话一落,周慧便又重新抬了头朝人看去,跟着是又一句:“当日家中的事我也知晓了,原是阿雅那个丫头年幼,不懂事,又被人激了几句这才露了馅。”
  察觉到说起此事的时候,王慎的脸色较起先前又沉了些,她也没停,只握着帕子拭着眼角,轻声说道:“她自小便没有生父,那人又是个凶悍的性子,平日在外面装得大方,回家却对我们母女踢踢打打。”
  “阿雅……”
  “阿雅她也是好不容易才寻到了父亲,心里高兴,这才犯下这样的糊涂事来。”
  “王大哥……”周慧朝人又走近了一步,而后是抬着那双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人,继续说道:“不过说到底,这也是阿雅和我的过错,如今害得王大哥家中这幅模样,只怕崔家姐姐心里也不高兴。”
  王慎起初心里的确有些不高兴。
  可如今见她一味替他着想,把过错也都推到了自己身上,一时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又见她泪眼盈盈,好端端的脸上又掺了这么一条疤痕,一时心下也软了一半,宽慰起人:“这原本也是我的错,是我做错了事,才会闹成如今这幅样子。”等这话说完,他是又同人一句:“你且放心,阿雅如今在家中很好。”
  “等她及笈后,我定会亲自替她寻一门好亲事,让她后半生无忧。”
  “倒是你……”说到这,王慎是又看了人一回,而后才又问道:“你日后有何打算?”
  周慧耳听着这话却又垂了眼,她的双手轻轻绞着帕子,声音放得很轻:“我已是这样,在哪都是一样的,若是老太太实在不放心,我回头去观里做姑子也成。”
  王慎闻言,自是眉心紧蹙,沉声说道:“你还年轻做什么姑子?”
  他这话说完,便又沉吟了一番,而后才又开口说道:“你若想离开,我便让人亲自护送你离开,不拘是去姑苏还是别处,总能保你平安的。”
  说完,他是又问了一句:“你瞧如何?”
  周慧看着他这幅模样,袖下握着帕子的手便是一顿,微垂的眼下也有几道暗芒闪过。她心里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心中是怜惜她的,可也只是一份怜惜罢了。
  于他而言,给阿雅一个好的婚事,再让人护送她离开,顶多再给她些银钱,让她一辈子生活富足,便是他能够做得所有的事了。
  可她要的,却不仅仅是这些。
  周慧抿了抿唇,只是再抬脸时,便又是素日那副温和柔婉的模样了。
  她就这样仰着头看着他,仿佛这天地之间,只有眼前人是她的支撑一样:“有王大哥这番话,我也就放心了,只是过几日便是母亲的祭日,我想去西山拜祭过她再走。”
  王慎记得先生的祭日,至于师母的日子,倒是有些记不真切。
  不过合该是这个月的事。
  此次周慧一去,怕是这辈子都难以回来,临行前去探望先生、师母自是应当的。
  因此他便点了点头。
  “只是——”
  周慧望着他,似有难言之隐。
  王慎见她这般,便又问了一句:“只是什么?”
  “如今我出行不便,不知王大哥那日有没有空?”周慧说这话的时候,眼中似有泪意闪烁,见他面露犹豫,眼中的光芒渐渐散去,却还是强忍着笑,说道:“若是王大哥不便,也就罢了。”
  王慎本来是想拒绝。
  可看着她这幅模样,又想起她受得那些苦,到底心有不忍朝人点了点头。
  ……
  七月中旬。
  天朗气清。
  近些日子,王家倒是少有的安静。
  家里几个姑娘这段日子也没怎么出过门,就连上回王珺拿着王珠身边的金凤开刀,也不见三房说过什么话。冯氏那处倒是偶尔会传来几句骂声,多是说那位云姨娘是个狐媚子,有了身孕还整日往三爷屋子里窜。
  可这些到底是主子们屋子里的私事,底下的人也不好多言。
  何况连枝等人也怕污了王珺的耳朵,自然也不会拿这些事往人跟前说。
  因此王珺这段日子倒是实打实得过了几日舒爽日子,家里没有早起要请安的规矩,她近来多是睡到自然醒,而后或是去正院陪着祖母摘写佛经,或是去东院陪着母亲看账本、打理一些细小的家务。
  如今刚过辰时。
  王珺刚披着衣服坐起身,外头连枝便打了帘子进来说了话:“早间,杜小姐遣人给您送来了几盆新的盆栽,说是前段日子刚培育出来的几盆牡丹,品种新奇,有些还结了并蒂,瞧着可喜庆了。”
  “又知夫人喜山茶,也跟着一道送来了几盆。”
  她一面说着,一面是又给人倒了一盏温水,而后是抿着唇笑道:“这位杜小姐,可真是个贴心的。”
  王珺闻言,也展了笑颜:“也难怪母亲常说要她做自己的闺女,我这杜家姐姐,处事可比我周到多了……”她这话说完便接过茶盏用了几口温水,而后是又问道:“大房那处可送去了什么?”
  连枝一听这话,笑得却是愈发开怀了。她一边从人的手中接过茶盏,一边是同人压低了嗓音说道:“给大夫人送了些茶,又给六姑娘送了一把弓箭,听说是打海外送来的,咱们六姑娘如今可当做宝贝握着呢。”
  王珺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笑意也越发深邃了许多。
  杜若惯来是个周到的性子。
  若不是前世命运多舛,只怕她早该唤她一声嫂嫂了。
  如今有她在,她自然不会再让前世那样的事再发生,就盼着这回二哥能够把人早些娶回家来。
  她日后总归是要出阁的。
  若是有杜若在府里,她也放心。
  “郡主在想什么?”连枝见她一直沉吟不语,便笑着问了句。
  王珺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神来。
  想着先前念起出阁时,脑中不自觉得闪过萧无珩的身影,以及他附在耳边那些霸道的话语,便又轻轻咳了一声。等恢复如常,才又说道:“没什么,让人进来替我梳洗,过会我去瞧瞧母亲。”
  连枝见她这般,自是轻笑着应了一回。
  等到王珺梳洗一番,到正院去拜见崔柔的时候,便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
  她这厢刚进门,便见崔柔正倚塌而坐。
  眼瞧着她进去,崔柔便笑着抬了眼,而后是朝她招了招手,说道:“你来得正好,我今儿个打算去如意斋替你表姐准备些首饰,你若是得闲,便陪我一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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