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2)
隔天慕宸瑜没有吵醒黎秋白,悄声无息的离去了。
黎秋白自从知晓慕宸瑜会偷偷的来他的院子,不知不觉的就越来越多的时候见到慕宸瑜的身影,从前不在乎,所以看不见,现在留意了,便觉得哪里都是他的身影。
他像是将所有空闲时间都用在了黎秋白这儿。
黎秋白不曾叫他进来,慕宸瑜也不曾靠近,就远远的看着。
像一块望夫石。
到了夏日,黎秋白觉变得多了,有时白天看着书,都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慕宸瑜会趁着这一小段时间,进来看看他,又赶在他醒来之前离开。
次数多了,黎秋白也发现了端倪,但他也从来不戳破。
七月中旬,天气燥热。
黎秋白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脑子里却越来越清醒,他总是想起一些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小院子、他还有那个修士。
他感到很奇怪,倘若那是属于他的经历,为何他没有印象,倘若不是,为何又那般的真实和熟悉,不弄清楚这段记忆,让他恍若有种脚踩棉花之上的不踏实感,仿佛他就不是他。
他开始将那些画面,以文字和画的方式书写,试图想起点什么。
碎片记忆中,另一个让他印象深刻的人,有一张和慕宸瑜一样的脸,一样的长发,和慕宸瑜很相似,却又不是那么相似。
这天黎秋白画着那修士,画到一半,脑海骤然一阵刺痛,他的毛笔掉落在地,瞳孔陡然紧缩,浮现在脑中的记忆明晰。
他想起来,下棋、抚琴,不是他的喜好,皆是那修士所教。
黎秋白吐出一口污血,血滴落在了画纸和他的手背之上,旁边的竹岚慌了神,黎秋白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他怔愣的看着自己沾了血的手。
直到一人将他拦腰抱起,黎秋白看到了慕宸瑜的脸,仿佛与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合了。
慕宸瑜将他放在床上,握着他的手,炎炎夏日,他的手比黎秋白的手还要凉。
够了黎秋白讷讷道,我有点累了。
他眼中聚焦,抬眸看着着急的慕宸瑜,黎秋白往后靠着床,轻声道:够了,已经够了。
慕宸瑜闻言,突然安静了,没有再让人叫太医。
黎秋白扯了扯嘴角:你果然什么都想起来了吧。
慕宸瑜:
他没有否认。
什么时候开始的?
慕宸瑜嗓音干涩,低沉沙哑的说:那晚。
从他开始不再做梦的那晚,也是他最后拥着黎秋白入睡的那晚。
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黎秋白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落到不远处的床帘,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就到这里,结束吧。
好。
耳边一切声音变得遥远,燥热的气温骤然消散,如同处于温水中一般的舒适。
黎秋白睁开眼,就见眼前的一切画面定格静止,一点点的开始消散,他睁着眼,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我可以抱抱你吗?
眼前的男人问他。
黎秋白目光汇聚在他的脸上。
你的名字。
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他忘了,忘了很多事,他也想起了其中的一小部分,可是仍然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
男人抬手,轻抚过他的脸庞,看着他淡薄近乎无情的眼神,喉结上下滚动,垂头半边脸隐于阴影之中。
冥幽白。
第97章 过去
黎秋白看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从他身上传达出来的,刻骨铭心的绝望。
他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他的表情。
如今的黎秋白,已经想不起来,那么多年在床上的时候,冥幽白是什么样子,他只记得他大多数看到他的时候,他是冷静孤傲的,琥珀色眸子中的感情永远是淡漠的。
如今换了一种处境,黎秋白却发觉,他眸中的淡漠,似乎更多的是一种隐忍。
周遭景象化为一片星海。
你为什么要骗我进来?黎秋白问他。
还给你。冥幽白轻轻抬手,指尖蓝色光点争先恐后的涌入黎秋白的胸口。
黎秋白感到身体一直以来空虚的一处逐渐被填满,与此同时,曾经在他脑海中出现过的碎片,串连成了一段完整的记忆。
那段记忆很悠久,可现在回想起来,还仿佛发生在昨日。
秋日微风凉爽,山间鸟语花香,一只小白狐身形灵巧的踩过溪流中的小石子,仔细观看才觉它受了伤,后腿插着一支箭,白色的毛发染红了一块。
它钻进草丛,感觉到身后的人放弃了追赶它,才放慢步伐,一瘸一拐的往平日自己所熟悉的地方走去。
它后腿的血量越来越多,小白狐摇摇晃晃站不稳,跌倒在地上,喉间发出一声呜咽。
它耳朵动了动,听到枯枝树叶被踩响的动静,顿时又竖起了浑身的毛,想要站起来,下一刻,它便被一只手轻柔的抱起。
小白狐努力挣扎,没有挣扎开,它偏头一口咬在那人的手上,抓着他的那人痛的吸了口气,却没有松手,而是抚摸着它的背脊,轻叹了声淘气。
抓着它的人把他带回了山间的竹屋,双方持续了好长一段的拉锯,小白狐才终于妥协,没有再试图拒绝那人的接近。
那是一名看似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他替它拔了箭,治疗伤口,还夸小白狐有灵性,每日给它喂好吃的果子。
这便是黎秋白和冥幽白的初遇。
这时的黎秋白,虽已开智,但还没有化形,而冥幽白,已经是一名修士,心地善良,无论被抓伤多少次,依然不计回报的治疗小白狐。
他每日给小白狐吃的果子,是带着灵气的灵果。
后来一人一狐熟悉了,便日日在一块,青年是剑修,每日晨昏都会定时练剑,平日有时间便上山采药。
小白狐伤好了之后也没有离开,成为了他的玩伴。
或许在青年看来,它是他养的宠物。
再后来,小白狐学会了吸收灵气,在某天夜里化成了人形,青年教他如何看起来像一个正常人,他平日虽温和,话却很少,但是那天夜里他同他说了许多的话,看起来也高兴极了。
他告诉小白狐,人的头顶是没有两个尖尖的耳朵的,也没有尾巴,他要学会收起来,青年还夸他,长得很好看,比山下的花魁还要好看。
小白狐问他,花魁是什么?
青年握拳低咳一声,红了耳朵,欲盖弥彰的解释道是某次下山采购时不小心进青楼看了眼,并非消遣。
小白狐动了动耳朵,表情似懂非懂。
他心道青年和常人说的小正经还真像,开不起一点玩笑,逗一逗便耳朵红。
大概狐狸天性使然,小白狐总喜欢装作懵懂的样子逗弄青年,看他局促羞赧的模样,总是格外可爱,是平时不会透露出来的可爱。
每每这时,他便会悄悄的露出一丝笑意,低头不让青年察觉。
这座山冷清得很,小白狐待不住,时常也会自己下山玩玩,他知道青年有个很厉害的师父,大家都说青年以后是要接管师父职位掌管这一连四座山的,听起来很厉害。
但小白狐一想到以后青年真的接管这四座山后,便不能随随便便下山,就只觉得无趣,他偶尔会怂恿着青年,天真又单纯的问他:你能不能不当仙尊呀?
青年每次便只和他说别闹。
然后小白狐便会不开心,不开心就会下山去玩一阵。
有一次他从山下回来,突然问起青年叫什么名字。
他在这山上,很少见到其他人来青年这里,碰见了,旁人也只是叫他冥师兄,然后青年就会淡淡的点头,双方擦肩而过,小白狐会站在他的肩头,看着那几人站在原地,笑嘻嘻的对着自己做幼稚的鬼脸想要逗他。
青年说他叫冥幽白,还告诉了小白狐他的名字该如何写,小白狐说他也要给自己取个名字,就叫狸秋白。
他得意洋洋的问冥幽白好不好听,冥幽白问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小白狐说因为他是在秋天遇见的冥幽白。
冥幽白露出了一丝轻笑,道他取名字草率,然后提笔在纸上写出了黎秋白三字,若有所思道黎明的黎倒是好寓意。
黎秋白本来有些生气,听他这么夸赞,又觉得不气了。
一直到后来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他说的狐狸的狸和冥幽白说的黎明的黎,并非同一个字,但他想,既然冥幽白说黎好,那就黎罢。
他陪着冥幽白度过很多日子,冥幽白闲时,会教他识字、弹琴、书画,但黎秋白总坐不住,他们也一起下山去过许多地方,黎秋白为冥幽白受过比箭伤更严重的伤,冥幽白总是说他傻,说即便他不来挡他人的攻击,他自己也能躲开。
黎秋白嘴上不说,心里却会暗自的反驳他,他一点也不傻,他只是不想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反正他们妖修皮糙肉厚,那么点伤几天就好了。
于是冥幽白次次说,黎秋白次次知道了知道了下次还敢的态度,后来冥幽白不说了,每次打架时就强行让他化成原型,塞进自己的衣服里。
有次冥幽白去秘境寻宝,黎秋白是妖修,进不去,就在秘境不远处的城镇落脚,定了客栈等他。
那次冥幽白什么也没寻回来,就替黎秋白带回来个金镯子,说是送给他的,黎秋白看着那金镯子灰扑扑的,擦也擦不亮,暗道冥幽白是或许被骗了,不过为了不让冥幽白难过,他就勉为其难的戴在手上,装作很喜欢的样子。
虽然的确挺喜欢的,毕竟这是冥幽白第一次送他东西,黎秋白夜里偷偷摸了好久,睡觉都带着笑。
冥幽白是个好人,黎秋白也挺喜欢他的,他喜欢逗他,但是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之后,冥幽白愈发的不会情绪外露,和他开玩笑也不会同以前一样耳朵嗖的一下就红了,每次都只是淡淡的瞥他一眼,然后说别闹,他若不听,冥幽白就会强行把他变回原型,让他说不出话来。
啧,黎秋白慢慢的都少了许多乐趣。
不过冥幽白对他还是很好,他喜欢在人间喝酒,喝醉了就总控制不住自己的耳朵,一度惹过不少事,都是冥幽白追在他身后给他善后。
那时他们扮演过不少抓妖的戏码,每次黎秋白惹祸之后,冥幽白就会赶过来,把他变回原型,提着他离开结束这场戏。
然后冥幽白会为了防止他再下山闯祸,会给他在山上囤很多的酒,还专门给他弄了个酒窖。
但其实黎秋白就是喜欢在山下一边听着说书先生讲故事,一边喝着小酒。
他回来后会给冥幽白描述,山下的说书先生可有趣了,说的些什么书生遇狐狸精的情情爱爱,他说如果冥幽白是书生,碰见自己可不就成了故事里的那样
那天他话没说完,就被冥幽白捂着嘴扔出了房间,冥幽白还勒令他不准再下山听书了。
黎秋白砸吧砸吧嘴,带着醉意说他这人真坏,就算自己不喜欢这些故事,怎么能勒令他也不准去听呢,大不了他不和他说这些就是了。
说着说着,黎秋白的耳朵就冒了出来,冥幽白几步走到他的面前,抬起双手捂住他的耳朵,让他把耳朵收回去。
黎秋白偏不,道这里又不是山下。
冥幽白无话可说,气急败坏地转身进门关上了门。
应该是气急败坏的,黎秋白都感觉到他呼吸都不稳了。
他很少看到冥幽白生气。
之前自己不听他的话,给他挡了刀,冥幽白也和他生了气。
黎秋白摇着头说他真是个小气包。
但转念一想,在旁人看起来清冷孤傲的冥师兄被他气成这样,也是有趣,否则一直冰冰冷冷的,都不像个真人,这么一想,他也就不和冥幽白计较了,听他的话在山上安分的待了几天。
起初冥幽白不肯看他,每次看到他都把眼睛转向别处,就算他变成小狐狸跳到他腿上,他也无动于衷,直到有次冥幽白不小心把他摔地上了,他装作很痛的样子,冥幽白才理了他。
他可真傻。
黎秋白心道,他被刀子划破都不喊疼的,摔地上喊疼他却是当真了。
但是这次之后冥幽白对他的要求更严格了,他居然要求他以后不准在他面前露出耳朵。
黎秋白有点难过,他觉得冥幽白不喜欢他的耳朵,由此他又想到,他们修仙之人,似乎对妖修和魔修皆是不喜的。
这次黎秋白真的难过了好一阵。
不过不久之后,冥幽白被他的师尊派下山,他师尊说这是传位给他之前最后的一个历练。
前前后后算起来,距离当初黎秋白和他说让他不要当仙尊的那时,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了,可是黎秋白听到有关这些的话,还是会有点抵抗,仿佛真到了那时,他和冥幽白的距离就会越来越远了。
这次他依旧是和冥幽白一起下的山,据说是他们管辖范围交界处的一个地方出了事,那儿夜里总有无穷无尽的傀儡出没,有些傀儡还和村里的村民长得一模一样,几乎辨别不出差别。
这一行去了不少他们宗门的弟子,黎秋白变成小白狐,日日跟在冥幽白身边,吃住同行,待到了地方,调查也是他们一起。
的确如形容的那般,夜里有傀儡出没,但这傀儡并不是村民,他们外形和村民一模一样,眼睛死气沉沉,脸色也是灰白,被杀死后就化成了一滩泥水。
第一夜他们表面看似没有什么收获,回房后黎秋白偷偷告诉了冥幽白,他闻到泥水中有一股很特殊的味道,不过只在傀儡化成泥水的片刻时间里能闻得到。
冥幽白便决定分开行动,让黎秋白去寻那味道的来源,妖修的嗅觉一向比他们要敏锐得多,特别是黎秋白这种犬类。
他让黎秋白发现了即刻回来,不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黎秋白应了,隔天夜里,他就找到了那味道的来源,那是一片湖。
他们还没来得及调查,湖边就有一清秀少年叫住了他们,少年说他叫疏钰,让他们不要靠近湖边,一靠近湖边,被湖水照到脸,就会有和他们一样的泥人从湖中爬出来。
疏钰得知他们修仙之人的身份,让他们明日白天来此查看比较安全,他还说他们在准备篝火晚会,问他们要不要一起过去喝喝小酒。
冥幽白刚想拒绝,黎秋白化成的小白狐站在他肩头,拿爪子扒拉了一下他的衣领,最终他们一行人还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