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嗐,这你就不懂了,”老谢笑眯眯地说,“小华找人,那是当失踪案找,单枪匹马就不说了,市局重视程度也有限。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当大案在办,那能一样吗?而且科技进步一日千里,刑侦手段也跟着日新月异,早不是我当年那些土办法了。我听说啊,哎,我就告诉你一人,你可不能往外传。”
  老李颤颤巍巍说:“你说。”
  “我听说,专案组要在格非的案子里用一种新科技,叫什么 3d 建模还原凶案过程,现在已经能确定用什么凶器、碎尸时用什么工具,你想,这就两个大线索,一下把搜索范围收紧了一半。”
  老李有些急:“那,查出来是什么凶器了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人家查出来也不能跟我说啊,说了就是违反纪律。”老谢笑着说,“我就是想告诉你,放心吧,个别犯罪分子以为自己很聪明,把警察当傻子,事实上,一时没抓,不代表永远不抓,哪怕过个十年八年呢,只要杀了人,迟早都会被绳之以法。”
  老李呆了呆,哽噎说:“那就好。”
  “哭什么,”老谢拍拍他肩膀,“你就放心吧,格非是个好孩子,老话怎么说来着,哦,举头三尺有神明,他要不能沉冤昭雪,老天都看不过去。”
  老李抹着眼泪说:“你怎么也说这种封建迷信的话。”
  “老了嘛,可不就得知道顺应天命?”老谢带着笑说,“要不然怎么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偏就咱们俩钓鱼时发现格非,你说这里头没点老天的意思,那可说不过去。”
  老李垂下头,哑声说:“你说得对。”
  “不说这个了,”老谢说,“我今儿找你有事呢,我打算把我们家装修一下,小华也大了,我做爸爸的买不起房子给她,至少能创造好点的环境吧。你有靠谱的师傅介绍吗,我瞧你这店装修得就不错,多少年了?”
  老李说:“四,四年多。”
  “有这么久了?嘿,这瞧着还跟新的似的。谁帮你做的,回头给我联系方式。”
  老李忽然说:“要不你也别装修了,我有钱,我给小华买……”
  “扯什么淡……”
  谢风华与她爸几乎同时把这四个字脱口而出,只不过老谢说得大声,谢风华说得小声。
  老慕缺乏表情的脸此刻都隐约露了一丝笑意,谢风华有点没好意思,低声说:“李叔怎么回事,干嘛老想给我房子铺子,钱多了硌得慌?”
  老慕莫测高深地说:“谁知道呢。”
  那边老谢也断然拒绝了:“老李,没你这样的啊,想跟我抢闺女还是怎么着?哦,你送她房子,那我这亲爹一穷二白的,不得被你比到沟里去了。”
  老李忙说:“我没这意思,就是现在小姑娘都流行婚前置业才有保障……”
  “行了行了,这事不许再提,回头记得把装修师傅电话给我。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回聊啊。”
  老慕对谢风华歪了下脑袋,示意他们也该走了。谢风华点头,跟着他悄声地从天井穿回去,临关门的时候老慕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深沉。
  “怎么了?”
  “那,瞧见没,”老慕指着角落里一个破旧的红色塑料盆,不仅褪色,而且已经裂开,“我姐留一头天生的好头发,以前天气好的时候,我姐夫就会烧一大锅热水,在天井里帮她洗头。”
  “用那个盆?”
  “用那个盆。”老慕淡淡地说,“做饭没厨房,就在那搭了个简易的棚子,我姐连炉子都不会烧,一日三餐都是我姐夫做。”
  谢风华蹙眉看他。
  老慕回过神来,说:“没啥,我就是感慨一下。”
  谢风华没有问,老慕言辞中有明显的未尽之意,但在他愿意表露之前,任何人都无法从他嘴里挖出一个字来。谢风华深谙这一点,所以她沉默地走着,跟着老慕重新转出去再走去李叔的店。
  老谢已经离开,李叔却还没回店里,他站在店门前,正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准备从中捻一根出来抽上。
  老慕气沉丹田喝一声:“姐夫,你干嘛呢?”
  他声如洪钟,顿时下了李叔一跳,连手里的烟都掉地上去。
  “别没人管就乱来?”老慕三步作两步上前,捡起那根烟,不客气地数落他,“刚出院就不遵医嘱,这是想二进宫?”
  李叔看到他仿佛回不过神来,足足看了几秒才恍惚地笑了下:“是你呀,今儿怎么来了?”
  “跟小华碰见了,就一块过来看你。”老慕指了指谢风华。
  谢风华心里翻了个白眼,笑了笑:“李叔叔,听说您出院了,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李叔又是足足看了好一会谢风华,这才点头说:“是小华啊,你们都来了,那,那进来吧。”
  谢风华只觉他的眼神虚弱又游离,看着她的时候仿佛没有聚焦,他脸色依然透露着青,仿佛出院只是一种形式,但实际上人压根没康复过来,就连领着他们进店里坐的脚步都是虚浮的。他推开玻璃门,店里自有雇来的员工在忙和,李叔带他们走到屋子后面的会客间,想站起来张罗喝茶,却拿着茶叶罐又愣愣出神。
  “李叔叔,李叔叔?”
  谢风华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头,低头一看自己手里的茶叶罐笑了笑,感叹说:“哎,我琢磨给你沏点好茶,又想不起来我的好茶叶都放哪了……”
  “没事儿,别忙了,您快坐吧。”
  “要不,要不还是喝点水吧。”
  李叔蹒跚着转身给他们倒水,谢风华瞥了老慕一眼,发现老慕自从进来后便金刀大马地坐着,仿佛置身度外,谢风华用眼神询问他,老慕说:“你就别忙了,坐下吧。”
  李叔慢慢地坐下,老慕看着他,沉吟片刻,终于说:“姐夫,有件事,搁心里好几年了,于情于理我都该来问问你。”
  李叔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过了会,才点了点头。
  “你也猜到了吧,关于我姐的事。”老慕说,“坦白说,我最近在找她,但没找着人,美国,国内,能找的线索都找了,都不行,所以我咨询了小华。”
  “我的建议是报警。”谢风华说,“今天来,就是想问您,关于这个事,您这边有线索吗?”
  李叔看着茶几的桌面发呆,老慕也不催他,反而靠在沙发上呼出一口长气,谢风华怕他听不明白,补充说:“李叔叔,这么些年,您这边有她的消息吗?”
  “没,没有。”老李自嘲一笑,“她是抛下我跟别的男人跑啊,怎么会跟我联系?”
  “姐夫,这么多年了,我其实一直想问你,”老慕淡淡地打断他,“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我姐是跟人跑呢?她真的有外遇吗?你是亲眼目睹还是抓奸在床?”
  老李的呼吸骤然变粗,似乎想到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老慕目光锐利如刀,老李似乎不堪重负,闭紧了嘴。谢风华轻咳一声,温和地说:“李叔叔,不如您回忆一下,最后一次见到您妻子是什么时候。”
  老李深呼吸了好几下,这才哑声说:“最后一次见她,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发生了一起家庭纠纷,两兄弟因为赡养老人的事打了起来,我跟两个同事去调解,回来已经八点多快九点。入秋,晚上凉,她却穿着一身乔其纱的裙子,白色高跟鞋,收拾了一个拉杆箱就要往外走。我说你上哪,她说,李茂森,你听好,老娘不跟你过了,你就守着你那破房子一辈子烂里头吧。”
  他转头看向老慕,目光凄凉带着无奈:“老实说,我到今天都弄不明白她要什么,我那会能给她的都给了,不能给的,只要她想要我也会给,可我做到这一步,为什么她还是不满意呢?”
  老慕冷着脸说:“她不该跟你。”
  老李点了点头,说:“对,我俩当初就不该结婚。”
  谢风华打断他们,又问:“她出去,您没追吗?”
  老李低下头:“没,我那会腿已经受伤了,别说追不上,就算追上了,人心不在我这,又有什么用?”
  “后来就再没见过?”
  老李摇了摇头。
  “也没听到她的消息?”
  老李还是摇头。
  “她过得好不好,您就一点不好奇?”谢风华问,“毕竟夫妻一场。”
  老李叹了口气:“我在她走时有说过,你要想回来,这个家还是你的。这么些年,你看我也没搬家,就想着有天她要是回来了,不至于找不着家。现在你又跟我说她可能出事……”
  他茫然四顾,神情仓惶。
  谢风华拍拍他的手背说:“只是可能,不一定是真的。我们先报案好吗?”
  李叔握住她的手微微颤抖,终于点了点头。
  “那个,还有个事,”谢风华有些尴尬地开口,“李叔叔,我知道您心里还惦记着格非,所以爱屋及乌,总想对我好点,但我真不能收您的馈赠,特别是不动产这些,那是要违反纪律的。”
  李叔急了,说:“我当你是我亲侄女,叔叔给侄女买点东西怎么就违反纪律了,再说了,现在的男人谁知道靠不靠得住,女孩子家先置产再找对象,多重保障多好啊……”
  “不是,真不行,”谢风华头疼地说,“我不收的,我要收了,我成什么人了?”
  她怕李叔纠缠不清,忙告辞出门,老慕跟着她一声不响地离开,走出来店后,谢风华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李叔没跟出来,这才将脸上一直绷着的笑容松了下来。
  她面无表情地直直看着远方,冷声问老慕:“说吧,你要我来这,到底什么意思?”
  老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目视前方,缓缓地说:“刚刚咖啡店那个小孩还记得吗?”
  “别岔开话题。”
  “那个小孩他哥,跟我是过命的弟兄,执行任务时救过我一命,他出事时我没能救得了他,所以他弟就是我的责任。”老慕轻声说,“活到我这份上,能对我有恩的人很少,他哥算一个,我姐夫也算一个。”
  “其实让你来之前,我犹豫了很久,我是个亲缘淡薄的人,我姐对我来说,未必比姐夫重要。”
  谢风华忽然间有点明白他想说什么了,她直截了当地说:“但你还是怀疑他。”
  “你难道不怀疑吗?”老慕说,“不要告诉我,你没看出他撒谎。”
  “所以你让我来,是让我来支持你的怀疑。”
  “不,”老慕说,“我让你来,是让你替我做个决定。”
  “如果你的怀疑是真的,那要做什么决定不是由着你来,而是由警察来。”谢风华沉默了一会,说,“但现在没关键性证据,没证据,我宁愿相信李叔叔。”
  “谁说没证据,”老慕像下定决心了似的,简要地说,“跟我来。”
  第41章
  谢风华跟着他又穿回刚刚那个平房。老慕重新开了门,手一推,嘎吱一声,门洞大开。
  那股霉味依然挥之不去,哪怕此刻阳光普照,这个地方依然被周围高楼挡住,阳光只能照进一个小角落,刚刚不觉得,但此刻进来却发现这里头有种说不出的阴寒之感。
  老慕穿过天井,走到屋子前面,掏出钥匙拧开了那把挂在门上的生锈锁头。
  “你怎么会有……”
  谢风华忽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像老慕这样的人,能弄来大门钥匙,自然也能弄到屋里的钥匙。
  老慕轻轻推开门,一股更为浓重的腐烂怪味扑鼻而来。
  待适应了里头昏暗的光线后,谢风华渐渐看清了屋内的陈设,全是现在的年轻人看不上眼的老式家具,但却看得出来款式一致,显见当年住这的人花了心思追求统一。沙发扶手和茶几上甚至还保留着钩针钩出来的镂空蕾丝垫,上面是精心织就的方块菱形图案,只是年深日久,原来的白色已经变黄变黑。
  老慕说:“这是我姐拿钩针织的,她虽然好吃懒做,却有一双巧手。”
  谢风华四下打量这间屋子,分明可以从细节中看出曾经住这的主人花了很多心思打扮和维护它,哪怕没什么钱,但也尽量在墙上挂一幅画,在角落里摆一束花来点缀自己的起居室,若说他们对生活全无热爱和期待,断然是做不到这点的。
  她忽然皱起眉,走近了墙边,用手在墙上微微一抹,发现除了灰尘却全无白色粉末。
  “你也发现了?”老慕轻声说,“这个墙后来重新涂过,而且是涂漆。”
  “什么时候涂的?”
  “反正不是他们住这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当年这墙的颜色是浅绿的,看着就跟长了青苔似的。”
  谢风华没有说话,而是走进了卧室,卧室也很小,一张大床、一个衣柜已经占据了绝大多数空间,但卧室的墙贴着墙纸,那是花团锦簇的田园风格,现在早已发黄潮湿,个别地方还出现脱落斑驳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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