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小妹”就在她惊讶的当,段逸的声音也从她身后响了起来,她回过头,就见段逸正三步并作两步地下着楼阶,朝着她大踏步地走来。
  她扬起一个笑容,还来不及打招呼,就望见了一旁的赵萱,连忙冲她一笑,点头示意“县主。”
  赵萱也朝她笑了笑,只是神色看着有些不大对劲,道了声“郡主”后就低着头匆匆离开了,看得她一阵纳闷。
  段逸却是毫无所觉,快步走到她跟前停下,笑着道“小妹,好端端的比试不看,你怎么跑这里发呆来了”
  “我”段缱回头看了一眼赵萱的背影,皱了皱眉,“阿兄,你跟宜华县主说什么了,她怎么这幅神色你不是欺负人家了吧”
  她不提还好,一提段逸就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好啊,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反倒问到我头上来了。我问你,为什么打着爹的旗号唬我上重霄楼,又半途告诉我爹回了军中,说我这一趟白来了有你这么耍人的吗”
  段缱缩了缩头,有些心虚地笑笑“哪有,我又不是未卜先知,如何能知道爹会什么时候回军营。”
  “你不知道”段逸呵呵一笑,交叉抱起双臂,“小妹,你阿兄我是读书不在行,但脑子还没进水,爹昨晚回的军营,你会不知道还拐弯抹角地让什么县主来知会我,怎么,想乱点鸳鸯谱啊”
  “这怎么叫乱点鸳鸯谱呢,你妹妹我明明是在成人之美。”见伎俩被他识破,段缱也不装傻了,干脆上前一步,挽着他的胳膊追问,“阿兄,你快跟我说说,这位宜华县主你觉得如何有没有收到她的什么东西”
  “东西你说香囊”
  她嗯嗯两声,点点头。
  “我没收下,还给她了。”
  “什么”她惊叫一声,“你还给她了”
  段逸斜眼乜她“是啊,就许你牵桥搭线,不许我拒绝别人”
  她就说赵萱的神情怎么那么怪,原来是因为这个
  “阿兄”段缱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你也太不解风情了人家对你满腔情意,一片真心,你”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霍景安说的话,登时止了话音,怀疑起赵萱对段逸的感情来。
  段逸不明就里,还以为她是在责怪自己,横眉竖眼道“那又怎么了,你阿兄我乐得一个人逍遥自在,可不想找什么管家婆。”
  要是放在平时,段缱一定会跟他掰扯上一阵,但现在她满脑子都是霍景安刚才说的话,心里烦乱不已,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胡乱搪塞了一句“算了,不找就不找,我先回去了,阿兄你就一个人在这里好好的逍遥吧”就提裙往回走去,任由段逸在原地大呼小叫,也不理会。
  很快回了东楼阁,采蘩采薇早已久候多时,见她回来,立刻迎她入座。她坐在席上,望着下方,却是半点心思也不在上面,一直回想着霍景安刚才说的那番话。
  那一次的山路遇袭险些要了她的小命,她自然不可能轻易忘记,只是赵静也跟她说过,会给她一个交代,让她不要操心此事,她也就暂时把事压进了心底,乖乖等着赵静的回答,却没想到被霍景安抢了先。
  淮阳郡王赵巍,她曾经见过此人,生得面圆耳垂,也算是和善之相,且笑口常开,看着并不像那等奸佞小人。但她也清楚,这世上多的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之徒,他身为郡王,必定对她母亲削藩一事心怀怨恨,对她出手也说得通。
  此事若真与他有关,那赵萱对她阿兄的感情就要好好斟酌了。
  想到这一点,段缱不禁蹙紧了眉。
  赵萱提及段逸时羞中带涩,那神态怎么想也是天真烂漫,并带着几分情窦初开的青涩,若这些都是她装出来骗人的,那她的城府也太深了。
  正想着,周围忽然起了一阵骚动,她有些茫然地回过神,环顾四周,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霍景安不知什么时候入了场,正策马绕着场地慢慢跑着圈。
  他一身黑衣骑装,座下的马匹却是通体雪白,煞是耀眼,只一眼就叫人再难移开目光。
  段缱一开始还有些愣怔,等她彻底回过神时,霍景安已经搭好了箭,正在慢慢地张着弓。
  直到这时,她才有空仔细看了一眼场下的布置,见有两根红绳垂在箭靶数丈开外,相互之间错开了些许距离,就知这是“双箭”轮,与赛者需一次射出两箭,双箭齐中红绳下垂挂的铜钱,再正中同一靶心,才能得甲等之评。
  这是箭术中最难的一种,还从来没有人达到过,就是她的父亲段泽明,也在齐中铜钱后偏了些许,没有两箭都中一个靶心,叫人抱憾。
  段缱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只是见霍景安张弓搭箭,就下意识屏了息,凝神盯着他看。
  霍景安张弓的时间并没有多久,几乎是在弓弦溢满的那一刻,他就松了手,箭疾驰而去,下一瞬,它们就牢牢地钉在了靶心上,尾羽一阵颤动。
  箭靶之前,红绳轻晃。
  四周一片寂静,甚至连一边的黄门都看愣了,直到被赵瀚呵斥一声,才忙不迭上前查看,大声高喊“双双箭齐中铜钱,甲等是甲等”
  众人哗然。
  赵静抚掌笑道“不愧是英雄出少年,看来今日头筹非晋南王世子莫属了。”
  她这一说,周围人也跟着赞叹起来,笑语不绝,段缱却充耳不闻,只盯着霍景安看,见他策马回踏,正在心中想着他会是什么神情,就见他忽然抬起了头,朝自己投来了一瞥。
  第14章
  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在空中交汇了。
  段缱一愣,还不等她做出什么反应,霍景安就转过了头,继续策马前行,仿佛刚才的那一瞥只是一个无意间的转眸,并无他意。
  如此转瞬即逝的瞥眼,周围人都毫无所觉,赞叹依旧,只有段缱怔怔坐在席上,望着霍景安离场的背影突突心跳,直到彻底不见他的身影,她才猛然回神,低下头拿过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
  下方响起赵瀚带着几分讥讽的夸赞,但她无心去听,锣鼓又起,拉开了新一轮的比试,她也无心观看,就像被一粒石子击中了水面,打破了原本的平静,段缱咬唇坐在席上,握紧了手里的茶杯,心境难平。
  “缱儿,缱儿”
  直到几声呼唤钻入她的耳里,她才一个激灵醒过神,偏头看向赵静,露出一个笑容“娘,怎么了”
  “还问我。”赵静一笑,眼里透出几分关切,“怎么出神这么久,娘喊你几声你都不应这比试就这么无趣,让你打不起精神来”
  段缱出神的原因自然不是这个,但她也不可能实话实说,想了想,放下茶杯,乖巧笑道“娘,您也知道,女儿素来就是不喜欢看这些的。”
  “你啊,真是被我们惯坏了。”赵静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抬头看了看天,道,“也罢,这大热天的,你就先回去吧,免得看得不尽兴,又中了暑热。”
  段缱有些意外,但更多的还是惊喜,不说她本来就对这种比试没什么兴趣,就是有,也被霍景安刚才的那个目光给看没了,赵静这话正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忙笑着应了“那女儿就多谢娘的关心了。”
  赵静含笑点头“去吧,好生歇息,别累着了。”
  段缱就带着采蘩采薇离了席,行至拐角处时,场下锣鼓又起,黄门唱喏,听见“晋南王世子”这几个字,她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郡主”采蘩小声道。
  她就收回了目光,低声道“走吧。”
  众人所居的殿苑距离重霄楼并不远,不过多时,主仆三人就走上了通往宫苑的长廊。
  廊外庇荫连绵,遮挡住了大半日光,又有山风习习,比重霄楼上要凉爽许多,段缱就放慢了脚步,在廊下缓步而行,一边走,一边平复心情。
  采薇落后半步跟在她的身边,见她神色平静,便大着胆子问道“郡主,大公子和宜华县主那边如何了”
  对于这两个贴身侍女,段缱基本上都不会瞒着事情,包括这一次的牵桥搭线之举,也是多亏了她们才能顺利完成,采薇性子活络,心里藏不住话,开口询问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因此也没有任何责怪之情,笑着道“怎么,当红娘当上瘾了,还想再当一回”
  采薇霎时红了脸,不依地小声叫嚷“郡主”
  “好了。”她笑着安抚,“这事还得看阿兄的福分,要是他”
  话至一半,她就住了口,没有再说下去,眉心微蹙。
  她又一次想起了霍景安说的话。
  她的忽然沉默让两个侍女都有些没底,采蘩瞪了采薇一眼,就笑着说起了别的事把话岔开“郡主,奴婢听这行宫里的总管说,今年新种植了一批青桐树,开辟了一处梧桐台,就在前头不远的地方,不仅景色怡人,待着也很凉爽,郡主可要过去看看”
  段缱有些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是吗,倒是难得,那就过去看看吧。”
  “是,郡主且随奴婢来。”
  梧桐台果真是个避暑赏景的佳地,葱郁青翠的桐树绕着亭台连绵种植了一坡,树荫避天,洒下斑驳光点,附近小溪回旋,潺潺流水之声不绝于耳,段缱只望了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的景致,去了不少的浮躁之气。
  不必为霍景安说的那些话自寻烦恼,她在心中道,是真是假,问过母亲就知道了,就算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那也没什么,亡羊补牢尚且为时未晚,更何况现在也没出什么大事。
  至于霍景安刚才的那惊鸿一瞥,她心头忽然纷乱的情绪,则是被她刻意忽略了,压在心底,不再去想。
  段缱在亭子里坐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才起身离开了梧桐台,继续前往行宫后院,不过却没有回到自己的蓬莱苑,而是去了赵静所居的宁安殿,借了后边的小厨房,煮起了冰糖雪梨。
  自打到了行宫,赵静的咳喘就好了许多,但每日的药石汤膳还是不能少,包括这份冰糖雪梨。平日里赵静都是让下人熬制,今日段缱得了空,就亲自煮了一碗,考虑到弓射大比一时半会不会结束,她就命人用文火慢慢煎着,等雪梨的清香伴随着冰糖的甜味飘散开来时,赵静也回了殿里,时辰把握得正好。
  对于她这番举动,赵静又是心怀甚慰,又是心疼“你这丫头,都说了这些事情不必你亲自动手,后厨是什么地方,烟熏火燎的,又是大热天,要是一不小心热着了可如何是好”
  段缱就笑了“娘可高看女儿了,女儿只是切了梨子,和着冰糖往水里一放而已,其余的事都是让宫人去做的,那么热燥的地方,女儿怎么可能待得住呢。”
  “你呀。”赵静就摇头笑了,接过她递过来的瓷盅,却没揭盖,而是道,“缱儿,你有心事”
  段缱一愣,面上笑容加大了几分“没有啊。”
  “还想搪塞。”赵静道,“你是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就是少了一分笑意,娘都能看得清楚,更别说刚才了,一直闷闷不乐的,沉思不定,怎么了,不过离了一趟席,回来之后如何就大变了心情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段缱就有些犹豫起来,想着要不要询问山路遇袭一事。
  最终,她还是决定问一问赵静,要不然这事老压在心底,她总能时不时就想起来,也不是个办法。
  “娘,”她抬头道,“月前女儿在青庐山遭匪徒埋伏,娘可有眉目了,知道是谁想要置女儿于死地吗”
  赵静面色一沉。
  倒不是因为段缱这番话,而是此话所表的遇袭一事。
  那些匪徒表面上是要对女儿不利,实际上却是冲着她这个当娘的来的,这一点她心知肚明,相信女儿也一样清楚。
  她曾经说过,会彻查此事给女儿一个交代,如今已经过去了月余,能查清楚的她都查清楚了,之所以迟迟不提,还是不想让女儿为此烦心。
  她是不想让段缱蹚这些浑水的,可没想到段缱却自己提出来了。
  权衡半晌,赵静决定把话说开,女儿的秉性她很清楚,是个沉得住气的,也很聪明,告诉她真相既能给她一个警醒,又能让她小心防范一些人,总是好的,更遑论女儿还为此受了惊吓,甚至差点丢了性命,光是凭这一点,她也不能瞒着。
  想到这,她微微一笑,对段缱道“是娘不好,这些天只顾着忙其它事情,都忘了和你说这件事。”她伸手理了理段缱的鬓发,温和道,“缱儿,你素来便是个聪明的,有些事,娘不说,你也能猜到,是不是”
  段缱道“娘,那些匪徒并不是寻常匪徒,是不是”
  赵静点点头。
  段缱并不惊讶,这些事她早就料到了,她更关心的还是下面这个问题“那娘查清楚了这些人是谁派来的吗”
  赵静道“来,坐到娘身边来,娘跟你细细讲明”
  从赵静的话中,段缱逐渐了解了事情的大概那日在青庐山上袭击她的匪徒当真与淮阳郡王有关,霍景安带给赵静的活口里有三个服毒死了,还剩下一个,虽然没从他嘴里套出什么话,但还是通过一些蛛丝马迹追查到了淮阳郡王的身上。
  当然,其中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地方,不能就此确定淮阳郡王就是主谋,但这也足够让段缱心惊的了,不仅是因为霍景安说中了事实,还因为赵萱。
  在听完了赵静的讲述后,她的面色就有些不好了,咬着唇道“娘,女儿今日鲁莽,做了一件错事”和盘托出了给段逸和赵萱牵桥搭线一事。
  赵静听罢,微微皱眉“竟有此事”
  段缱点点头“娘,这件事你怎么看”
  赵静沉吟片刻,道“赵巍是个两头三面之人,他说的话只能信三分,至于赵萱此女城府平平,你不必顾虑太多,照常相处就可,但也要有分寸,不可太过交心。”说到这里,她忽然一笑,“要是她能让你阿兄早点开窍,便是有心接近,娘也谢她一谢。”
  最后一句话逗笑了段缱“阿兄的确太不解风情了一点,娘,你可要加把劲,早日给阿兄找到一个合他心意的妻子,让他带着猫猫狗狗去逗未来嫂子,别再来祸害女儿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赵静就想起了段逸的鹦哥啄破段缱指腹一事,就是一阵气恼“说起这个娘就来气,逸儿他也太没个轻重了,竟拿那等牲畜来给你逗乐,幸好咬得不深,要是留了疤痕,看娘怎么教训他。”顿了顿,又道,“你便是为了这个闷闷不乐的可还有其它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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