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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老夫人③

  她们提起母亲,乔容心酸不已,继而悲愤,听到老夫人问出这句话,她抬眼看向孙太太。
  阿苗过来拉她,压低声音道:“我们出去。”
  “不用。”孙太太出声拦住,镇静说道,“我是清白的,让你们听去也无妨,就算钟府上下都在,甚至全杭城的人都来,我也无惧。”
  她坦然看着老夫人,慢慢跪了下去,流泪说道:“没想到老祖宗会怀疑我,我与金音一起侍奉老祖宗的时候的确亲如姐妹,可后来我们际遇不同,她是人上之人,而我,幸得她不忘旧情,全家才能有口饭吃,老祖宗想想,就算她待我如昔,我又怎能腆着脸往她跟前凑?我们约好,每年四月初四在道济村法云茶楼见一面叙叙旧,既是不忘旧情,也是她留给我的脸面。”
  老夫人不为所动,冷声道:“音儿是识大义的孩子,不会冒着连累家人的风险,向外转移珠宝,乔财神知道也不会答应,是不是你撺掇得她?”
  “去年四月初四见面,她说乔财神生意上有了难处,这道坎若是迈不过去,只怕从此万劫不复,我确实跟她提过,不如趁早将值钱的珠宝放在别处,免得受袁总督连累,引来抄家之祸。”孙太太磕头说道,“兴许我出的是馊主意,可我是一心为了她好。”
  “后来呢?”老夫人冷眼看着她。
  “五月里的时候,乔财神的生意难上加难,听孙大人说金音要将四姑娘送回延溪老家,身边只跟着两位老仆和一个丫头,我忙打发家中的老陈带着几个人悄悄护送,那日是五月初六,半上午的时候,金音打发人来找我,让我去一趟法云茶楼,那时候,正义在粥厂办差,玉黎和崔妈妈跟着去粥厂帮着分粽子,仲瑜动身去了延溪,家中只有我和三姑娘玉雪,我带着玉雪匆匆赶到时,金音一看到我,就笑着跟我说,今日去了两桩心事,我忙阻拦她说下去,下楼求了老板娘,让阿苗带着玉雪出去玩耍……”
  孙太太说着话指一指阿苗,“她就是阿苗,阿苗,你跟老祖宗说。”
  阿苗学着孙太太的样子跪下去,小声说道:“奴婢阿苗,原在道济村法云茶楼服侍老板娘,去年五月里,老板夫妇卖了茶楼,回到幽州原籍去照顾年迈的父母,奴婢没了事做,在家闲了一年,今年五月孙府厨房里有份差事,奴婢来了孙府,有一回跟着管家去上房送菜,认出孙太太是茶楼里见过的老主顾,大着胆子问起,孙太太念旧,又可怜奴婢,拨了奴婢去上房侍奉。”
  老夫人嗯了一声:“那日在茶楼里,金二太太可带着东西?”
  “没有,金二太太下马车的时候,手里只拿了一个荷包,奴婢喜欢荷包,所以记得很清楚,那荷包是圆形棕色的,上面绣着花开富贵,花上面落一对蝴蝶,下面坠着金色流苏,她还从里面拿出两角银子付了车钱,又赏奴婢两角银子,奴婢问金二太太怎么不坐自家的马车,她笑说车夫病了,奴婢又问她巧珍姐姐怎么没来,她说巧珍今日回家瞧她爹娘去了,她跟老板娘打过招呼,让老板娘打发人到西河直街孙家去,请孙太太来一趟,自己上楼梯进了常去的雅室,老板娘亲自端了茶点进去,陪着金二太太说笑,等孙太太到了,老板娘才出来。”
  “金音和你说了些什么?”老夫人看向孙太太。
  “她说去了两桩心事,我问她那两桩,她说四姑娘回了原籍,由乔家大老爷照顾,她与乔财神十分放心,另外就是上回说的事,她已安排妥当。我当时听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看来她最信任的人并不是我。”孙太太说道。
  老夫人眯眼看着她:“这阿苗来得太巧了,是你预先准备好对付我的吧?”
  “老祖宗说那里话,果真只是凑巧,我都不知道她在家中厨房里做事,老祖宗,我身正不怕影子歪。”孙太太趴在地上,“奴婢斗胆问老祖宗一声,金音是哪一日去的?”
  “八月二十九收到我的书信,九月初一早起出了趟门,午后回来,夜里就自尽了。”老夫人拭泪说道。
  “我七月里就离开了杭城,八月里到了京城后,托老祖宗的福,一直在大老爷的别院里住着,正义差事定下来后,九月底我们动身回了齐河。”孙太太哭道,“那一个来月,我几乎每日都在老祖宗面前侍奉,若是金音托付了我什么,我怎么会离开?她又怎么会让我离开?”
  听到此处,乔容心中骇然,低着头愣愣盯着地面。
  “你说得没错,九月初一的时候,金音离开天竺寺,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包袱,给她东西的人自然不会是你。”老夫人面色渐渐缓和下来,叹口气道:“起来吧。”
  孙太太扶着膝盖站起,老夫人拉她坐下,拍一拍她手背道:“你也别怪我疑心你,听到金音自尽,我恨不能烧了那天竺寺,但凡与她有过来往的,我都要怀疑个遍。”
  “原来老祖宗是诈我呢,可吓死我了。”孙太太手抚着胸口说道。
  “昨夜里,我还审问了二太太,把她都吓哭了,平素那么镇静的一个人,哭得那样惶恐,我没憋住,笑出了声,她才明白过来。”老夫人得意笑着,压低声音道,“这些日子但凡来看我的,都与金音有些交情,我要一个一个问过。”
  “就盼着老祖宗为金音伸冤了。”孙太太拭着眼泪道,“话说回来,我知道,老祖宗疑心我,还因为我买下了乔府的宅子,这杭城里人人疑心我发了横财,其实是因为正义在山东泰安做过几年掮客,懂得买卖房子的门道,我们就钻了个空子,真正发财的是之前那个姓钱的买家,若是能找到他,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我管着钟府几十年,但凡大户人家这些进进出出的账目,我心里都有数,我帮你算了一笔账,就算是钻了空,你也没有那么多银子。”老夫人带着些打趣说道。
  “我一样一样跟老祖宗说,我那死鬼丈夫活着的时候开了一间茶庄,我背着公婆积攒了些首饰细软,后来在泰安又有了些家底,这些年沾乔财神的光,正义在粥厂里发了些财。去年回临河祭祖,公婆因为正义做了官心中高兴,又看在三个孩子面上,将这些年积攒的大半银两都给了我们,说是让正义在官场上打点。”孙太太低着头说道,“我公爹做了一辈子钱粮师爷,我都没想到他能有那么多银子。”
  “这就对了,你也算对我交了底。”老夫人满意笑道,“从今以后再不疑你。”
  “谁疑我我都不怕,只要老祖宗相信我,乔四姑娘相信我。”孙太太含着泪笑了起来,“对了,说到乔四姑娘,老祖宗何不今日就请她过来,我们三代人见一见,我怕那孩子跟我陌生不爱理我,也不好冒然去绣坊看她,有老祖宗在,她准得给我些脸面,以后就一回生二回熟了。”
  听到老夫人说一声好,乔容心中一急,额头冒出一层薄汗,若老夫人派了人去,巧珍和绣珠可能应付?
  正惶急的时候,孙太太瞟了过来,笑一笑说道:“刚刚我说的那些话,四儿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乔容忙打起精神说道。
  “你与四姑娘沾亲带故,回头将这些话说给她,免得她听了旁人撺掇,对我有什么误会。”孙太太和气说道。
  “说的没错。”老夫人笑道,“四儿,回头跟四姑娘仔细说说。”
  乔容说一声是,老夫人唤一声来人,一个大丫头应声而进,老夫人吩咐道:“跟二太太说,打发人去一趟小河街的巧手绣坊,就说我请乔四姑娘过来叙话。”
  潘妈妈曾经去过,二太太定得打发她去,乔容心中更急,担忧巧珍和绣珠在潘妈妈一双利眼下露出破绽。
  孙太太又瞟她一眼,阿苗在旁道:“四儿你怎么了?怎么满脑门的汗?”
  “有些热。”乔容勉强笑着,在心里提醒自己镇静,可越是提醒,心中越乱,一会儿想着孙太太天衣无缝的解释,一会儿担心若是潘妈妈认出绣珠是假冒的,该怎么办?又或者绣珠大着胆子跟着前来,定逃不过孙太太的眼,一会儿又想这些日子阿苗突然出现,玉雪说见过金二太太,二姑娘撞见她和唐棣亲近,今日又特意带着她来到钟府,这一切是不是孙太□□排好的?孙太太是不是早就开始怀疑我了?
  “看来她在我这儿有些拘束,让她下去吧,下去喝茶吃果子,跟别的丫头们玩耍去,等四姑娘来了,再让她进来侍奉。”钟老夫人和气说道。
  她忙福身说多谢老夫人,缓步退了出来,出了上房的门,一把扶住廊下的柱子,心中焦虑翻腾着干呕一下,两手捂了嘴四处看着,不知该往哪儿吐去。
  正惶恐的时候,有小丫头端着托盘疾步走了过来,笑问道:“姐姐喝凉茶吗?”
  她一把夺过茶壶,就着壶嘴咕咚咕咚灌下去好几大口,顿觉清静凉爽许多,慢慢镇静下来,将茶壶递还给愣怔的小丫头,笑一笑说道:“我有些中暑,这会儿好多了,多谢这位小妹妹。”
  小丫头悄悄指一指东边回廊拐角,有人探一下头又缩了回去,小丫头笑说道:“琴心姐姐让我告诉姐姐一句话……”
  “什么话?”乔容尚未回答,阿苗闪身而来,抢在前头问道。
  小丫头抿了唇,乔容笑笑:“阿苗姐姐不是外人,你说就是。”
  “琴心姐姐说,潘妈妈的小孙子病了,今日没来。”小丫头说道。
  “我知道了,多谢小妹妹。”乔容心下一松,若是别人去,巧珍与绣珠应该能应付过去。
  小丫头笑着转身走了,阿苗问道:“潘妈妈是谁?”
  乔容四处瞧了瞧,指着三间厅外东南边拐角处:“那儿没人,咱们去那儿说话,又在上房对面,太太若有吩咐,一眼就能瞧见。”
  二人来到东南拐角处的回廊下,乔容看着阿苗,心里喊一声帮凶,两眼喷出火来,恶狠狠盯着她道:“我有句话问你。”
  阿苗吓一跳:“怎么了你?怪吓人的?”
  “你怎么知道我与乔四姑娘是亲戚?”乔容逼问到她脸上,“你在背后打听我?”
  “我没有。”阿苗往后躲了躲。
  “你有什么话,为什么不当面问我?我口口声声叫你姐姐,心里当你是好姐妹,还想着再给你绣一个更好的荷包,比太太手里那个还要好,你既然这样,再不会有荷包了。”乔容冷哼一声。
  阿苗一听有更好的荷包,忙忙摆手道:“我真的没有在背后打听你,是别人告诉我的。”
  “你想做小公子的通房对吧?你跟我说实话,我在小公子面前为你美言几句,下回你再去瑜园,我带你见他去。”乔容笑笑。
  “可是太太……”阿苗绞着手。
  “太太最宠着小公子,小公子说一不二,原先有个灵芝,就是太太给小公子预备的通房,你可听说过?”乔容看着她。
  “听说过。”阿苗点点头,“我听说过小公子的许多事。”
  “小公子不喜欢她,都没跟太太说,就把她撵了出去,小公子若喜欢你,自然可以做主留下。”乔容盯着她,“快说,是谁告诉你的?”
  “是太太,太太教我说的。”阿苗小声说道,“你可别告诉太太。”
  果然是她安排好的,她都知道了什么?知道多少?乔容心中若有惊涛骇浪呼啸而过,身子重重往廊柱上一靠,心中的绝望一点点蔓延,几乎将她淹没。
  那个女人步步为营滴水不漏,我怎么能斗得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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