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粥给我就好了,你下去。”唐俨吩咐瑶月。
  瑶月行了一礼,又麻利的退了下去。
  四个人都是眼下青黑,隐约能见到下巴上青黑的胡茬。
  三人给萧氏请过安后就搬了绣墩坐在阿迟床边,几人默契的未提前夜唐玉晚被拐的事儿。
  唐俨亲自揭了砂锅的盖子盛了一小汤碗,小心的喂到唐玉晚的嘴边,其他人也盯着,唐玉晚看着他们如临大敌的谨慎小心,不禁有些发笑又有些心酸,这是我的家人,世家多无情和算计,他们却不一样,不知我前世是积了多大的福报才有幸托生到此。
  唐玉晚一口一口的接了唐俨喂过来的粥,睡了一天一夜,她脾胃较虚弱,唐俨也不敢让她多吃,只喂了小半碗就在唐玉晚眼巴巴的眼神下让人收了东西。
  唐玉嫣和谢家姐妹只听说唐玉晚受风病了,连着几日前来看望,唐玉嫣虽然嘴上别扭,但还是巴巴绕了半个城去合记给唐玉晚买金糕,合记的金糕远近闻名,做法独特,又加了玫瑰露,酸爽可口又带着丝丝甜意,特别开胃消食。
  萧晋苍白着一张脸从府库里挑了一匣子新鲜的小玩意,木生奉了他主子的命送去给唐玉晚,木生不算男子,萧氏倒是敢把他放进闺女的闺房里。
  木生趁机在唐玉晚面前给主子表表功,让唐玉晚记住他家殿下的好。
  唐玉晚那个姑娘向来不怎么聪明,而且心软易感动,听了木生夸大其词的话,只觉得萧晋是个率诚热心的人,为了自己竟是连身子都不顾了,真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好人,怪不得阿娘每日都念着他,想着日后与他多加亲近些。
  木生看着唐玉晚动容的表情只觉得自己真是殿下的贴心小棉袄,连口茶都顾不得喝就急急忙忙赶回去和萧晋表功了,然后果不其然的多得了一个月的月俸。
  顺天府的大牢深处,阴暗潮湿,寒意森森,地上带着未干透的血迹,肥硕如斗的老鼠也不惧人,有的年岁大了,皮毛红黄相间,足足有人小腿大。
  眼睛泛着红光,拖着恶心的长尾巴的盘踞在地上和房梁,盯着来来往往的人,时不时发出吱吱高亢的叫喊,似乎下一秒似乎就要扑上去狠狠咬下一块肉。
  它们也许是吃的人血才得以这么硕大,木生暗暗想着,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死死揪住衣服,生怕老鼠扑上来。
  萧晋恍若未见,披着宽大的斗篷,将脸都遮了半张去,静安殿里除了老鼠,蛇也不少,当年初进时也是惊惧,身为先帝之子,谈不上养尊处优,也没真正吃过什么苦,自然没见过这些东西,后来,它们的尸体都被他堆在梧桐树下。
  最深处的牢房里,昨日刚刚被带进来的龙三和婆子颓废的缩在牢房的角落里,年年打雁,如今却被啄了眼,按大齐律例,贩卖人口当处绞刑。
  顺天府尹是坚定的萧晋党,是先帝的心腹大臣,当年确是他看萧晋颓废,为留存势力,最先带人向宁帝投的诚,他的命都能豁给萧晋,何况是偷偷带他进顺天府大牢。
  “太子殿下,您看,这两个人······”顺天府尹江河身材高大,仪表堂堂,恭敬的垂首问萧晋。
  其他人对这个称呼也不加纠正,似是默认。
  木生晓得他家殿下还是不大爱说话,就带着阴笑对江河道“江大人,这两个败类,不知害的多少人家家破人亡,不如就单独关个屋子,这老鼠也都饿几天再关进去······您觉得呢?”
  江河为官多年都觉得脊背发凉,这老鼠可是急了什么都敢吃,只觉得不愧是宫里出来的。
  半个时辰后,牢房里的惨叫声不绝于耳,龙三和婆子身上鲜血淋漓,眼神惊恐,龙三仗着年轻力气大抓了婆子在前面挡着,却也免不了被饿极了的老鼠狠狠撕下一块肉,萧晋看得却十分过瘾,多少年没见过这么畅快淋漓的戏了,萧晋一笑,看得木生心里一抽。
  殿下的苦受的多了,心里不似正常人,怜悯和害怕,同情,欢喜这些正常人的感情早已随着先帝后而去,平日里寂静沉默,其实偏喜欢这些血腥的,却难得喜欢一个姑娘,如今有人不知死活,动到唐姑娘头上。
  临近黄昏,龙三身上的肉几乎被撕咬光了,那婆子胸膛上透过薄薄的肉膜,似乎能看见心脏的跳动,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满地的鲜血肉渣,熏得人作呕。
  木生吩咐让大夫好好养着,养回了肉,下个月殿下还要看,嘱咐卸了手臂,断了舌头,绑好,防止他们自尽。
  临近黄昏,萧晋才带着木生悄悄翻进长安王府。
  连着歇了几日,唐玉晚才被萧氏放出去溜达。她只觉得她三哥近来有些不一样,似乎表情更加沉重些,去武场更加勤了,连带着二哥都闷闷的。
  直到三月初,积雪渐消,留下满地潮湿的水渍,樱花将开未开,却已透出阵阵香气和粉嫩时,她才从她娘那里知道,她三哥要去北疆,二哥代替三哥留在邺城。
  阿迟也通过唐俨知道些消息,北疆自打先帝驾崩后就不大安分,今年尤甚,时时派人进犯,扰的北疆百姓不得安宁,听说北疆骑兵尤其彪悍,能以一当十。
  唐玉晚不禁有些揪心,虽明白家国大义,但希望阿娘把三哥拦下来的念头却占了上风。
  却没想到她娘只是红了眼眶,告诉三哥好好保重就痛快的答应了,连她爹都吃了一惊。
  萧氏只与唐玉城道“你身上留着萧家的血,也留着大齐男儿的血,守卫大齐本就是你的责任,为娘拦住不你,也不拦你。”
  唐玉晚是明白萧氏有多疼他们兄妹的,平日里磕了碰了都要揪心,如今放三哥去北疆无异于心头割肉。
  唐玉晚舍不得却不敢哭闹,哥哥有自己的想法,她也无权干涉,即便她私心里只想着一家人平平安安的。
  她连着几日都吃不下去饭,唐玉城也不敢去劝,怕惹的她哭,只每日特地买了吃的,偷偷送过去,想着妹妹还是小孩子,忘性大,兴许过几日就好了。
  三月末唐玉城就要去军北大营报道,萧氏虽然答应的痛快,但也是担心,便准备带唐玉晚去灵光寺替唐玉城求个签和平安符,再点一盏长生灯,保佑唐玉城平安,也让唐玉晚心里有个寄托安定。
  唐玉晚心里记挂着,当天天不亮就爬起来,让华嬷嬷直大呼小祖宗,让她回去再歪一会儿。唐玉晚平日里性子软,遇到非要不可的事儿,性子拗的几头牛都拉不回来,这点倒是和萧氏十分相像。
  华嬷嬷只能替她净面梳发,今日去的是寺庙,不好打扮得太过艳丽,华嬷嬷替唐玉晚挑了一套月白色的春衫,又配了件披风,天气虽然回暖,但早晚却凉,姑娘家家的,可受不得凉。
  綰了轻便的双平髻,簪了两朵绢花,走山路方便些。
  萧氏今日起的也早,只是年纪到底不年轻了,精力不济,神色恹恹的。知道唐玉晚的脾性怕是今日会起的早,就多备了饭,叫她一起用膳。
  今早厨房煮了竹笋腌鲜汤。
  用了新出的笋芽和金华火腿还有肋条肉。
  用大火将火腿和肋条同煮两刻钟,再翻面用小火闷着,直到竹筷穿得进去,趁热拆骨,去油膘和皮。
  将两肉和竹笋滚成块加进原汤里旺火烧半刻钟就算成了。
  汤汁白浓,肉质酥肥,鲜香可口,唇齿留香,让人回味无穷。
  第21章 若有应
  通往灵光寺的山路崎岖不平,即便是马车的坐垫多加了几层棉絮。
  唐玉晚沿路撩起帘子还能看见诚心拜佛的善男信女,挎着香烛徒步而行,或是世家夫人的马车后跟了一队护卫和丫头。
  灵光寺的香火鼎盛,山路却从未修过,是园慧大师拒绝的,拜佛求佑,本就是要的诚心,路途平坦,反倒不美。
  一路颠簸下来,唐玉晚的脸色发白,萧氏倒是还好,年轻时没少骑马,这点颠簸还未看在眼里。
  马车到了山脚下就停下了,从山脚到山顶的灵光寺修的是九百九十九级台阶,需要来人亲自攀登。
  从山脚望上去,山上疏木森森,寺庙高高耸立在上方,宛若杳出霄汉上,香火缭绕直冲上空。
  走到不足三分之一的路程,唐玉晚的腿脚就开始酸软,一步都迈不动了,初春乍暖还寒,她身上却起了一身薄汗。
  萧氏问她歇歇吧,唐玉晚拧劲儿上来了,只摇头,还是一步一步撑着向上爬。
  直到了半路上,唐玉晚终是坚持不住松了口,瑶光铺了垫子在台阶上,唐玉晚扯着裙子就坐了下去,大口喘着气,一连灌了好几杯茶水,反观萧氏还是气定神闲,拿了帕子给唐玉晚擦汗,看的唐玉晚羡慕。
  到了山顶时,已经日头开始偏西,唐玉晚是第一次来灵光寺,因着年纪尚小,萧氏却也是第一次来,因她曾经从未信过神佛,如今却不得不把希望寄托给他们。
  灵光寺占了山顶的全部地界,庙宇连绵,恢弘大气,似与天接壤,云雾飘飘。
  寺前一对乌木对联,上联书着:大千世界,众生笑来闲放眼。下联书:不二法门,济颠醉去猛回头。两侧植了高大的松柏。
  门前接引的小弥陀一身灰色蝉衣,年纪不大,眉目俊秀,却老成持重,萧氏看着与萧晋年纪差不多,立时心生好感,也觉得他面善,似在哪里见过。
  “施主,小僧是前来接引的,请随小僧前去。”因着登上山顶已经时候不早了,须得留宿一宿,萧氏便先遣了护卫过来通报。
  客房安置在殿后,男女客房隔着一片松柏,互不干扰,唐玉晚似乎透过松柏看见了一抹玄色的人影。
  折腾了半天,僧人贴心的送来了灵光寺特色的斋菜,灵光寺的斋菜是鼎鼎有名的,不少人是为了斋菜慕名而来。
  唐玉晚看着那一叠叠小巧可口的饭菜和点心,只觉得百闻不如一见,名不虚传,只闻味道便让人胃口大开。
  小僧人端来的是桂花糯米藕,西汁素鸡腿,酸甜菜花,蜜汁双球,熏香素鸡,酥皮豆腐丸子。
  唐玉晚嗜甜,尤其喜欢那道桂花糯米藕,洗净的糯米灌进洗净的藕节里,用筷子塞紧,再用小竹丝扎紧,用砂锅煮熟后切成打小一致的藕片扣入碗中,放入冰糖·桂花糖,上蒸笼蒸到冰糖溶化。
  下锅后的桂花糯米藕泛着红色,上面冰糖溶化的津液显得藕片更加晶莹剔透,趁热吃最是香糯,又带着桂花和莲藕的清甜。
  虽然莲藕是去年备下的,但是师傅的厨艺实在高绝,丝毫不会损失藕的味道,她恨不得把盘子也啃光。
  萧氏不信佛,对寺庙的景色也丝毫不感兴趣,只带了唐玉晚去大雄宝殿求签,今日似乎香火更鼎盛些,萧氏等了好一会儿,得了上上签后吊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就顺了。
  萧氏替唐玉城求了平安符后,唐玉晚心里念着救她回来的萧晋,也替他求了个平安符,想着有机会便给他,萧氏只觉得闺女到底是大了,懂得疼人了。
  最后萧氏一掷千金添了香油钱就打算回客房歇着,却被殿后的声音吸引了。
  “园慧大师,小妇人近来诸事不顺,求大师为小妇解惑,是否命途······”妇人虔诚的声音从殿后传来的帷幕传来,令萧氏的脚步不禁一顿,阿迟近来多灾多难,也当为她求一求。
  萧氏唤来殿前敲打木鱼的小和尚“小师傅,可知今日园慧大师是否在。”
  “在的,女施主,园慧师傅今日难得替人解签,若有不得解之事,可前去。”小和尚客气的回应。
  园慧大师年事已高,须眉皆白,慈眉善目,仿佛自带着隐世高人的仙气,此刻他送走了上一位前来解签的香客,正盘膝闭目休息。
  萧氏站定在他身前,园慧似有感应般缓缓睁开双眼“女施主可有不解之事想要询问老衲。”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萧氏拂袖坐在园慧身前的蒲团上,拉了唐玉晚过来“大师,小女近来多灾多难,求大师为其解了坎坷。”
  “大师。”唐玉晚附身给园慧行了一礼,乖巧的站在萧氏身后,她没想到今日还有她的事儿。
  园慧一打眼儿就看见了,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水灵灵甜丝丝的小丫头,园慧大师想着,眼底透出笑意。
  “施主又何须烦恼,世人皆有自己的路,便是指明了,也不见得能躲过劫难。”园慧大师似乎不欲泄露天机,只静静与萧氏解释。
  “大师,若是无解,我这心中实在不安。”
  “既是施主一定坚持,那老衲也不多做推迟了。”园慧细细打量这阿迟的面容。
  许久才缓缓开口“姑娘自幼富贵荣华,命有三劫,前两劫为小,可得贵人相助安然而过,第三劫为大,度不得,是要伴着一生的。”
  萧氏知晓那两劫便是年前宫内被关和十五被拐,却惊于第三劫,若度不得,该如何,忙问“大师,不知第三劫是何?可有解?”
  园慧摇摇头“解不得,情劫是要随着一生的,不过祸福相依,小施主将来的荣宠富贵皆是随它而来。
  情劫所以为劫,伤的是心,小施主这一劫却伤不得心,所以,与其说是劫,不如说是福缘来的恰当,施主莫要挂怀。”
  萧氏的心这才定了下来,她的女儿,只求平安顺意便好,将来找个如意郎君,一生无波无折一生她便满足了。
  萧氏带着唐玉晚谢过大师后,便从大殿返回客房。园慧看着唐玉晚的背影,暗暗呢喃“她将来可是要为天下苍生的。”将手侧半日前那冷寂少年写的牌子贡在香案前。
  只见上面铁画银钩写着“愿阿迟百岁无忧。”
  潜心默祷若有应,何必世间多烦忧。世人总是参不透啊,园慧捻着佛珠。
  萧氏让瑶月带着唐玉晚在寺庙里转一转,她回客房里歇一歇。
  小孩子精力旺,唐玉晚即便上午还累的爬不起来,下午依旧神采奕奕,牵着瑶月迫不及待的四处溜达。
  灵光寺有一大片白玉兰林,三月花开得正好,香气熏透了十里,林里修了凉亭和一片池塘,还有竹桥,颇有一番意境,临近黄昏,林子里没有什么人。
  唐玉晚舍不得折开得正好的玉兰,只看看就觉得欢喜了。瑶月一旁暗恼竟然未替姑娘带披风,着凉了怎生是好,又看姑娘看得兴致勃勃,不好带她回去,也不敢撇下姑娘自己回去,只得尽量替唐玉晚遮在风口前。
  “姑娘,咱们去亭子里吧,您穿的单薄,且仔细些,莫受了风。”
  唐玉晚看着瑶月殷切的眼神,虽未觉得冷,但又念她一片好心,不好拂了她的意,想着若是不听,瑶月怕是又要泪眼汪汪的,只点点头应了。
  未料在亭子里面遇到了原以为在府里养病的萧晋,还是一身不变的玄色衣袍,眉目冷峻,唐玉晚只觉得他比初见时更好看了,也高了些,只是还是偏瘦,身旁没跟着木生,只一人孤单而立。
  唐玉晚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带着瑶月前去问安“给长安王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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