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节

  姚廷玉在看到阮时意的第一眼,竟没率先注意她的倾城容色,而被她展现的高华气度所感染折服。
  如画卷中步出的温柔仙娥,但无丝毫疏离冷漠,有种淡淡的慈祥感。
  不多不少,不偏不倚,介乎于少女与老妪之间。
  那一瞬间,姚廷玉从她清澄内敛的眼眸中捕捉到了极其熟悉的意味。
  ——太熟悉了!像极了他,具有年轻外表和沧桑世故之心!
  他仿佛感觉手中的银盔发烫,让他猛地一颤。
  那一整夜,他不住观察阮时意,乃至一反常态,对她报以招惹式的微笑。
  他深知自己容貌数十年不变,且精通男女之事,意味深长的笑意往往能让少女怦然心跳、羞涩回避。
  但“阮姑娘”淡定应付,那份沉稳并非源自已有心上人的笃定,也非由于麻木或迟钝所致,单纯是看透他勾惹的伎俩。
  此外,他从同来的徐晟与其交流中,捕获差了辈分的尊崇,更印证了他的怀疑。
  于是姚廷玉两次在澜园和郡主别院进行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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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生“阮姑娘”体温暖和,倒无服食冰莲的后遗症,令他百思不解。
  原以为此事到此为止。
  没想到,夏纤络觉察他对才貌双全的“阮姑娘”表现出非同寻常的浓厚兴致,故技重施,千方百计拉拢她成为“好朋友”。
  姚廷玉料知,夏纤络一是为《万山晴岚图》,二是让他“吃醋”,三来……她对阮姑娘确有点兴趣。
  他已习惯她胡来,视若无睹,我行我素。
  直到名声显赫的“徐待诏”也被请到郡主府。
  姚廷玉明知徐阮二人为一对,但夏纤络酷爱才华横溢的俊美男子,乃人所共知之事。
  别人也许成不了气候,但徐待诏天赋异禀,技法画风宛若夏纤络崇拜的探微先生……
  姚廷玉突然感受到时隐时现的失落和担忧。
  哪怕反复告诫自己,绝不可重蹈覆辙、以色侍人,更不该陷入情和爱之中,但夏纤络仍以她诡异的行事方式,在他心中不知不觉占据了一席之地。
  终于,他笑着告诉她,对“阮姑娘”无非分之念。
  夏纤络借微薄酒意,对他做出初遇那夜的大胆举动,凤眸迷朦,执其手捂己心,拉扯他衣带,印上他的唇,并宣称——要他……贴身保护。
  如神差鬼遣,姚廷玉破天荒没避开,任由她踮起脚尖、仰起娇颜,把甜果酒抹至他唇上。
  明明是头一回,却像已发生过无数次。
  她纤手下探“拔剑”,动作粗野且挑衅,令他再也无法忍受,当场遵照她的命令,摒除阻碍,用他的宝剑,尽全力保护他。
  身经百战的两人毫无保留,冲锋陷阵,仿如世上再无比对方更狂烈更合拍之人。
  他摒除思想顾虑、世俗桎梏,无所禁忌地恣意而为,将她融为自身骨血。
  害她秋波不凝,朱唇难闭,娇颜融融,春风入髓,长夜露滴,恹悒求罢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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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姚廷玉日复一日展露他的占有欲。
  往昔的他爱理不理,得到后,却不容许夏纤络再和旁人亲近,连多看两眼也会遭到“惩罚”。
  夏纤络食髓知味,甘之如饴,暗喜他的在乎,尝试过当他之面,夸一少年好看。
  结果是,回府当夜就被他绑了起来,恰如他们相逢那晚。
  只不过,他没盘膝坐于门边,更没把铜钱穿成串儿,而是极尽所能。
  往后数日,堂堂衔云郡主,走路姿态略怪诞,且明显有点儿腿抖。
  当然,夏纤络偶尔逞能霸道,姚廷玉也会适当配合她。
  白天,他们是护卫和郡主,夜间则是相互迷恋、相互索取、相互许予的伴侣。
  但有些事,夏纤络永远不会知道。
  在每一场至死方休的纠缠倒腾后,她倦极靠在他臂弯内睡得深沉,沾染湿气的发丝黏在脸颊,是他用微凉指尖轻柔拨开。
  来之不易的神魂合一,让他如置身幻境。
  他不确定,在她张扬的人生中,他会否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印记。
  厌倦了人间薄凉、腥风血雨,他想要的是安稳与爱意,纵使包含了痛灼苦恼。
  和她共度的短短数月,胜过跌宕起伏的数十个寒来暑往。
  他一心祈求,不计较名份,能守得一时得一时,遗憾幸福如梦,美满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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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和二十三年夏,姚廷玉惊觉郡主府外多了两名鬼鬼祟祟窥探的雁族人,当即选择消失。
  他无从判断,是谁出卖了他。
  重新怀疑“阮姑娘”,及徐家人饲养的探花狼,姚廷玉为此潜入徐府。
  探查那对璧人竟是徐探微夫妇,他为结盟友,道出了冰莲的来龙去脉,并寻求帮助。
  计划本来无懈可击,如若他没折返回郡主府,兴许扈云樨再多疑虑,亦无迹可寻。
  姚廷玉是在惨遭折磨、仅余半口气时,才隐约听见扈云樨狂怒时的嘶吼——给齐王传信,掘地三尺,也务必把人给挖出来!
  他方知,此果乃齐王泄密所致。
  被囚的日子,他真动了求死之念。
  可他的确命硬。
  被蓝豫立和徐晟救出后,他由徐家人照顾,亦曾听闻夏纤络对他的“死”伤心过、愤恨过,日渐释怀。
  对于他来说,被遗忘,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搬离首辅府后,他住进徐探微在篱溪边的私宅。
  他们夫妇的大喜之日,他没露面,只冲着城西方向,遥遥敬了杯酒。
  同与冰莲有渊源,相较之下,那二人比他幸运多了。
  他衷心祝福他们。
  最讽刺的是,相遇之始,姚廷玉曾对阿六、大毛、二毛起过杀心。
  到头来,他们居然成了除去秦大夫外最常来探望他的朋友。
  尤其徐探微夫妇新婚燕尔、游历大好河山时,两条傻兮兮的探花狼巴不得黏在他身上。
  阿六立心拜他为师。
  姚廷玉开初坚决不同意,后耐不住孩子的软磨硬泡,也深喜对方的勤勉好学,他收下生平第一个徒儿。
  筋骨断过,内外伤严重到一度置他于死地,但在秦大夫的回春妙手下,他的功力恢复了三四成。
  假以时日,悉心调养,或许能复原得更好。
  因身体日益康健,姚廷玉步出阴霾,不再像原来那般意志消沉。
  冬临,看阿六舞剑,以剑尖挑破点点雪花,他腹中饥饿,忆及来大宣京城之前干的活儿,心血来潮跑进厨房,搭了个烤炉,寻了菜肉调料等物,兴致勃勃烤起肉串。
  猪腰子、五花肉、羊肋排切成小块,还没来得及架在火上烤,已招来大毛二毛和四条半岁大的小狗。
  待肉类、内脏等遇热,油星子吱吱作响,香味极其浓郁,勾得狗儿们目露馋光,口水流了一地。
  浓香随风蔓延至院子内外,阿六实在抵受不了诱惑,收剑悄然挪步窥探。
  只见他那玉树临风、时有颓色的师父,正唇畔含笑,指挥六条黑白双色狗儿如何排好队,如何乖乖坐好,等待分发食物。
  众狗被垂涎香味折腾得几欲发疯,不停摆尾晃脑,时而呜呜乞讨,时而咧嘴微笑讨好。
  阿六凝望那皮子微略焦脆的烤肉,吞咽唾沫,唯一的念头是——赶紧跟在狗狗的后头,免得亏了!
  一大一小外加六犬玩着“排队买肉串”的小游戏,边吃边闹,不亦乐乎。
  姚廷玉脸上渐呈阔别已久的笑意。
  谈笑间,他低垂眉眼,以致于人和狗皆没注意,深邃墨眸下,掠过微不可察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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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去冬来,冬尽春至。
  衔云郡主怀抱一小婴儿回京的消息,轰动全城。
  外界传言,小宝宝是她在游玩时收养的。
  但夏纤络宣称,是她怀胎十月所生,请求嘉元帝允准纳入皇族。
  余人私底下议论纷纭,可她素有不顾廉耻的外名,倒也无人敢当面说什么。
  徐探微夫妇为此事特意来了趟篱溪宅院,问候姚廷玉近况的同时,亦旁敲侧击提及孩子。
  “是个男孩儿,生来体寒,医官们竭尽全力,据说目下调养得宜,应能平安长大。”阮时意神色温和,语带宽慰。
  姚廷玉长眉渐舒,松了口气,随即苦笑:“郡主无碍吧?”
  “你恢复得不错,为何不亲自探视一番?”
  “我没陪她走过最艰难的时日,为何要在那孩子已具皇族身份时凑热闹?她什么也不缺,我反而是个累赘,你俩千万别说我在这儿……否则……”
  他顿了顿,一时间捏造不了太狠绝的话,干脆对夫妇二人投以凶狠眼神。
  “否则绝交!”
  阮时意与他相处久了,知他以往的张狂跋扈半真半假,莞尔:“你放心,我决不告诉她‘你在此地’,成了吧?”
  姚廷玉将信将疑,又觉“徐太夫人”向来一言九鼎,没再讨论此话题。
  三个与冰莲相关的“年轻人”共聚一堂,喝着小酒,吃着烤肉,愉快畅谈。
  待夜幕低垂,徐赫方抱起半醉的妻,以古怪笑颜道别。
  姚廷玉目送二人的马车消失在竹林尽头,强笑数声,亲手掩上大门,把世间的冷暖挡在院外。
  然则,三日后,姚廷玉在烤架上摆弄食物,老仆来报,一辆马车由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护送而来,已停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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