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 沈卯卯觉得尸体有八成的可能是自己起来爬走的。虽然听起来有点毛骨悚然的，但这也意味着他们不需要跟尸体同处一室，也不用担心他们随时会诈尸。
  地上的血迹非常零散, 但只是面积看着大, 数量其实并不多, 所以车厢内的血腥味不重，还在人能接受的范围里。
  后面有几个人一见到这场景就直接被吓跑了，到最后选择留在这里的竟然不到二十人。
  车窗上的窗帘合得严丝合缝, 大家还记得早上窗户外面那骇人的景象，所以全都尽可能地远离了走廊，以免引起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
  本能容纳六十多人的车厢空出了许多位置, 大家缩在各自的隔间里，大声讨论起尸体到底是被谁带走的这个问题，二十个人硬生生说出了四十个的效果, 一时之间倒还算热闹。
  沈卯卯比较担心自己和詹志换铺的问题，打算去找詹志商量一下情况。
  詹志见到她以后露出了一个非常尴尬的表情，不自在地说道：“啊,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他不自在的样子让沈卯卯非常自在, 这代表爱懒花的魔法已经被彻底解除了。她掏出卧铺卡, 也不跟他客套，直接说事：“我们换了床位, 现在需不需要再换回来？”
  詹志也想起来了这个问题, 于是说道：“她……就是广播里那个人说会有人来检票——会是什么人来呢？要不然一会儿我们跟ta商量商量, 实在不行咱们再换回来。”
  沈卯卯：“那行, 麻烦你了。”
  詹志笑笑：“那还有什么事吗？”
  沈卯卯：“没事儿了, 您忙。”
  果然, 这个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这一路她有仔细观察过, 有好几个人看向别人的目光特别狂热，像是在看着最深爱的人。
  就是不知道这个爱懒花汁的效果一直不解除，会出现什么后果。
  ……
  一行人等待着检票员的到来，没过多久，沈卯卯听见了门被人拉开的声音，连忙探头过去看，就见到一个穿着列车员制服的男人出现在了后门门口。
  男人头上带着帽子，脑袋垂得很低，看不清样貌。
  他的衣服好像有点不合身，肥大的袖口和裤脚松松散散地堆在腕部，他却毫不在意，径直地走向倒数第一个隔间。
  里面并没有人在，但他还是在里面待了六秒钟，然后才从里面走出来，去了第二个。
  沈卯卯就在隔壁，她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但听见里面的男人“握草”了一声。
  又是六秒，这个诡异的乘务员来到了沈卯卯和宁阿姨所在的隔间，对着她们伸出了带着白手套的手。
  两人的票都在沈卯卯这里，她把卡递上去，说道：“那个乘务员同志，我原先是六号中，和这儿的人换了位置，想和我妈在一起照顾她。”
  宁阿姨适时地咳嗽了两下，假装自己非常虚弱。
  乘务员始终没有抬头，只是给她们换了一张卡，然后沉默地走向了下一个隔间。
  隔壁的男人探出头来，圆框眼镜后的一双小眼睛正疯狂地眨着。
  沈卯卯不解地看着他。
  男人开始手舞足蹈，一会儿指指乘务员，一会儿吐出舌头把自己变成了个大写的“q”，或者把手横在脖子上来回动弹两下。
  沈卯卯好像明白了，她迅速掏出手机打了一行字：【你的意思是他是死掉的人之一？】
  男人狂点头。
  沈卯卯睁大眼睛，露出了害怕的表情，连着回头看了乘务员好几眼，把一个又害怕又好奇的形象给演活了。
  男人抓了她胳膊一下，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沈卯卯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三分钟以后，乘务员从车厢里离开。
  在他离开的下一秒，广播喇叭里又“兹拉兹拉”地响了两声，紧接着想响起来的却不是熟悉的女声，而是一个陌生的男音。
  广播里的男人说道：“还有五分钟就要熄灯了，请各位乘客关好门窗，在熄灯后不要到处乱走，以免增加车内员工的工作量，祝大家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小眼睛的男人大声说道：“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刚才那个人是死掉的三个男人之一！！”
  另一个人声音颤抖地说道：“我假装东西掉在地上特意看了一眼……确实是这样。”
  那三个男人明明已经死透了，他们又是怎么成为了乘务员的？
  即使到了这个程度，还有人不相信他们目前所经历的一切是灵异事件，男人的出现正好给他们提供了新的思路，其中一个人说道：“我觉得就是整蛊游戏，没准是什么高科技的整蛊——比如火车根本就是在原地晃悠，只不过通过景色的不断后退来给我们造成移动中的错觉，还有那个检票员，没准是故意装死吓唬我们，好看我们出糗的表现！”
  沈卯卯不知道他在哪个车厢，但还是在心里对他表示了同情。
  看给孩子吓的，都不敢相信事实了。
  立刻有人反驳他：“那掉了脑袋的那个你怎么说？道具？假人？你到底有没有凑近去看过尸体？”
  男人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沈卯卯听见了詹志的声音：“诸位……我们要不要用衣服什么的把门锁上？你们看没看过《釜山行》？”
  “可是锁上了之后我们这节车厢里万一要发生了点什么事要怎么办啊？”
  一个女声响起：“我身上有刀，应该可以瞬间划开衣服。”
  此话一出，全场皆静。
  那声音是从中间传出来的，他们彼此之间并不熟悉，光凭这个很难判断说话的人是谁，所以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身上带了把能过安检的刀。
  女人又说：“你们别管我刀是怎么来的，我只用来防身，在非必要的情况下我不会暴露我是谁，所以你们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锁门。”
  这个人应该是玩家。
  但她们距离太远，她搞不清楚她是谁。
  詹志提出来了这个提议，肯定是希望能锁上门的，他又劝了一会儿，大多数人选择了随便他怎么做，于是他立刻掏出自己的行李箱，从里面拿出几件衣服去绑门。
  倒数第二个隔间的小眼睛男人也走了出来：“那我弄这边，我们一起能快点。”
  沈卯卯喊了一嗓子：“大哥们留个厕所！”
  詹志：“……”
  男人：“……”
  要不是沈卯卯说了，他们可能真就直接忽略了这个问题。
  两人快速把门绑好，绑完以后又使劲地拽了拽测试结实程度，在确定没问题之后就各自回到了床上。
  他们俩刚躺好没两秒，棚顶上的灯管“兹拉兹拉”地闪烁了两下，然后瞬间熄灭。
  整个车厢都黑了，连一盏呼吸灯都没留。
  沈卯卯没开手电筒，只是把手机屏幕的光调亮了一点用作照明。
  宁阿姨平常这个点儿早睡着了，今天因为检票这个事儿一直强撑，眼见着环境黑了下来，她的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打，最后还是沈卯卯看不下去了，让她不用管夜里的事儿，先睡再说。
  没过几秒，她就感觉宁阿姨的呼吸重了一点，应该是睡着了。
  万籁俱寂，车厢里没人说话。沈卯卯把手机屏幕摁灭，保持了十万分警惕，竖着耳朵聆听黑暗中的声音。
  可惜除了车轮与轨道相互碰撞的噪音以外她什么都听不见。
  一到了晚上，时间好像就走得格外的慢，也变得格外难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火车行驶的声音突然变大了好几倍，轰隆隆的一听就是再次进入了隧道。
  沈卯卯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是十一点，正正好好一分不多。
  她抱着被子，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是在熟睡。
  按照前两晚的情况来看，每一次进入隧道之后都会出事，就是不知道今晚出事的会是她们，还是没有按照广播要求做的其他人。
  这么想着，她突然听到从不远处的门口传来的一声巨响。
  那声音非常大，甚盖过了现在的噪音，把沈卯卯吓得整个人一哆嗦，还以为是自己的毒奶把怪物给奶来了。
  但是紧接着，她听到了从外面传来的哭喊声和敲击声，听声音好像还不止一个人。
  玻璃被敲得砰砰直响，沈卯卯扭着扭着掉了个个儿，挪到床尾看向玻璃门所在的方向。
  但是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清，她没办法判断是真的有人在外面还是东西在诈她们。
  车厢里的其他人不知道醒没醒，沈卯卯又把自己的脑袋转了回去，权当没听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隧道的噪音瞬间变小，门口的声音也同时消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看了一眼表，这个时候已经是十二点了。
  火车在隧道里走了足足一个小时。
  她有种预感，这一个小时不光是车内的怪物对人类的猎杀时间，更是她能用来寻找出口的时间——因为游戏最喜欢干这种恶心人的事儿了。
  后半夜什么都没发生，火车正常行驶，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
  今晚的沈卯卯一点儿也没困，估计是因为没吃盒饭的缘故。她睁着眼睛熬到了天色微亮，等眼睛能看清周围以后，第一时间就去看了门口的情况。
  只见原本干净整洁的大门上多了一片密密麻麻的血手印，而门外的最底下，依稀能看到交叠地躺着两具尸体。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昨晚没回来的人不知道现在还能剩几个……
  她没有叫醒别人的打算，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思考人生。
  火车内能搜索的地方他们都搜遍了，除了那个意味不明的三色堇图案以外并没有任何收获。
  众所周知，恐怖游戏里的白天和黑天是两个世界，半天看不出来作用的东西，也许到了晚上就会明晰起来，都不用她再细想。
  但是晚上车上会有未知的怪物出现，而且还有那个无法确定身份的清道夫……
  她最开始怀疑清道夫是女导游，因为她曾看到她与第二晚的死者进行过谈话，而且她昨晚那番让人不要听信广播的话也很可疑。
  如果今天女导游活了下来，那她是清道夫的可能就会从三成长到五成，如果另一个男导游死了，那就是八成，剩下两成她想留给詹志。
  一个小时以后，她没能等来其他人睡醒，反而等来了一股汹涌而来的尿意。
  看来指望别人是不行了。
  沈卯卯先拍醒宁阿姨，防止一会儿自己表演的时候吓到她老人家。
  等宁阿姨稍微清醒点了，她跑到门口站着，气沉丹田，开始尖叫：“啊——！！！”
  整个车厢的人都被她给震醒了，大家乱成一团，还以为她是出了什么事。
  沈卯卯尖叫：“死了好多人……好可怕！”
  几个男人踩上鞋就往门口跑，第一时间就见到了门口的惨状。
  沈卯卯尿急，装完柔弱少女后又装吐冲进了卫生间。
  过了一会儿，她从卫生间里出来，眼见着詹志带几个人在那儿拆衣服。
  沈卯卯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詹志道：“出去看看有没有幸存者……能救一个算一个吧。”
  说话间门被打开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门口那两具尸体失去支撑，歪歪扭扭地向里面倒过来。
  沈卯卯差点都飞起来，一个弹跳飞到旁边的地上，嘴里不停地叫道：“卧槽！卧槽！”
  这两具尸体的死状居然跟那个把脑袋伸出窗外的大兄弟一样——他们的头全都没了，根本认不出来谁是谁。
  后面的人乱作一团，宁阿姨跟着出来看情况，见到这么血腥的场面竟然只是皱了一下眉头。
  沈卯卯心想，关于清道夫的判断可能要再更改一下，给女导游减一成，加到宁阿姨身上。
  要么她是清道夫，要么她在现实里见过血，无论哪一种都很危险，但没暴露身份之前，她就是她的老板，所以沈卯卯还是要保护她。
  “我想跟他们一起找找幸存者，你要跟我一起去还是留在这里等我？”
  宁阿姨道：“我腿脚不利索……会不会耽误你们事儿？”
  沈卯卯：“没事儿，我们就是跟过去看看情况。”
  宁阿姨：“那我们一起吧，我不放心你。”
  这话听的沈卯卯又好笑又是感动。
  宁阿姨一个老板，居然在担心代练的安危……难道是因为她年纪小，所以就把她当成了晚辈来对待了吗？
  好吧，看在她担心自己的份上，也许可以把她的可疑程度拿出来一份还给女导游。
  找人小队组建完毕，大家小心翼翼地从尸体上迈过去，向餐车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的情况只能用惨烈两个字来形容。
  到处都是血迹，到处都是尸体，这些尸体无一例外，全都没有头。
  整个车厢都快成被血浸泡了的，绿色的胶皮地板一踩一个脚印，那种“啪唧啪唧”的音效让人光听着就有点想干呕。
  沈卯卯还数了一下，目前他们已经跨过去十一具尸体了——啊，第十二具也来了。
  好不容易走到了餐车，结果里面的尸体更多，放眼望去怎么也得有二十多具，而选择留在餐车里的，一共也就四十多，几乎全灭。
  詹志的眼睛扫过去，突然说道：“你们看！有的尸体还有头！”
  那是一具倒在桌子底下的尸体，尸体脖子上方的头部完好无损，但脸上身上全是血，看不清样子。
  小眼睛壮着胆子拉着他的腿把他拽了出来，凑近去看，说道：“不是……这个好像还活着！”
  詹志连忙过来看了一眼，然后笃定地说道：“是杜鹏宇！”
  小眼睛：“啊？你认识？”
  詹志道：“他是我另一个同事！”
  小眼睛恍然大悟，他伸手拍了拍杜鹏宇沾满血污的脸，叫道：“杜鹏宇？！杜鹏宇！醒一醒！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杜鹏宇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双眼缓缓睁开，却没有看向小眼睛，反而注视着虚空中的一点，嘴里念叨着：“头……头……头……”
  几个大男人头皮都要被炸了，詹志和小眼睛一人扶一边把他扶到座位上坐着，暂时先不管他，继续往前找人。
  后来她们陆陆续续从尸体堆里扒拉出来了七八个有头的人，其中还包括沈卯卯觉得嫌疑最大的女导游。
  但是这几个人好像都被吓得精神失常了，被叫醒以后眼神都是发散的，嘴里全都嘟囔着什么“头头头”，宛若被队友坑到恨不得赶紧开下一把的暴躁老哥。
  沈卯卯在女导游身边晃悠了半天，想从她身上找出伪装的影子，但还是失败了。
  女导游疯了算什么事儿？？
  她要么就是通过装疯洗脱自己的嫌疑，要么就是她的猜测有问题，宁阿姨和詹志的可能性瞬间飙增。
  最后她们统计了一下，四十个人，最后剩下的也就八个，人类阵营损失惨重。
  沈卯卯提议道：“要不要继续往前走，看看前面怎么样了？”
  几个人对视一眼，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了，就按照她说的继续前进了。
  离开餐车以后那些血色消失得一干二净，连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新。
  从他们逃跑的方向来看，应该是有什么东西从对面跑了进来，开始大肆屠杀餐车内的人，靠近后门的全都往反方向逃跑，那东西瞬间追上去，所以漏下了几个被吓晕过去的活口？
  沈卯卯边思考边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听见詹志说了句：“里面有人！”
  她抬头一看，发现她们已经走到了广播室的位置，而从透明的窗户往里看，能见到一个穿着制服趴在里面的男人。
  詹志敲了敲窗户：“你好？请醒一醒？”
  里面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沈卯卯：“他不会也是尸体吧？”
  詹志眉头紧锁，一把拉开了广播室的门，然后轻轻伸手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那人依旧一动不动的，应该就是尸体没错了。
  詹志把人扒拉过来，当他的正脸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
  这人的眼睛几乎要脱眶而出，眼睛鼻子嘴全在往外流血，最瘆人的是——他的喉咙里插了一只麦克风，被詹志一动，麦克风就从里面掉在了地上，迸射出两三点血迹，只留下了一个黑洞洞的伤口，细看的话好像还能看到里面的组织。
  沈卯卯看了一眼就觉得食欲受损，其他人也纷纷白了脸。
  其中一个人说道：“你们看他……是不是昨天说要去找广播员的人……”
  闻言沈卯卯又看了一眼，顺便在脑海里回想那个男人的样貌，但是没办法，火车上人太多，她对这个男人并没有多大印象。
  詹志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人答道：“我跟他住一个隔间，第一天一起打过牌。”说着说着，他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明显的恐惧：“检票的时候我就觉得那个声音熟悉了，好像……就是他的声音。”
  詹志叹了口气，安抚道：“别想太多，人已经没了，我们别管他，接着前进吧。”
  说是前进，可已经有人生出了退意。
  一个女孩已经开始抹眼泪了：“我们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这里好可怕……我想回家……我想我家狗子了……”
  另一个男人也丧气地说道：“我感觉我离发疯也不远了……要是再这样下去，我觉得我有可能会去跳火车……这谁受得了啊。”
  詹志连忙鼓励大家：“大家别灰心，要好好儿地活下来，接下来火车会从贝加尔湖边的铁轨上过去，那个时候我们也许可以跳车离开。”
  这话给几人带来了一些希望，大家稍作休整，继续往前找。
  沈卯卯跟在人群最后，和宁阿姨一起看着这群人丧气的背影，心里莫名有点难受。
  玩家可以通过白光离开，这些npc又要怎么样才能离开这辆恐怖的火车呢？
  她知道他们是npc，但他们又是如此的鲜活，也有他们的喜怒哀乐，会感到恐惧，也会感到绝望……
  她能不能……或者说，她配不配，为这些人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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