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节
女使单手接了,笑着再福了个身,不卑不亢道,“老太后让奴同您转达,天下大法九九归一,佛中圣妙可长思长品,您若有空,可去看一看这本佛经,乃住持所誊,老太后最喜,若下次再见您,还想问问您的喜好见解。”
薛老夫人笑着回了个礼,“承蒙太后娘娘关切,臣妇必辅导吾儿好生学习领会。”
女使一走,含钏搀着薛老夫人上了马车。
薛老夫人打开木匣子一看,白玉簪下赫然一本佛经,打开第一页,其中一行字尤为醒目,“菩萨观察妄想,不以心生心,故常在佛国。众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狱。”
薛老夫人蹙眉抬头看向含钏。
含钏一字一字地念了出来,每个字她都认得,连在一起,她就一脸懵了。
怪不得她,要怪就怪掖庭的女师傅,没把念书教明白。
薛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心即欲望,当一个人心无杂念时,他就不会受到世俗的羁绊,而当一个人欲望膨胀,心存杂念时,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它...”解读完毕后,看向含钏,简而言之,“是在说下午张...”
马车之中,旁有如织游人。
薛老夫人吞下后话,轻声道,“这是宋太后在敲打你。下午之事,就当未曾看过,守口如瓶,烂在肚子里头,若有半分膨胀异想,便将身在地狱。”
噢...是这意思。
含钏将木匣子轻轻合上,双手抱膝,将那冰冰凉凉的木匣子抵在了下巴颏儿,漫不经心道,“自是不会向外说的,老太后心里也清楚,若是对我们有一丝丝不放心,便会顺势将我们扣在云能寺。既将咱们放走,自是她老人家心已有决断。”
含钏猜得没错,宋太后确实是已有决断。
云能寺东南角,一幢双层尖塔琉璃宝样的小屋坐落在此,四角均有身穿墨绿官服的禁卫把守,二楼亮着灯,宋太后半阖眼,手里攥着一串檀香木佛珠,珠子已被盘得温润光滑了。
她的下首跪着三皇子。
三皇子旁边坐着他的母妃,曲贵妃。
曲贵妃的下首坐着富康大长公主。
曲贵妃面目铁青,手紧紧攥住丝帕,看三皇子的眼神恨铁不成钢,一抬头正欲开口,里屋正好出来一位干净利落的老嬷嬷。
老嬷嬷跪在地上,埋着头道,“...奴检验了张大姑娘,确已不是处子之身了。下--体充血,也确是行---房之后的样子。”老嬷嬷顿了顿,埋头俯身再道,“老奴再查,发现张大姑娘下行留滞,带黄腻臭,似有...似有妇人之疾。”
“荒唐!”
富康大长公主猛地站起身来,脑袋一阵眩晕,强撑着睁大眼睛,作出一副厉害的样子,“霁娘是我从小养在身边的姑娘,自小循规守礼,又怎会闯下如此大祸!?阿宋,你有对本宫有怨,照本宫来便是,何必栽诬一个小小姑娘!”
第三百一十八章 笑口酥(中下)
富康大长公主此言一出,宋太后终于神色有了些许波澜——眸色微动,半睁了眼睛看向富康大长公主,唇角轻轻扯起,权当笑了一笑,“若是姐姐您觉得宫中经年的老嬷嬷说的话不可信,您可自行在外请一名您信得过的嬷嬷或是大夫来瞧一瞧,看看霁娘究竟还是不是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
富康大长公主一张脸铁青,“阿宋,本宫可是你大姑姐!霁娘可是你侄孙女!她的名声臭了,对咱们徐家有什么好处!”
“咯噔”,是宋太后将佛珠子放在四方桌上的声音。
“若哀家存心想将霁娘搞臭搞脏,这满屋子坐的,就不会是咱们几个人。”
宋太后神色淡然,目光平淡无波地看向富康大长公主,“霁娘没被教好,小小年纪与人在寺中苟合,既玷污了神明,更玷污了我天家的名声。哀家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绞了霁娘的头发,就地出家,余生赎罪;二是赐下一杯毒酒,霁娘喝下便发作,你放心,宫里的手艺你是知道的,保准霁娘无痛无感早生极乐,到时,你还是皇帝的亲姑母,宗族祭祀、百年哀荣,你该享受的仍旧能享受,张家也仍是皇帝的好臣子,该读书读书、该入仕入仕,绝不耽误。”
曲贵妃规规矩矩地坐在下首,听宋太后这两个选择,眼中暗生出几分欢喜!
这两个选择,都将老三摘干净了!
对老三的前程、名誉,是绝佳的保护!
曲贵妃脊背一松,呼出一口长气,眼风一扫缩着头跪在下首的儿子,恨不能当场捶两下!
与谁搅和在一起不好!
与富康大长公主家的搅和在一起!
富康大长公主是彻底惹了圣人厌弃的!更甭提她那个孙女!一无气度、二无家世、三无背景、四无才貌...搅和在一起做什么!图什么!图她好上手?还是图她带下腻臭!当真是不挑食儿!吃野食也不知寻一个对自己有益处的!
曲贵妃眼神一眯,脑子里兀地响起了今儿个在词条局上大放异彩的曹家姑娘...
出身天下漕运,兄长简在帝心,身价背景雄厚...
漕运有多赚钱,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且看样子,那位曹家姑娘颇受宋太后青眼...
财、物、人、圣心,全都有了...
若儿子勾搭的是这位姑娘,她便顺势提出将其纳了侧妃,岂非皆大欢喜?
曲贵妃若有所思地低了低头,没看见富康大长公主扭曲狰狞的神容。
“绞了头发做姑子!?赐杯毒酒!?”富康大长公主站起身,急躁地佝偻着身形来回踱步,深吸了两口气,脑子里过得飞快,“做姑子清苦,赐毒酒更是无稽之谈!大魏不同前朝,对女子不似那般严苛!虽是婚前失身,却也不是甚要命的大事!何苦要了霁娘的性命!”
富康大长公主语带哽咽,胸口生疼!
宋氏为何这么提?!
无非是为了保全三皇子!
若是霁娘有错,与之苟且的三皇子,又岂能无辜脱身!
宋氏这是在同她博弈罢了!
富康大长公主心头顿起绞痛,若是母后父皇尚在,别说霁娘只是婚前失德,便是犯下滔天大祸,也可只手遮天、摁下不提!她又如何会沦落到被宋氏拿捏的地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若是宋氏硬逼霁娘去死,她...她如今毫无还手之力!
宋太后目光澄澈地看向富康大长公主,“那姐姐说,此事怎么办?”
富康大长公主手紧紧握住桌角,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忍气吞声地看向宋太后,“...我自会将霁娘送出京城,嫁到东北,嫁到东南,嫁到海岛,嫁到云南,嫁得越远越好,嫁的人越低微不显越好,必定叫她此生不再踏入京城,阿宋,你看这个提议,可好?”
宋太后抬起双眸,藏住了惊诧的情绪。
她这位大姑姐,这辈子,无论高贵无论低迷,从来未在她跟前低过头。
如今为了张霁娘,竟也愿?
宋太后笑了笑,正欲开口回答,却有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由远及近而来。
被摁在里屋的张霁娘跌跌撞撞、蓬头垢面地闯了出来,尖叫着,“不要!不要!我不要远嫁!我不要离开京城!”
张霁娘连扑带跪地爬到了富康大长公主身侧,裙裾尚且未能整理整齐,露出了裙裾下米白色的亵裤。
曲贵妃厌恶地蹙眉,手里掐了丝帕,毫不掩饰地别过眼去。
张霁娘一边尖叫一边哭,“祖母!若是叫我远嫁他人,我宁肯一头撞死在这云能寺!”张霁娘咧开嘴哭着,迷蒙中看到了跪在下首、垂着头的三皇子,腾地扑倒在三皇子眼前,“三哥!你说说话呀!你我二人相互爱慕已久,生米早已煮成熟饭,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又如何能出嫁!如何能嫁给旁人!三哥!”
“霁娘!”
富康大长公主急得气火攻心,单手捂住胸口,一下歪在了桌边,厉声道,“三皇子已然娶亲,已有正室!许王妃从无过错,更无休妻之名!你不嫁旁人!便只有去死!你难道还要去给三皇子做小不成!?你难道要去做妾室不成!?”
张霁娘扯着三皇子的衣角,哭倒在地,泪眼婆娑地泣声,“为何不成?!我与三哥有情有谊,早已私定终生!做他的侧室,好过远嫁低贱贫微之人!”
富康大长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一向宠爱的孙女,手指向张霁娘,“你...你...你——”
愣是半晌没说出话!
怎会这样!
怎会怎样!?
富康大长公主急促而痛苦地大喘了几口粗气,她教了这么多年!她没有原则地宠溺霁娘!没有底线地维护霁娘!无论霁娘提出任何要求,只要她能办到的,一定拼死去办!不为别的,只为两全她对段郎的情意!
她因为这番情意,吃了多少苦头!流了多少眼泪!受了多少伤害!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啊!
她对霁娘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霁娘能够绕过这个大坑!不再重蹈覆辙!
她为了霁娘去争老四的亲事!放下脸来求宋氏,求宋氏应允霁娘来参加这次龙华会!
为了什么呀!
她是为了什么呀!
不就是希望霁娘能借此机会,嫁得好儿郎,从此安乐一生吗!?
第三百一十九章 笑口酥(中下下)
如今...
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她精心教养,一直捧在手心上娇宠的孙女,从未吃过苦头!
为什么也会走她的老路...
为什么也会出现这似曾相识的局面!
富康大长公主肝肠寸断,胸口绞痛着,好似要将胸腔中最后一丝薄薄的气息全都挤出她的身体,她的眼前灰蒙蒙一片,努力睁大眼睛却看到有两个霁娘在她眼前晃动,模模糊糊中霁娘的眉眼,像极了早逝的段郎和阿段...
她那负心的情郎和可怜的女儿...
富康大长公主一闭眼,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涌出,“你要当小?”
富康大长公主的声音喑哑撕裂,“你要做侧室?你可知妾室是什么!?是奴才!是下人!是正室与正室娘家可随意打骂消遣的玩物!你肚子里出来的子嗣是庶出!若是儿郎,在夫主逝去后,嫡子随意打发几贯钱,便与主家再无任何关系!若是姑娘,庶出的姑娘做填房、低嫁或配与同是庶出的男子,生生世世都抬不起头...”
张霁娘执拗地抬起头。
她如今下----身很痛,却仍旧没有心痛。
刚才验身的那个贱奴,让四个婆子把她的手脚摁住,双腿岔开,拿着蜡烛与木具羞辱她,甚至用又粗又大的木具拨弄她的身体!她就像要被撕裂了一般!
她受这样的苦,被这样欺负,她的祖母在哪里?!
为什么祖母不来救她?!
祖母是宗室辈分最高的大长公主,在祖母的口中,如今坐在上首的那个老太后,几十年前不过是御前递书的奴仆,见到祖母还要三跪九叩,恭谨老实!既如此,祖母为什么要低头!?为什么要退让?!为什么要提出将她远嫁外地,从此不再回京!?
三哥如此爱她!
如此看重她!
就算如今动不了许氏,之后呢?待她嫁入恪王府,她一步一步蚕食许氏的正妃之位,等她生下儿子,照三哥对她的喜欢,她扶正指日可待!退一万步,许氏恪尽职守,从没留下过半个把柄,那待三哥登基为帝,她顺理成章是宠妃!至少,也能册封皇贵妃、贵妃的吧?!
看如今的曲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