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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却在荒唐离场后,又在门口看见这圆圆身影,小胖子少有吭声,只默默向他递来三张海绵宝宝创可贴。
  “你流血了。”
  一如不久后分班,他坐在她的斜对面,只要在班级里随口抱怨一句耳朵痛,第二天,就能在抽屉里摸出对应的消炎药片;
  只要但凡有一次,因为打完篮球忘记拿水,闷着脸,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第二天,就能在篮球架下,看见早早备好的,贴好他名字便利贴的塑料水瓶。
  舒沅就像一个沉默而多余的影子。
  那些年,不远不近地跟着,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努力变成他喜欢的样子。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
  不仅不为她搭线,甚至,每逢他露出自己最恶劣的一面,十次里有九次,不管动手还是嘲讽,好像老天故意,还每次都安排舒沅不经意遇见。
  但她为什么就不像大多数因为他俊秀外表而喜欢他的姑娘一样,见一次他的坏脾气,立刻退缩,咕咕哝哝着要“粉转黑”?
  蒋成想不明白,又觉得烦躁,因为她给自己带来了许多莫名其妙被嘲笑的理由。
  直到他十七岁,母亲又一次多管闲事,专门揽下了新学期欢迎会的事宜,在自家五星级酒店热热闹闹举办那天。
  为了面子,所有熟悉或不熟悉的同学,都拼命在家长的簇拥下,说是“意思一下”,实则都争先给他送来昂贵的礼物。只有她,在人群散尽后小心翼翼跑过来,送给他一架不起眼的手工飞机模型。
  “新学期,祝你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这个、这个是我做的,希望你会喜欢。”
  这是她为数不多主动找他说话的时候。
  十六岁的舒沅,眼神永远亮晶晶,一眨不眨地看向他,仿佛装着沉甸甸的星星。
  烦死了。
  他最讨厌这样的眼神,不知道怎么面对,别扭地转过头去。
  却就这样,也注意到其他同学在大人面前看似不经意,实则同样充满嬉笑望来的视线。
  反应过来,下一秒,他便几乎想也不想地,将这礼物随手堆进角落里。
  她什么都没说,扭头走了。
  整场欢迎会上,蒋成一直在解脱般的开心和莫名其妙的心神不定里徘徊,然而,一直到欢迎会散场,所有人都离开,她却真的再一次出现,从花园隐蔽的角落里,小脸惨白,轻声问他:“你不喜欢吗?”
  她的样子像是快要哭了,眼神一直悄悄打量着角落里摔在一旁的飞机。
  却不想,他突然脸色古怪,硬梆梆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那个?”
  “我、我以为男生都会喜欢这种……”
  “别骗人了。”
  他笃定的语气,令气氛瞬间一变。
  “……”
  “你帮老李登周记成绩的时候,是不是偷看我写的东西了?”
  恍若一声惊雷。
  舒沅吓得脸色发白,可她从小就是个老实孩子,连撒谎都不会,只能像个木头似的呆站在原地,下意识地向他说抱歉,抱歉再抱歉。
  她唯恐被他讨厌,急得两眼发红,整张脸也瞬间红潮遍布。
  “还有,给我送水的也是你吧?之前偷偷塞笔记给我的是不是也是你,上次,也是因为知道我耳朵不舒服,所以才故意报听写的时候特意慢慢说,对不对?”
  他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残忍地说着自己知道的一切。
  看向她拼命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的小表情,藏在背后发抖的手,熟悉的快意再次冒上来,第一次,他忽而察觉到:原来真的有一个人,是完全不惜代价的、不问后果的。愚蠢的爱着他。
  “你觉不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对不起,蒋成,我只是、我只是,然后……”
  “自作聪明。”
  他发现了她的秘密,然后戳穿了她的秘密。
  像是毫不留情地戳穿肥皂泡,又或是一个女孩单纯的公主或灰姑娘梦想,用最不留情的方式,只为了逼问一个答案。
  一如小时候,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不管怎么任性,只要依旧是母亲的孩子,就永远不会被放弃那样,他也试图证明,在舒沅面前,不管多过分,不管目睹了多少次他的恶劣,她好像都和别人不一样,包容和接纳着所有时候的他。
  但是出乎他意料,舒沅最后的答案,却是红着眼睛,扭头跑开。
  她什么都没有解释,也没有承认。
  于是那天的日记里,他讥诮而冷静地写下。
  【2008年10月7日,烦死了,沅姐是脑子有点问题吗,怎么老稀奇古怪的。】
  稀奇古怪的……
  还以为,她真的和别人不一样呢。
  气得他写完就想摔掉那个模型。
  但拿在手里玩了会儿,想象着她笨手笨脚不是装错这个就是弄反那个的样子,又忽的笑起来,捏着飞机羽翼,就像捏着她的脸。
  “舒沅,我警告你,是你暗恋我,你别半途而废了。”
  飞机模型当然没法答话。
  他于是随手将它塞进抽屉,做了会儿作业,老觉得心神不定,又从抽屉里把它解救出来,放上桌面。
  丑不拉几。
  但是怪可爱的。
  像舒沅。
  他的少年心事是冰山下的澎湃,上面死水无波,温柔平和,下头全是糟糕的字眼,糟糕的脾气,糟糕的“用心险恶”。
  大概舒沅也害怕,于是那一个月,她不知道抽什么风,竟然再也不理他,看见他就像老鼠看见猫,能跑多远跑多远。
  相比较起来,倒是班里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更长情,永远不放弃嘀嘀咕咕舒沅和他的八卦,说的比真的还真,任由两个当事人沉默——
  “你们说够了没?!”
  直到,在这群人面前从来懒得显山露水,实质上也是懒得搭理的某人,猛地拍桌而起,一脚踹开旁边某张讥笑嘴脸。
  眼角余光,瞥见舒沅背脊僵直,显然是被不远处这头的动静吓到,他愈发冷笑连连。
  “哪只眼睛看到我跟沅姐怎么了——我是亲她了还是抱她了,你们这群傻/逼说话不用负责任?”
  污言秽语,竟然能出自蒋家太子爷之口,仿佛打开了一群人的新世界。
  蒋成又冷不丁瞥了舒沅一眼。
  看她明明望过来,又匆忙低下头,遂傲气十足的冷哼一声,话不知道说给谁听:“有这个闲心,不如多干点自己的事……看什么看?看书去。”
  那天,还没收到某人小纸条的某人,又在日记里愤愤写:
  【2008年11月3日,叫她姐还真以为自己是姐了吧,刺猬还他妈天天笑,笑得出来。】
  沅姐……切,除了自己,其他人明明是取来笑她的,有什么好当真的?
  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永远那么温温吞吞的样子,那脾气大抵类似怒其不争,一直到躺上床,他仍然生着闷气。
  恼怒她的“见死不救”,或者说,“不闻不问”。
  哼。
  看看她还能犟多久……
  都圣诞节了!
  平安夜那天,蒋成整个人都很低气压。
  明明抽屉里的苹果已经被塞的满满当当,但是某个重新开始和他共享笔记,提醒他注意季节性感冒的人,竟然毫无动作,从午休回来开始,到体育课,一直不见人影。
  她一向存在感低,除了他大概也没人在意,就陆尧提了两嘴,也没了后话。
  蒋成心里突然有些不祥预感,下了又一节科学课,终于起身装作漫不经心闲逛,实则四处去找。
  找着找着,她就又一次冒冒失失,不知从哪里湿淋淋跑出来,又撞进他怀里。
  “喂!”
  他看着她狼狈到额发紧贴、校服上斑斑水迹的样子,眉头微蹙。
  “干嘛去了?怎么不上课。”
  “哦,我肚子痛。”
  舒沅作势揉揉肚子,看他不信,又脸色爆红地补充一句:“呃、那个,那个……那什么来了,然后,很痛。”
  “所以逃课了?”
  “……”
  他嘴还是那么毒,说什么都正中红心——这大概也成了后来舒沅每次找这个借口时,都不想看到他的主要缘由。但某人偏偏毫无察觉,说着说着,便拉着她衣服往医务室走。
  舒沅不肯去,只从衣服里掏出个包装盒略有些被压扁的苹果,一把塞进他手里,便趁他不注意,扭头跑了。
  跑得比体育课测100米还快,他追都追不及。
  蒋成无语片刻,低头看那恶俗的、刻着“平安幸福”的苹果,撇撇嘴,收下了。
  回班上以后,顺带——不是特意,是顺带佯装无意,还转了一圈,看相邻男生的抽屉。
  确认自己这个包装确实是独一无二,虽然丑了点,难看至极,还被压扁,但是,好歹是独一份,他也就忍了。
  当然,日记里的阴阳怪气是少不了的。
  【2008年12月24日,收到沅姐的平安夜礼物,妈的,又是苹果,好俗,还坏了,真丢脸。】
  墨迹落定。
  那天晚上,垃圾桶里一堆苹果,所有的礼物里,他只要了这最丑的一颗。
  一边吃苹果,一边写完日记,小少爷咬着果核,看着自己如旧字迹,想了想,好像确实有点太刻薄,本来还想再加一句什么别的——至少,像是“她还是有点可爱之处”什么的。
  但,真实想法怎么可以写进日记?
  少不了被人偷看到,比如,他那个时不时就摸到钥匙来“偷窥”他公寓情况,连招呼都不打的老妈。
  被她看到还了得?
  “啧”一声,他又看一眼日记:反正写得都是事实嘛,又没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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