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那可不成,”糜芜的手撑在他身前,慢慢支起身子,轻笑着说道,“我还要嫁人呢。”
  她这般待他,回头竟然还想着嫁人?崔恕一把将她扯进怀中,带着几分愠怒说道:“没我发话,谁敢娶你?”
  “不让别人娶,难道你娶?”糜芜也不挣扎,只在他怀中仰起脸来看着他,“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你不需要知道。”崔恕的胳膊牢牢圈着她,垂目看着她光洁的脸庞,最后落在她嫣红的唇上,“我会安置好你。”
  “崔恕,”糜芜看着他,长而密的睫毛扇了一下,像湖边随风飘动的柳枝,“你好像,从来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崔恕的脸向着她压下来,停留在她红唇的上方,声音冷淡:“你既然敢来找我,就该知道我是这样的脾性。”
  “可你也该知道,我并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糜芜抵挡着他,低声说道。
  她伸出食指放在他凉薄的唇上,似是想要推开他,然而那微涩的肌肤挨擦着唇的感觉如此吸引,崔恕几乎是下意识地张开嘴,含住了那根手指。
  两个人都怔住了,最初的震惊很快过去,糜芜只觉得腮上一阵热,想要抽手回来,却被崔恕牢牢抓住,他翻开她的手,露出玲珑的掌心,那带着微凉气息的唇贴着食指慢慢移下去,停在掌心处,轻轻一吻。
  糜芜低呼一声,只觉得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说不出是惊讶,是厌恶,还是不知所措。
  她知道这男人危险,但她还是错估了自己可能付出的代价。如今,该走还是该留?
  她柔软的身子在这一瞬间突然僵硬了,崔恕察觉到她无声的抗拒,然而身体中媚意翻涌,他并不准备停手。她既然敢来,既然敢诱惑他,就该知道自己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糜芜察觉到停在手心处那双凉薄的双唇突然热了起来,男人的呼吸似烈酒,一下一下扑在她手上,令人无端恐惧。
  糜芜用力推开他,转身要逃,下一息,腰身一紧,崔恕竟扯着她腰间的衣带,将人拽进怀中,他随即起身,左臂一舒箍紧了她,右手便抬了她的脸,薄唇寻着她的红唇,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压了下来。
  电光石火之间,糜芜奋力抽出一只手,飞快地挡在他唇上,抬起了眉:“崔恕,条件还没有谈好,你未免太心急了。”
  那只手是挡不住他的,然而她的话却能。崔恕满心的热切顿时凝住,他稍稍向后,淡淡问道:“你要什么条件?”
  “我不做见不得光的女人。”糜芜推开他,整了整衣襟,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你想要我,就得娶我。”
  “我会给你名分,但以你的身份,做不了正妻。”崔恕也在椅子上坐下,冷淡了神色。
  糜芜心思急转,立刻问道:“因为江家被夺了爵?”
  好灵透的心思,瞬间就知道了关窍在何处。崔恕知道她在试探他的身份,却还是答道:“即便不夺爵,也是如此。”
  糜芜浅浅一笑,摇了摇头:“若在从前,忠靖侯的女儿,还配不起你么?”
  这话已经不能回答了,再答就透露了太多。崔恕淡淡说道:“你还有什么条件?”
  糜芜嫣然一笑,站起了身:“我不做你见不得光的女人,但也不做妾,眼看是谈不拢,那就不谈了吧。”
  她提起灯笼,抬步向外走,崔恕看着她的背影,沉下了脸。
  他没有出声叫她,她便也没有停,就这样一步步走出书房,走出三省斋,消失在夜色中。
  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女儿香气,崔恕伸手灭烛,胸臆中突然烦乱之极。
  上位者婚嫁,喜爱与否从来都不是首要考虑的因素,甚至根本算不上需要考虑的因素。皇帝厌弃江家,绝不会让他娶江氏女,而他前路艰难,也需要一个母族得力,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妻子,即便从自身来讲,她狡黠多变,难以掌控,也不是适合的人选。
  然而,从来没有人能像她一样,让他如此志在必得。
  江山固然难得,美人亦是如此,若是连爱憎都不能顺心,他纵然手握滔天权柄,又有何用?
  崔恕在一瞬间拿定了主意,快步走到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扇。
  夜风习习,箕斗满天,他即将去江南,接受皇帝的考验,功成之时,就是他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之时。
  前路原本就是艰难,皇帝原本就在猜忌,没有妻族的助力,也无非再难上几分罢了,他从来也不需要倚仗别人,她既然想要正妻的名分,那就给她。
  糜芜走出院门,吹灭了灯笼,慢慢往倚香院走去。
  身后窸窸窣窣一阵响,大约是崔恕追过来了,糜芜微微一笑,转身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不是崔恕,大约只是不知名的虫蚁爬过草丛而已。
  眉尖蹙了起来,糜芜无端有些失望。他既然没有追过来,大约这条件,是真的谈不拢了。
  她倒也不是非他不嫁,也不是非得争一个正妻的名分,但如果他连这个都不肯给她,那么她在他心中,也不算多有分量,今后再想要他做事,只怕更难了。
  该如何是好?
  夜色转深,距离城防司大牢百步之外的墙后,十数个黑衣蒙面的汉子陆续现身,向一个头戴幂篱的黑衣女子说道:“姑娘,大哥就在里头吗?”
  女子摘下幂篱,眉目如画,正是窈娘。她低声说道:“上午我出来时,邓大哥还在里头。”
  “好,我们这就去救大哥出来!”为头一个汉子说道。
  “不要硬来,”窈娘急急叮嘱道,“城防司大牢有数百人把守,只能智取,如果势头不妙,你们立刻撤回来,不要把自己也搭进去。”
  汉子们陆续离开,窈娘躲在墙后探头去看,就见入口处灯影一闪,一个看门的卫兵突然消失,再出现时,已经换成了邓远的手下,远远向窈娘做了个手势。
  看来是顺利进去了。窈娘放下心来,快步走去越好接人的小巷,却在此时,忽然听见大牢的方向传来几声呼叫。窈娘心中一跳,连忙凝神倾听,呼叫声又消失了,四周重新变成一片死寂。
  窈娘的心跳无端就快起来,情势似乎不对。
  她立刻向来路跑去,刚跑出几步,巷尾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低声说道:“潜入大牢的匪类已经尽数伏法,窈娘,你还能如何?”
  霍建章。窈娘一颗心反而平静下来,淡淡说道:“你不是说两天之后等我的回话吗?”
  “我不介意提前。”霍建章慢慢向她走来,语声低沉,“窈娘,你我五年夫妻的情分,难道及不上一个匪类?”
  “你把邓远的身份说出来了?”窈娘问道。
  “没有。”霍建章已经走到近前,慢慢捧起她的脸,让她一双妙目看着他,“我之所以将今晚来的人全数灭口,就是为了信守跟你的约定,两天之内,我绝不透露邓远的身份。窈娘,你可想好了?”
  窈娘莞尔一笑,拿开了他的手:“不是还有两天时间吗?后天你来柳枝巷,我给你回话。”
  第36章
  江家人乱哄哄的忙乱了一天, 到了第二天时, 渐渐也接受了夺爵的结局,稍稍平复了头天的慌乱。内宅在顾梦初的指挥下开始归拢细软, 登记造册, 外院在江绍的安排下忙着归拢账目,联系车马, 下人们也都被管事安排到各处搬运家什, 检查遗漏,府门外的车马络绎不绝,一趟趟往宗祠那边运送。
  糜芜回府不久, 放在倚香院中的东西本就不多, 很快就将贴身常用的物件收拾整齐,命拾翠押车往宗祠那边送, 又让白术收拾被褥和家具, 跟着打发紫苏去外面买蜜煎樱桃,四顾无人,这才往窗台上放了一盆花。
  张离来的很快, 在院墙底下遥遥向她行礼,问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院中此时只有白术,是她, 还是说张离一直都在附近盯着?糜芜思忖着问道:“窈娘怎么样了?”
  张离道:“窈娘姑娘昨夜带着邓远的手下想混进牢里救人, 中了霍建章的埋伏……”
  糜芜心中一惊,连忙问道:“她有没有事?”
  “窈娘姑娘没事,不过邓远的人全部丧命。”张离道, “小姐放心,主子既然答应了小姐,肯定会确保窈娘姑娘的安全。”
  糜芜心下一沉,窈娘性烈,霍建章先前负她,如今又拿邓远逼迫她,她绝不可能回头,但邓远,又是非救不可的,这事太棘手,并不是她们这些无权无势的闺中女子能解决的,然而,以窈娘的性子,又绝不会束手待毙。
  她会怎么做?只是护她安全,有用吗?
  糜芜下意识地问道:“你主子呢?”
  昨夜三省斋中灯火亮了通宵,崔恕片刻不曾合眼,一直在书房中查阅卷册,部署规划,五更不到又带着何卓出了门,张离私下猜测主子的异常情形多半跟昨晚与糜芜见那一面有关系,但这些话却都不能说,于是张离只道:“主子一大早出门去了。”
  又出门去了,他这些天倒是很忙,到底为的是什么事?糜芜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主子的行踪,我们做下属的从不敢过问。”张离道。
  糜芜垂了眼帘。昨夜算是谈崩了吗?他没有挽留她,今日也没有传话,似乎是崩了,然而他又让张离留下待命,似乎又和从前一样。要再寻他吗?
  她道:“等你主子回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只是这一等,将近一个时辰还没有崔恕的消息,糜芜等不得,忙又溜去了柳枝巷,然而窈娘的小院也锁着门,寂无人声。
  夜幕四合,三省斋偏厅中一支红烛光焰摇摇,照着灯下闷坐无聊的美人,主人依旧没有回来,而美人在这里,已经等了许久。
  子时将尽,糜芜懒懒地站起身来,道:“我不等了,你家主子要是有事,让他来找我吧。”
  她慢慢走出三省斋,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求人的滋味,可真是不大美妙。
  从进京到现在,乱七八糟的烦心事从来就没有停过,固然她也没吃亏,然而这样一步步算计着提防着,与从前在乡下处境艰难时,又有什么差别?
  权势,可真是个好东西,可惜她没有。
  糜芜低低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自言自语道:“这样可不行呢。”
  与其求人,尤其是求崔恕这样难缠的人,还不如求己。
  也许是崔恕太强,这段时间里,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先来寻他,可说到底,他也只是外人,若是一辈子都要求他办事,那么一辈子都要受制于他。
  更何况,他连正妻的位置都不肯许她,待她也不过如此,她值得更好的价码,更强的男人。
  糜芜微微眯了眼,如今她并不在选秀的单子上,那么当年的惠妃,是用什么手段让皇帝亲笔加了她的名字呢?
  丑正十分,崔恕披着一身星光匆匆赶回来,刚踏进大门,就听张离说道:“主子,江小姐在这里等您等了半个时辰,快到丑时才走。”
  崔恕步子微顿,问道:“她有什么事?”
  “小姐并没说,”张离答道,“不过小姐临走时交代,若是主子有事的话,就去找她。”
  在这样深的夜,留下这样一句话……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冀升起来,崔恕折返身,快步向外走去。
  倚香院的布置他早已烂熟在心,逾墙而入,踩着白石的甬路,踏上松木的廊庑,来到她的窗前。抬手一推,窗子却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开着,她留了话,却并没有等他。
  可他既然来了,总要见到人才行。崔恕并不迟疑,屈指叩响绿漆的窗棂。
  静夜之中,虽然只是轻轻几响,声音也十分清楚,只是屋中人迟迟不应,想来是睡得熟了。崔恕等了片刻,不见回应,索性扭断插栓,打起窗子,低声唤道:“糜芜。”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然而如此熟悉,仿佛在心中早已唤过百遍千遍。
  熟悉的媚意再次翻涌,崔恕近前一步,再一次唤她:“糜芜。”
  许久,才听见她在里面低低地应了一声:“唔。”
  声音涩滞,带着惺忪的睡意,崔恕听在耳朵里,心里某处越发热了起来,声音里不觉带了点柔情:“是我。”
  “唔。”那边又低低地应了一声,人却还是没有起身。
  窗户狭小,崔恕想起上次她从里面钻出来时,一路蜿蜒起伏的曲线,那点子媚意越发翻腾奔涌,按捺不住,微微抬高了声音,道:“开门。”
  “门没锁。”糜芜打了个呵欠,含糊不清地说道。
  崔恕心下一热,果然,她还是在等着他来。
  三两步走去门前,崔恕伸手推开暗绿的门扉,闪身进去时,里间外间都没有丫鬟,想必是被她打发出去了,这才是真正的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而他又已经登堂入室。
  媚意一丝一缕,迅速遍布四肢百骸,崔恕快步走到床前,帘幕一动,糜芜从浅绯色的纱帐中探出半边身子来,仰着脸看他,声音喑哑:“这么晚了,怎么还来?”
  黑暗中,崔恕只看见她影影绰绰的轮廓,浓密的头发披在肩上,拂在颊边,幽细的女儿香气在寂静中无声弥漫,一切如同梦幻,如此可喜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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