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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想害我 第34节

  这一看却正好看见祖父出了皇城,与右相宋公一起朝我这边走过来。我连忙把车帘子放下,心口怦怦直跳。
  如果祖父现在看见我,他会作何反应?我该下车去与他相认吗?
  听完姑姑和依金婆婆的往事之后,我更不敢面对祖父了,我连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万一我发现祖父其实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慈爱长辈,我该如何自处?
  祖父和宋相越走越近,我都能听到他们说话了,就在我车旁。
  宋相说:“对了,听闻贺少保与信王结亲了,恭喜呀。不知未来的信王妃是贵府哪位千金?”
  祖父笑道:“宋相说笑了,谁不知道贺某一共就这一个宝贝孙女儿。”
  只有一个宝贝孙女……所以岚月是真的取我而代之,不是姐妹两个吗?那在祖父眼里,我还是不是他的孙女?
  宋相道:“原来就是曾与我家士柯议过亲的那位呀,还以为能有幸与贺少保结成儿女亲家呢。”
  祖父继续呵呵笑道:“我倒是求之不得,可惜我这孙女儿没有这个福气呀。儿女之事,我们做长辈的只能牵个线,姻缘能不能成,还是要看他们自己是否有缘分,勉强不来。”
  宋相说:“看来信王和国公府是互相看对眼了,一拍即合。”
  听起来宋相似乎对我家没有和他孙子结亲、反而嫁女于信王有所不满。
  祖父也不生气,继续与他打太极:“信王与我孙女倒确实是一见钟情、两厢倾慕,我们这些长辈当然乐见其成。”
  宋相沉默片刻,忽然说:“哎,这不是虞相的车驾嘛,怎的没人?听说昨夜陛下留他在甘露殿长谈,又伴驾于昭阳宫宴饮,之后还赐居文华院了。”
  这下祖父不笑了,敷衍道:“这个……贺某倒不太清楚。”
  宋相讥诮道:“这两头都有了皇家姻亲撑腰,往后我更是左右为难、夹缝求存了。”
  祖父道:“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宋相秉公持正、清流之首、从不结党,除了宋相还有谁的德度声望能令上下皆服。”
  “我老了,这个右相的位子,大半也是倚赖往昔的名声罢了。”宋相叹道,“贺少保,你也老了,人老了就得服老,天下终究还是要交给后辈年轻人的。”
  祖父说:“八十而知天命,贺某今年六十有九,大概还得再蹉跎几年,才能到宋相这等知命境界。”
  我隔着帘子听他们说话,看不到人,也不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不过听这皮里阳秋的语气,说的肯定也不是真心话。
  宋相说陛下留虞重锐在宫中长谈宴饮,那就不是惩戒是圣眷了,我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还说“两头都有皇家姻亲撑腰”,是什么意思?祖父把岚月嫁给信王算是一个,虞重锐又是从哪儿来的姻亲?
  宋相的家仆过来接引,我正坐着思忖等他们离开,冷不防马车突然倾震了一下。祖父居然踢了虞重锐的车一脚,恨声拂袖而去。
  祖父这么恨他吗,以致于做出如此失态之举?上回虞重锐还说祖父在署衙当着众同僚的面就拿墨砚砸他,反砸了苏侍郎。
  我再掀起帘角往外窥视,祖父已经走远了。
  “你在看谁?”
  我手一抖把帘子甩下,回头见凤鸢已经回到车前,身后跟着晏少卿,向我作揖行礼。
  她找到晏少卿便好说了。我把他们让上车来,正要询问,晏少卿道:“我护送二位姑娘回集贤坊吧,路上边走边说,驶离皇城讲话也方便一些。”
  凤鸢问:“现在就回去?不等少爷了吗?”
  晏少卿说:“陛下留他宫中伴驾,最近这三五日大约都不会出来了。”
  凤鸢抬高声音:“什么?三五日?难道要关禁闭吗?”
  我劝抚她道:“凤鸢莫慌,这是天大的荣宠,人人称羡呢。”
  “再怎么荣宠也不能不让人回家吧……”凤鸢咕哝道,“宫廷里都是陛下的妃子,少爷一个大男人住在里头算什么呀……”
  常三哥驱车过了洛水往南走,晏少卿忽然接着她刚才的话说:“其实,宫中也不光只有妃子。”
  “还有太后太妃宫女太监侍卫是吧?”凤鸢急道,“少卿就别在这种时候还挑我话头抠字眼了,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呀!”
  “二位都是虞相的内眷,我照实说了你们可不要动气。”晏少卿犹豫了一下,“宫里除了陛下妃嫔,还有公主。”
  他这是什么意思?还让我们不要动气?
  凤鸢像个炮仗一点就着:“你是说陛下想招少爷做驸马?他这两天都留在宫里陪公主了吧!”
  我按住她道:“陛下最大的公主才十岁,招什么驸马。”
  晏少卿看着我,他的眼神是冷静不带感情的:“你可知道永嘉公主?她回洛阳了。”
  永嘉公主,这个名号有十来年没怎么听人提起过了,但在当年可是如雷贯耳、万民敬仰。
  她是陛下的同胞妹妹,永王之乱时,以为染病留在洛阳逃过一劫。永王叛乱绵延五年,占据江南近半国土,战线拉锯,国库亏空,始终无法平定。陛下无奈向回纥借兵平叛,回纥要求大吴嫁一位帝女过去做可汗的阏氏,才肯出兵。
  当时永嘉公主年方十一,先帝其他年长的公主都被永王所害。回纥可汗都五十多岁了,永嘉公主却自愿远嫁回纥,以换取战乱早日平定、永王伏诛。回纥兵精善战,借兵后第二年果然成功平叛。回纥女孩十二岁便可成亲,永嘉公主信守约定,嫁给了比自己父亲还要大一轮的可汗为妻。
  这件事是陛下平生之憾,每每在姑姑面前提起都泪湿沾襟,觉得愧对这位年幼的妹妹,枉为人兄。回纥天高路远、相隔千里,公主与陛下骨肉分离,连音讯都鲜有传来。
  我问晏少卿:“公主为何现在又回来了?难道……”
  晏少卿道:“对,可汗驾崩,公主据理力争不肯再嫁继子,还归故里。”
  我心里咯噔一下。公主孀寡返国,以陛下对她的愧疚和怜惜,一定会再为她选一名乘龙快婿,以弥补这些年公主所受的委屈吧?
  算起来,永嘉公主今年正好二十六岁,与虞重锐同年。
  我曾经嘲笑过朝中重臣都不愿意把女儿孙女嫁给虞重锐,陛下倒是爱重他可惜没有公主可以招驸马。
  现在好了,公主来了。
  第46章
  晏少卿送我们回到集贤坊, 告知他在归仁坊的住处,离此不远,有事可上门找他, 便告辞离去。
  留下我跟凤鸢两个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凤鸢叹气道:“原本看你挺碍眼的,每天心里都有气, 现在好像忽然不气了。”
  我也是。我们两个现在是同病相怜,一对难姐难妹。
  凤鸢又说:“我原是打算着, 少爷将来娶了人品家世相匹配的娘子,收我做个侍妾, 只要娘子贤德,我伺候他们俩也是愿意的。现在少爷要娶公主……咱们大吴的公主,是不是都挺厉害?做皇帝的女婿,算不算入赘?还敢再纳妾吗?”
  从高祖的姐姐楚国公主起,本朝的公主宗女们就一直巾帼不让须眉, 像昭帝朝的清河郡主、武帝朝的宁成公主,那都是带兵上过战场打过仗的,断没有在后宅受委屈的道理。
  驸马纳妾宠婢,偷偷摸摸的不知道多不多,但景帝有位寿春公主脾气柔顺、未育子女, 驸马养的外室生了儿子,到公主面前耀武扬威, 被景帝知道, 将那外室和其二子齐齐在宫门前杖毙, 驸马全家泣血哀求也未能保住。
  此事流传甚广,后来甚至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公主选驸马,不选长子独子,以免万一公主不能生育,驸马家陷入两难不义之地。
  我问凤鸢:“对了,少爷是家中独子吗?”
  凤鸢说:“不是,上头还有个哥哥。”
  这条也避过去了……
  我们俩坐在院子西厢的石阶上,看着日头西斜,一起发愁。
  “快到夕食的时辰了,少爷今天大概也不会回来了吧。”凤鸢双手托着下巴有气无力地说,“你饿不饿?”
  我摇摇头。
  “我也不饿,一点胃口都没有。”
  于是我们俩继续坐在石阶上看着夕阳,喝着西北风。
  邓子射绕过影壁走进来时,看到我们的模样“噗嗤”笑了出来:“你俩这是干什么呢?动作表情都一样,双手捧脸朝着太阳,是在假扮两棵向阳花吗?”
  凤鸢马上把手放了下来,翻白眼瞪他。我懒得动,觉得脑袋特别沉,就继续用手托着。
  “今日又在洛阳城里转了一天,洛阳可真大!”他趋入廊下,用手扇着风,“这都到饭点了,凤鸢你怎么还不去做饭?吃完我还得赶回别苑去照顾婆婆呢!”
  原来他是来蹭饭的。凤鸢没好气地怼他:“吃吃吃,就知道吃!今天没饭,你赶紧滚回别苑去吧!”
  “怎么了这是?虞重锐呢,找着没有,人没事吧?”他终于想起还有这件正经事了,眼睛在我俩身上绕来绕去,“瞧你俩没精打采蔫了似的,饭都不吃了,难道他被哪家贵人抢去扣着做上门女婿啦?”
  他怎么这么乌鸦嘴,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跟凤鸢都郁闷得不说话。
  “原来你俩都知道啦,那我就放心说了。”邓子射眉开眼笑,“刚才我在酒肆里,听到一个宗正寺和一个太常寺的小吏讲闲话,说陛下要进封长公主,给公主选驸马,正在问卜算八字呢,一个姓虞,一个姓褚,还有一个姓贺。我一听马上想到虞重锐,这不正好合上了吗?我赶紧回来告诉你们,菜都没吃完。”
  凤鸢还不死心:“原来这驸马人选有三个呢,那是不是不一定轮得到少爷?”
  “二小吏说,那姓褚和姓贺的人家拼命给他们塞银子,想让他们做点手脚,把卦辞写得好看一些。结果公主一眼相中了没送礼的那个,到手的好处不知要不要给人家退回去,又怕拿捏不好得罪了两家高门。”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说另外两家姓什么?”
  “一个姓褚,”邓子射看我的眼神有些微妙,“另一个姓贺。”
  朝中褚姓贺姓、又称得上高门的,大概就是三皇子生母褚昭仪的娘家和我家了。但是我诸位堂兄里好像并没有和公主年岁相当匹配的人选,尚未娶妻、年纪最大的是贺琚,只有廿一岁,祖父难道想让他尚主?
  原来虞重锐不光抢走祖父宰相之位,还抢了尚主的荣宠机会,祖父恨他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不过我现在纠结这些好像也没有意义了。
  晏少卿的消息、宋相的话风、小吏的闲话,全都对上了,看来这事确实是真的,我没法自欺欺人地说或许只是旁人捕风捉影猜测谣传。
  那虞重锐呢?他是怎么想的?
  凤鸢还在跟邓子射斗嘴:“你笑什么笑?没看我俩都这么难过了!”
  “我为什么不能笑?”邓子射理直气壮,“我的朋友当了宰相,现在又要娶公主,青云直上,这么粗一条金大腿,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这件事最高兴的大概就是邓子射,虞重锐娶了公主,凤鸢便更没有希望了。
  凤鸢想了想,说:“驸马不敢纳妾,但如果公主嫁过来之前,驸马已经有伺候的婢妾,那也不能算驸马的过错吧?”
  “公主自然不会责怪驸马,但是那些婢妾就不一定了。如果公主要将姬妾遣散发卖,难道别人还敢反对?”邓子射冷笑道,“别说是姬妾了,就算驸马已有妻室,被公主相中,原配也只能下堂求去。你喜欢看的折子戏《玉钗记》不就是讲的这么个故事。”
  “可是《玉钗记》里的皇帝是前朝亡国昏君,那被休弃下堂、险些丢了性命的发妻原是将军流落在外的独女,父女相认后,将军转而投奔高祖成开国功臣,女儿封了郡主,最后还是夫妻团圆了!”
  然而陛下不是前朝昏君,我们也不是手握重兵的将军之女,更没有另一位英明神武的高祖来为我们撑腰。
  凤鸢看了看我,似是安慰我,又像自我安慰:“这位公主自己也是嫁过人的,或许她能容得下我们呢?再不济,府里总得有人伺候吧?我继续做我的婢女,你继续做你的书童,只要我们安安分分的,至少还能留在少爷身边。”
  我没有凤鸢的气量,我不要只安安分分做虞重锐的书童。若让我日日看着他和别的女子举案齐眉,那我宁可离得远远的。
  但是如果离开他,我又能去哪儿?我的家,彭国公府,我还回不回得去?
  凤鸢又跟邓子射拌起嘴来。凤鸢说:“你不是在酒肆吃过饭了吗,还要再吃?一晚上吃两顿,肥不死你!”
  邓子射涎着脸说:“我才吃了一半就丢下筷子赶回来给你们送消息,怕你们担心,我都没吃饱。再说外面的哪有你做的好吃。”
  “那你就不能要个食盒把剩下的带回来?外头的酒菜多贵啊,只吃了一半,真浪费!”
  她可真抠,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计较这个。
  我回到后院的小书斋里,坐在我最喜欢的摇椅上,慢慢地摇啊摇,就像之前我跟虞重锐两个人在这儿的日子一样。
  明明才离开十来天,我却觉得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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