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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他有点儿慌地放下牵马缰绳,弯身作揖:“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此处应是言二郎的家舍吧?小生姓刘,我阿父让我寻言二郎,问问今年州考之事。若是没其他缘故,我阿父让我与言二郎一起去参加州考。”
  春华登时了然。
  每年深冬时节,大魏各州、道会通过考试,将合格的学生推举去长安尚书省应考。待到了那时候,便是“科考”了。这位少年书生来找言石生,自然是为了最开始那道“推举”考试了。
  春华屈膝行礼,柔声答:“郎君稍等,妾身这便去寻言二郎出来。”
  她转身进屋,又回过头,向院中那远道而来的刘姓书生看去。
  书生痴痴地看着她,目不转睛,眼神明亮。
  见冬日暖阳葳蕤,女郎长身玉立,亭亭绽放,非寻常之美。
  微风拂过面颊乱发,春华面容再一红,她对书生微微一笑,低下了头。这次春华便再不回头,直接进去找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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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书生名唤刘文吉,今年堪堪十八,比言石生还要年长一岁。
  他父亲曾当过御史,后来得罪了朝中大官,便被贬来岭南了。
  据言石生说,刘文吉是岭南道有名的神童。言石生自己读书,就是跟随刘文吉的父亲。言石生已经参加过三年州考,刘文吉却没有他那般急躁。
  刘文吉今年才是第一年来参加州考。他被他父亲派来找言石生询问州考经验,并打算与言石生一起结伴去考试。
  刘文吉虽是第一年来考试,却信心满满,觉得自己一定能考中。
  刘文吉为了去考试方便,打算住在言家。言石生便把刘文吉的情况告诉暮晚摇,希望暮晚摇能够允许刘文吉住下。
  暮晚摇瞥着向她说明情况的言石生,显然言石生这么耐心地解释,是想将人留下的。
  而侍女春华也柔声:“岭南镇与镇之间相距甚远,刘郎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若是赶他回去,说不定会耽误考试。”
  暮晚摇神色古怪:“你希望他住下,过两日与你一起去考试?”
  言石生温声:“是。刘兄学问极好,他如果住下,小生还能向他讨教。而我二人一起去考试,能相互照应。”
  暮晚摇:“他有神童之称?”
  言石生点头。
  暮晚摇好奇极了:“你学问比他如何?”
  言石生面红,惭愧道:“刘兄家学渊博,我不如他。”
  如此,暮晚摇就极为震惊了。
  她站起来,绕着言石生走一圈:“这么说来,你是要留一个能够威胁你、很可能抢了你名次的人住在你家?这种极有威胁的人,你不把人赶走,还唯恐对方休息不好,供对方好吃好喝?你是已经做好自己落第的准备,打算巴结人家神童了?”
  言石生道:“我也不一定会输。”
  “噗。”
  言石生:……“噗”是什么意思?
  暮晚摇坐了回去,她巴巴地仰望他:“大魏南北十五道,东西五十关,每年推举人才去尚书省参加科考。十五道加上五十关,天下学子无数,每年却只会推举千余人。”
  “那些大州能得推举的人多,像你们岭南这种偏远的地方,每年也就一两人的名额吧。既然刘文吉有神童之称,那他就是你最大的威胁。”
  暮晚摇眼尾若飞,跃跃欲试地为他出主意:“你可以在一开始,就将这个威胁排除了。”
  言石生沉默半晌。
  他问:“你觉得我该赶他走?”
  暮晚摇双肘撑案,乖巧又娇俏:“当然要住下。”
  言石生诧异地扬了下眉。
  暮晚摇为他出主意:“我看他似是骄傲、从无挫折的人。这种人,刚极易折。以你的心机,足可以在窃取他的才学时,扰乱他的心思,让他考试失利,成为你的脚踏板,助你州考得利。虽然你不一定能赢,他却一定会输。”
  “人生之事,奋勇向前,本就一个‘争’字!”
  公主言语含笑,内容却这般狠。
  言石生盯暮晚摇片刻,缓缓道:“人生之事,奋勇向前,却不只一个‘争’字。还有德,忠,仁,义。”
  他道:“我自然学问不够好,神童的名号我拿不到,连续考了三年州考都没有结果。但我绝不会拿他人的未来,去为我自己铺路。天道有酬,我有我的道,只求俯仰天地间,问心无愧。”
  暮晚摇脸色不改。
  她仍蛊惑他做坏人:“你不说,谁又知道你做过什么?反正做过了,也就过去了。”
  言石生温声:“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情会真正过去。它不会过去的。”
  听他说了一番大道理,暮晚摇尚且没有脸色难看,却是如今这几个字,如重锤击上内心,让暮晚摇心脏陡痛。
  她后退一步,脸色骤变,神情变得些许苍白。
  在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过去么?过去的所有痕迹,会化作噩梦,一次次回来折磨你,对么?
  看她脸色不好,言石生关心问:“你怎么了?”
  暮晚摇撑着案几,细瘦骨节轻轻颤抖。她面上却不表现一点柔弱,恶狠狠道:“我的建议已经提完了,你既然不听,就滚吧!”
  言石生观察她半天,未果,他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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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两日,言石生与刘文吉来向暮晚摇辞行,二人要一起去参加州考,一两日是回不来了。
  暮晚摇看那个刘文吉不停地偷看她的侍女春华,而言石生眉目温和,平平静静。言家的兄妹们鼓励言石生好好考,依依不舍地送言石生。
  隔着帘子,看他们互相鼓励、兄妹情深,暮晚摇讽刺道:“这便要蟾宫折桂去了?”
  言石生礼貌道:“多谢娘子近日的照拂。”
  暮晚摇口上关心地问:“可有想过你根本考不上么?”
  言家人一下子齐齐怒视暮晚摇。
  没有人愿意做恶人,暮晚摇却偏偏喜欢做那个恶人。她掩口故作惊奇:“我说的是实话呀。天意难测,难道你们不做最坏准备么?”
  言石生便彬彬有礼:“那小生只能祈祷人定胜天了。”
  言石生一走,暮晚摇就不再笑脸相迎,而是把人都赶了出去。
  她喝着卫士们:“随我去野外,我们去寻白牛茶树!待找到了,我等就离开此地,见过我舅舅后,我们回长安!”
  春华怯怯问:“我们不等言二郎的考试结果么?不等言二郎回来么?”
  暮晚摇说:“等他做什么?”
  她轻蔑:“没有人照拂,考得中嘛他。”
  春华心动:“不如娘子你……”
  暮晚摇微笑道:“他不是要凭借他自己的本事博天命么?那我怎么敢耽误言二郎的正道?我这种小人,还是找我的茶树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  我科普一下,这个时候的科考,水分很深。上面没有人照拂你,你要么考不中,要么考中了也没用,即使你考中状元都没用。而你上头有人的话,你都完全可以把自己运作成状元。
  这个时期的科考,即使你考中,也不是立刻给你官做的。上头没有人照顾的话,可能你考中后过上三四五年,都在浪费时间,当不了官。
  第10章
  南海大雾。
  南海县令李执坐于一住舍,来回翻看最新收到的信件。
  此处说是清寂,实则荒僻。但李执并不在意环境粗陋,他边看信边喝茶,身形清矍,大袖翩翩,颇有几分当世大儒的样子。
  先后还在的时候,李执是李氏一族杰出的领头人,带领长安一众世家与皇权相抗衡。不过先后都已经去了一年了,李氏早被皇帝赶回金陵养老,李执更是被贬来岭南。
  当今皇帝是个妙人。
  先后在世时他与先后一系斗得旗鼓相当,先后殁了,他又“哀痛欲死”,让全天下人为先后服丧一年。甚至皇帝没有对李氏赶尽杀绝,都说是看在先后的面子上。
  是或不是,都随皇帝说吧。
  反正李执被贬来鸟不拉屎的南海县,此生估计不会有回归的机会了。
  李执此时翻看的书信,是他的外甥女、丹阳公主暮晚摇写来的。暮晚摇要亲自来看望他,人还没到,就没影儿了。而提起自己这位外甥女,李执呷口茶,也是感慨连连……
  竹屋门被推开,李夫人进屋为自己夫君添茶。李执看到夫人来,就顺口问:“可是公主的信件又来了?”
  李夫人道:“公主的信已经断了三天了……郎君,要不要派去看看?”
  李执面色微变,不觉用手指敲着长案。岭南之地,可不是好待的。当初他刚来此地时,幼子差点夭折。暮晚摇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李执当即道:“叫县丞进来,我们得派人去接公主才是。”
  当天下午,一队骑士从南海离开,快马加鞭去大庾岭找寻丹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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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密林重重,雾起弥漫。
  暮晚摇与春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林坑洼地中,方桐等卫士让人看顾马车后,也跟随在公主身边。
  他们在林中转了数日,都是为了找到那白牛茶树。
  暮晚摇心里将言二郎怪了一遍又一遍。名不经传的茶树,告诉她干什么?既然这茶树有意思,为什么不主动把茶树送她,还要她自己来找?
  言二郎是去参加考试了,但在暮晚摇心里,他考也白考,还不如留下带她一起找茶树。
  连续数日,山林中雾越来越浓。
  他们这些外地人,却感觉不出其中的非比寻常。只觉得这里交通不便,山林甚广,路途崎岖,卫士们只是提防公主被野兽所伤、掉到水里瀑里,其他的,倒没人觉得有危险。
  深陷林中,暮晚摇越走越心烦。
  忽然,扶着她手臂的春华向山头斜向上凸出的一个悬崖方向一指,惊喜道:“娘子你看!那是不是我们要找的白牛茶树?”
  众人顺着春华所指看去,见葱郁矮树孤零零地长在山壁前,再与公主手中的画像一对比,一模一样。
  当即,所有人振奋起来。
  暮晚摇也露出多日来的笑容:“走,那树旁边肯定也能多几株茶树。我们去挖几株带回长安。挖到这树,我们就去南海见我舅舅。”
  春华正要应和,却忽然感觉一滴水从上滴下,溅在她额头上。
  春华抹了下额头,又仰头看灰蒙蒙的天空。她忧心道:“娘子,似乎要下雨了。”
  暮晚摇安抚她:“无妨,我们挖完树就离开,不会耽误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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