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那可是岳停云啊,令人闻风丧胆的陇西王殿下,连宋阁老见了他也要退避三分。若是改日岳停云登基做了皇帝,全天下的人皆要为之俯首称臣,他们家青时怎么会……
  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事到如今,两位做父母的再也不敢等闲视之。宋杨氏赶忙捧起那信笺,仔细阅读其中字句:
  [宋姐姐亲启:]
  [青时,我此去西北,临别仓促,未能得空当面道别,故留书一封,未免姐姐怪停云心冷无情,从而过多牵挂。]
  [停云身在高位,不得不为江山社稷与百性安危着想,此行虽凶险,但停云义不容辞。叛贼当道,我必诛之,还宣宁国一片和谐安宁。]
  [今冬雪大,京城寒冷,青时要记得多添些衣裳,好好注意身子。待来年春归,杏花盛开,停云便会携着边地捷报凯旋归来,当着父皇的面,向青时提亲。]
  [书不尽意,余言后叙。卿且安好,见字如面。]
  署名:停云。
  宋阁老与宋夫人面面相觑,足足愣了半分钟,不知是喜还是惊。
  “陇、陇西王大人……提亲?”宋杨氏吞吞吐吐道。
  “青时她……”宋阁老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
  “陇西王大人可是认真的?”
  “情真意切,书留有凭,怎得还能赖账不成?”
  “咱们家青时……当真要嫁与天家了!”
  惊天动地的消息来得太突然,宋家夫妇沉默了良久,这才后以后觉的喜极而泣。
  “唉,就说女儿留大了也没什么不好。这不是两情相悦,终遇良人,等陇西王大人从西北回来了,咱家青时就能风风光光出嫁了!”
  “陇西王大人虽看着不像个会疼人的,不料这字里行间竟是如此情真意切,难怪将婚事一推再推,恐怕是真看上我们的青时了。”
  “青时这孩子也真是,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提前和爹爹娘亲说一声,独自藏着掖着憋在心里。”宋阁老也跟着絮絮叨叨起来,忙唤旁边的小丫鬟,催促道:“小翠啊,青时可还在楼上闺房里待着呢,快叫她下来,说爹爹有话要问她。”
  宋家夫妇在内殿里等了许久,依旧没听见小翠回来的动静。
  直到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楼上才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
  “老爷!夫人!不好了!小姐她……她不在闺房里!”
  “院内的马车也少了一辆,怕是小姐今天午饭过后便独自出门去了。”
  宋阁老和宋夫人慌乱走出门外,大雪纷飞,丝毫不知该从何寻起。
  宋府上下乱成一窝蜂,从夜半一直搜寻到第二天寅时,这才在京郊回府的路上,遇见了哭哭啼啼的芙蕖。
  “青时小姐她、她昨夜去了军营寻陇西王大人,让奴婢在外等候,可奴婢独自在雪地里等了两三个时辰,也不见小姐出来……”
  “快、快通知陇西王大人啊!”
  “来不及了,门口的侍卫觉得奴婢说谎,不让奴婢进去,如今、如今数十万大军已经启程,从京郊直奔西北了。”
  禁军西去,浩浩荡荡。而宋青时,不知所踪。
  作者: 后知后觉的爹妈吼吼吼!
  第三十一章
  宋青时睁眼,四周一片黑暗。
  底下在晃, 昏昏沉沉, 颠簸异常,让人不由得有些恶心反胃。
  她恐怕昏睡了有几个时辰了, 四肢麻木,口干舌燥。
  宋青时缓了缓神, 轻轻地坐起身子来,探了探自身的状况, 也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她正处于一个封闭的空间内……似乎是马车的内部, 周围是若干袋包装好的军粮, 她身上被盖着一层厚厚地稻草,衣冠工整, 并无伤痕,甚至连手脚都并未叫人捆起。
  看样子对方除了将她弄晕, 并未做出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身下的地板颠簸着, 耳畔传来马蹄声、车轮的滚动声和呼呼风声。
  这是在……行军路上, 装粮草的车里吗?
  宋青时揉揉眼睛, 艰难地回忆着,她似乎是借了许展诗的令牌孤身前往军营来寻岳停云, 不料却在中途突然被人袭击,被麻药麻晕后,一觉醒来便到了这里。
  岳停云怎么样了?他是否还是踏上了出使若羌的征程?爹爹和娘亲呢?会不会为她而担心焦虑……宋青时越想越觉得心慌,试图挣扎着站起身来,想要从这里逃出去。
  宋青时努力直起身子, 取下头上的白玉流苏步摇,企图划破四周木质的墙壁,不料尚未动手,便被黑暗里的一声沙哑的咳嗽声吓得停下了动作。
  马车内竟还有一人。
  那人高大的身躯隐藏在堆积成山的米袋后面,四周漆黑,他又未曾出声,这才让宋青时刚才没能发现他的存在。
  那人见宋青时醒了,在狭小的空间内以跪爬的姿势缓缓向她靠近,声音沙哑低沉,口音不太纯正,听起来像是带了某地的方言:
  “许姑娘,莫要轻举妄动。”
  宋青时虽是害怕到全身颤抖,可仍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冷静。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又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若是上去硬碰硬,非旦无法脱身,还可能会激怒他,惹来杀身之祸。
  宋青时略微后退了些,语气平静道:
  “臣女与先生非亲非故,不知何处得罪了您,竟遭到如此对待。”
  那男人并未回答,只是离宋青时近了些,认真地打量了她几眼后,递上了一个羊皮水袋。
  宋青时接过水袋,犹豫了片刻,心想她已在此处昏睡多时了,若是此人有意对她做些什么,应当早便可以随意下手,不必多此一举,在水中下毒再谋害她。她经过了长久的昏迷,此时确实是口渴坏了,与其不吃不喝到脱力而死,不如先温柔顺从些,吃饱喝足,也好静观其变。
  宋青时轻轻喝上了两口,又将那水袋递了回去,礼貌道了声:
  “多谢。”
  那男子待在距离她不近不远处,不吭不响,一动不动。
  宋青时安静了片刻,见那男子似乎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便大起胆子主动询问道:
  “臣女乃是普通女子,无才无德,更未曾得罪过他人,不知先生捆我来此,有何目的。”
  那男子冷漠地打量了她两眼,沉默了片刻,回答道:
  “此地危险,可汗仁慈,不愿见许姑娘遇害,故派在下前来带走姑娘。”
  原本宋青时便察觉出此人口音有些许奇怪,如今听他话语里“可汗”的称呼……莫不当真是个胡人?
  宋青时盘算着,此人称呼她为“许姑娘”,恐怕是在军营门口听了她自报家门那番话,一不小心抓错了人,把她当做了许展诗,方才捆来了此地。
  陇西王亲征,数十万大军鱼龙混杂,若是有人想偷偷混入其中,顶替了旁人身份,倒也并非难事。眼前这名男子虽说口音不太正宗,但并非完全不会汉话,要是偷偷假装个不起眼的侍卫,低调行事,恐怕一时半会并不会叫人察觉出古怪。
  可他们抓许展诗做什么?
  在宋青时看来,许展诗是个性格温和,与世无争的姑娘,虽说知些诗书礼乐,但不至于在两军交战中对敌方起到任何威胁作用。男子口中的“可汗”为何要不辞辛苦,千里迢迢派人前来带走一位普通的女子呢?
  宋青时沉默许久,继续张口试探道:
  “此处乃宣宁国军中,敢问先生有何本事,竟能有把握将臣女随意带离?”
  “无须姑娘操心。”男子冷漠地回答了一句,似乎不想再与她多交谈,靠着身后的粮袋,闭上了眼睛。
  宋青时又试探性地问了他些话,可那胡人男子似乎铁定了心思不再回答她,一直保持着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双目紧闭。
  宋青时只得作罢。
  也罢,既然她作为“许展诗”的身份并未被拆穿,对方又说了“不愿让许姑娘遇害”,一时半会她可能还不会有危险。她不如且老老实实待在此处,等摸清楚现在的状况,再想办法逃生。
  宋青时也学着胡人男子的样子闭上双眼,双手合十,不断祈祷着。
  她离开之前有留芙蕖在军营外等候,兴许她察觉出古怪,会回府告诉爹爹和娘亲吧。
  宋青时倚着木质的车厢,侧耳倾听,马蹄声彻,风雪呼啸。
  ……
  京城,宋府。
  宋杨氏已是两天两夜未曾合眼,整个人形容憔悴,完全不似昔日里端庄优雅的模样,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岁,眼下一片乌青。
  宋阁老则是杵着拐杖站在正殿内,看着来来往往的下人杂役们,不断询问:
  “可都仔细找过了?”
  “回老爷,京郊校场,连同大军出征的一路上,都派人去寻过了……可就是、就是没有消息啊!”
  “不可能!你胡说!”芙蕖一边哭一边急得直跳脚,对着那报信之人大声嚷嚷:“小姐是孤身一人进那军营里去的,雪天难行,她区区一个女儿家能走的了多远?怎得会消失不见了?”
  宋杨氏跌跌撞撞从正殿内的珊瑚圆凳上支起身来,泪眼婆娑,望着宋阁老,声嘶力竭道:
  “夫君,您要不再去求求陛下,求他递消息去陇西王大人那儿,好生在军中查查,看能不能寻到青时的踪迹。”
  “夫人,不是老臣不找啊。”宋阁老咳声不断,面色痛苦道:“老臣何尝不曾向陛下求情,指望派人去辽东火炮营军中大势搜索,寻找青时的下落。可陛下却道此次大军出征干系重大,且陇西王大人与青时感情深厚,若是得知青时失踪于军营,必然心生慌乱。大势搜查,必然影响军队进程,从而扰乱军心,耽搁与若羌国君和谈之要事。”
  纵然他再怎么心疼女儿,身为朝臣,大局面前,又怎能不为国家考虑呢?
  “可小姐、小姐她分明就是在军营里消失不见的,不让陇西王大人彻查,又怎能找到小姐的踪迹呢?”芙蕖呜咽道:“陇西王大人与小姐情谊深厚,若是知晓此事,又如何能释怀……”
  “呜,青时乃是女儿家的,在军营里消失不见……”宋杨氏脑海里做起了最糟糕的打算,不由得以手掩面,泪流成河,整个人昏昏沉沉,几欲崩溃。
  偏生这时,大殿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报信的杂役望向宋家夫妇,猛地跪下,磕头道:
  “回老爷,回夫人,陛下刚才下旨,任何人都不能将宋姑娘走失的消息传出京城。若是让陇西王大人知晓此事,影响行军进程,便将走露风声者,斩立决。”
  “青时……我的青时啊……”宋杨氏再也支撑不住瘦弱的身子,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作者: 今天作者没话说√
  第三十二章
  暗藏在辽东火炮营中的胡人,不止那日马车中的一人。
  闷在粮草车中随军通行的这几日, 宋青时接触到的胡人, 便有上十个。他们有的身着火头军的衣装,有的则身着军帐守卫的铁甲……皆不算是起眼的官职, 混入这辽东火炮营的十万大军中,非常不易叫人察觉。
  正如宋青时前几日所猜测, 这些胡人,并没有想要伤害她的意思。
  相反, 他们待她不薄。每日的饭食虽然算不上精致, 但几乎都是军中战士们正常的餐饮, 水也随她饮用,夜里天寒, 他们甚至为她准备了专门的棉被,不曾有半点苛待。
  似乎她是一位身份高贵的客人, 亦或是他们的主子, 不容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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