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这热河行宫到底是奴才当家作主还是主子!”
  “啪”陈嬷嬷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住嘴!”
  她决定这件事帮许连琅是一回事,但由着许连琅乱说又是另一回事。
  什么由着奴才当家作主,这不就是在反讽他们这种管事嬷嬷、管事公公。
  许连琅垂下头,见陈嬷嬷真的动气了,慢慢勾唇。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果不其然,下一刻陈嬷嬷就令人将那群婢子压了下去,先关起来,向上请奏再行处理。
  到底给这群婢子什么处罚许连琅并不关心,她估摸着该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毕竟热河行宫奴才们自成一体,抱团相护,陈嬷嬷也不会真的向上请奏,惹得皇宫那边真的派人过来。
  不过,至少从今晚之后,其余宫人再也不会轻易揉捏他们耸云阁。
  这件事折腾完已经深夜,许连琅头皮还在疼,牵连着太阳穴也疼。
  她一步三歇的迈着台阶,头一次嫌弃耸云阁的台阶好多。
  她不敢再拿手碰头发,一心只想赶紧回去睡一觉,但又担心路介明到底有没有回来。
  禁不住担心他,最后还是决定先去偏殿看一眼,偏殿现在晚上会上锁,所以她只能扒着窗户望望。
  却没成想,在台阶的尽头,提前见到了路介明。
  他将廊庑下的大灯笼摘了下来,放在他左手边,红晕一团,光不算太亮。
  他已经换了衣服,深褐色布袍,腰间束带扎的很紧,更显他瘦,他蹲坐在台阶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许连琅。
  许连琅说不出的激动,这大晚上的,坐这里,不就是在等她。
  她觉得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突然头也不疼了,也不心疼头发了,加快步子,想要好好稀罕稀罕这个面冷心热的小孩子。
  可惜跑了没几步,头又晕的厉害,她晃晃悠悠,险些要倒。
  路介明站起身,扶住了她。
  “殿下,那些老婢嘴巴臭死了,她们没看清你,才这般说的。”孩子的心最最脆弱,她不希望他再因为这些人而受到伤害。
  路介明稳稳的搀住了她的胳膊,他看着人小,劲倒不小,许连琅蹬鼻子上脸要往他那边靠,“我今天是不是超厉害!”
  “那老婢被我打的都哭了,鼻涕泡都挂在嘴上,恶心死了。”
  她得意洋洋,好像忘记自己现在的鸡窝头了。
  见路介明一直不说话,许连琅以为他真的被那些婢子的话影响了,不由得止住步子,想好好解释一番,“殿下,她们的话……”
  路介明慢条斯理,他脸上还没有长出棱角,眼里已经满是锋芒:“都是不相关的人,以后不用理会。”
  他转动眼珠,睫毛垂在下眼睑,“你又是何必。”
  他其实跟着去了陈嬷嬷那边,一眼就看到了陈嬷嬷手上的镯子,再一想她之前带来的伤药和鸡蛋吃食,迅速明白过来。
  她拿自己的镯子,与陈嬷嬷做了交易。
  她那镯子,他认得,不能算价值连城,也算颇为贵重。以至于第一次看到她戴着这样的镯子,还以为她又是宫里那群娘娘们派过来的盯着他们母子俩的。
  毕竟戴的起这么贵重镯子的人,怎么说也不会被分到热河行宫。
  “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惩罚那群人,你选了最傻的一条,把自己都搭进去了。”他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句,透着鼻音,垂下的眼睫尽数挡住了眼里所有的情绪,却无端的让许连琅一寒。
  还没有搞懂这寒意从哪里来,路介明已经帮她打开了西厢阁的门,示意她进去。
  这扶着还帮忙开门的样子,着实让许连琅有些受宠若惊。
  她突然就想感慨一下,看着面前这张脸,涌出的话太多,反倒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路介明难得有耐心,等她说话。
  好久,她才憋出一句,“我真开心。”
  路介明皱起眉毛,并不是很理解。
  许连琅快速伸手,揉他的额发,他没有绑紧头发,她一揉,发带脱落,发丝完全散了。
  “殿下,我们慢慢亲近一点,我不急,你别躲。”
  路介明少见的没有扭头就走,他站在西厢房门前好半天,月光由亮到暗,再消散,谁也不知道路介明在想什么。
  或许连他自己也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第二天晌午,许连琅听到消息,说是关押那群婢子的照屋走了水,火势不小,他们又被绑着,被救出去的时候,奄奄一息。
  第11章 靠她又近 但凡招惹耸云阁的人,都像是……
  行宫失火,这事可大可小。
  平白失火,险些出了人命,本该上报皇宫。但受伤的又是婢女,都是些死了没了也不会有人在乎的奴才,这事儿就突然小多了。
  主管热河行宫事务的太监在这间照房周围转悠了几圈,招了招手,立刻有人跟上来,他一摆拂尘,眼珠子在眼眶中转了一个圈,“秋末冬初,天干物燥,又是膳食堂这种遍地火星子的地儿,失火太正常了。去!告诉他们,别大惊小怪的,谁再多嘴念叨,小心自己的舌头。”
  陈嬷嬷心下惴惴,“公公,真就这样过去吗,奴婢看她们都伤的不清,更何况,这几个婢子才刚刚惹了耸云阁,关于耸云阁的流言您不是没听说过,要不就真的让上头的人下来查查,大家也好安心安心。”
  那公公瞪大眼睛,拿拂尘怼了一下陈嬷嬷,“我说你也是行宫的老人了,怎么就拎不清,”他突然收了声,靠近陈嬷嬷道:“要真是上头来人查,你敢保证这么多年你做的那些腌臜事不会被查出来?再者说,行宫出了这档子事,怪你我失职,上头一个不满意,你我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么多年熬到管事公公,管事嬷嬷容易吗,因为这么一件小事断送了前程,你傻不傻。”
  陈嬷嬷当然不是个傻的,但她觉得恐怖,“可是公公,你瞧这一桩桩一件件,但凡有人对耸云阁动了什么坏心眼,绝对出事!”
  “您说是不是有人故意搞鬼,搅得咱们不得安宁。不提之前的,就说上次那个偷盗的婢子,她一向小心再小心,心眼儿动的那么精,本该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怎么就被人揭发了挨了足足五十大板,她死那日我去看了,流血的屁股上都生了蛆,人都是臭的。”
  管事公公越发不耐烦,这陈嬷嬷平日里看着五大三粗,处事雷厉风行,但到底还是女流之辈,妇人之仁,竞跟着行宫一群奴才传着没影的事儿。
  他吊着嗓子,“那要你说,是疯疯癫癫的容嫔娘娘做的,还是那毛都没长齐的七皇子做的?”
  陈嬷嬷摇头,这对母子哪能有这本事。
  “这不就得了!就容嫔母子那处境,谁愿意帮他们沾一身腥气。”
  “可是……”陈嬷嬷吞咽口水,想说又不敢说,“耸云阁那……佛像,莫不是真的有鬼神……惩罚……那地方也忒不吉利了……”
  “那你们就少招惹耸云阁,就当作鬼神护着他们,就当作那地方不吉利,少惹少碰,你就让我多清闲一会儿吧。咱热河行宫都多久没圣驾亲临了,往年里圣上避暑头一个想到咱热河行宫,这都两年了,圣上宁愿折腾去更远的藤阁山,都不愿意来这里。都是你们这一群群的不上心,天天怪力乱神……”
  ……
  许连琅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天边晚霞似火,枯叶落了满院。
  送晚膳的小太监一踏进耸云阁的门,整个人畏畏缩缩,放下食盒就要跑,跟平时那个翻白眼样子差若两人。
  许连琅觉得稀奇,就将人拦住了,那小太监着急走,急得都眨巴出了几滴眼泪,许连琅吓了一跳。
  太监怎么也算半个男人,被她一个小女子逼哭了,这算什么回事啊。
  “姑奶奶,您行行好,让我走吧,我之前不懂事,您可千万别怪我。”
  这话,像是对着许连琅说的,又不像是对着她说的。
  “我年纪轻轻,叫姑奶奶,可把我叫老了。”
  许连琅再细一逼问,就问出了那膳食堂失火的事,那小太监绘声绘色,说好几个婢子的肉都烧焦了,流着脓,现在都还昏迷不醒。
  这一年来,但凡招惹耸云阁的人,都像是受了什么诅咒,不是丢了闲差就是没了命。
  一桩桩一件件各有各的巧合,各有各的缘由,凑到一起,再加上不知道从谁嘴里先传出来的流言,越传越厉,越传越可怖。
  这小太监非常相信鬼神生死循环投胎之说,更是被吓的不清。
  许连琅听完,笑的前仰后合,幸灾乐祸是不对的,但这对些人不用觉得抱歉。
  谁叫他们伤了她的小皇子。
  路介明远远望过来,晦暗的眉眼因她和缓了一些,她生了单边梨涡,笑的开怀了才会出现,浅浅的涡像是盛满了清泉,涤着他早就蓄在骨子里的毒,“恶人自有天收,老天开眼了,谁叫他们做坏事!活该!”
  她愤恨的样子自以为很凶,但其实透着一股子甜劲,骂人也像是在哄人。
  “看吧,做坏事老天会惩罚的。”
  路介明翘起了一线唇角,眼里升腾起的笑意刚出现又被压下去,眼底的阴鸷藏也藏不住,他嗤了一声,堪堪移开黏在许连琅身上的视线。
  从两年前开始,老天就再也没有在他身上开过眼。
  指望天收,不如自救。
  小太监见许连琅不再拦着,赶紧往外跑,踏出了耸云阁,一副劫后重生的模样。
  许连琅朝他喊,笑吟吟,几多调笑:“公公啊,下次可要带些好饭菜来,小心神佛怪罪你。”
  喊的太大劲了,头又一阵阵发紧。
  她手里拿着把容嫔给的木梳,梳了两下,疼的呲牙咧嘴。
  断发接连掉落,她看着自己的头发欲哭无泪。
  路介明拿着扫帚,在收拾落叶,他做的认真,庭前廊下都扫的干干净净。
  许连琅想要上手抢了他手里的扫帚,他们家小皇子金枝玉叶怎么能做这种粗活,但干架的后劲太足,她到现在还晕晕的。
  “殿下,你差不多扫扫得了,明天一觉起来我肯定可以!”她对着路介明打包票。
  路介明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神里的怀疑意味不加掩饰。
  也是,她现在走路不但打晃,还会左脚绊右脚。
  许连琅按揉着自己的头皮,“虽然小时候也常常打架,但还是第一次被扯头发,这感觉有点奇怪。”
  她自言自语,没注意到路介明扫地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微挪了几步,靠她又近了些许。
  “我小的时候不像个女孩子,比男孩子还爱招惹是非,和邻居家孩子打架,那小胖子哭哭啼啼还恶人先告状,小胖手没什么力气,指甲倒是留的长,划出我脸上一条血道子,小孩子皮肤娇嫩,特容易留疤。”
  她一边说,一边指着自己脸上并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疤,一脸郑重道:“所以啊,殿下,你还是得好好上药。”
  “你虽是男孩,但以后也得娶妻,脱了衣裳,身上都是疤那也是不好看的。咱大燕今时下流行白白嫩嫩的男子小生。”
  路介明一怔,没想到她念叨自己幼时贪玩糗事的目的还是规劝自己用她的药。
  真的是,三句不离自己。
  路介明正对着她,本欲与她提一下她那镯子的事,他不欲受人恩惠,更不想受她恩惠,他与母妃这般境地,善意与真心已经难得,他不愿挥霍。
  他不是木头人,怎么会感知不到许连琅与以往那些人的不同。
  许连琅看他阴着脸,慢悠悠回了房,又慢悠悠出来,一脸神秘,一如既往凑到他面前,含笑的眼睛像在说话,像是献宝一样,掏出个瓶子来。
  瓶子口大开,浓香的奶味瞬间包裹住了路介明的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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