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那匕首实在是太锋利了,伤口看似浅,实则深,在许连琅的屡次用力之下,鲜血蔓延在两个人的手心,又顺着手腕,流到手臂,湿了许连琅的衣裙。
“疼吗?”
不知道这句话问了几次了,他还在摇头。
最后,许连琅红了眼,出口便是质问,带着哭腔的质问像是千斤担压在路介明心上,“路介明,你是个假人吗?他们说你没有心,你就证明给我看啊,你有心,你也会疼,你也会害怕,你也会有珍惜的人。”
“你证明给我看啊,”许连琅呜咽出声,“告诉我啊,你很疼。”
“你杀他们,是因为他们弄疼了你。对不对。”
第31章 姐姐,我不疼。 吻
最后许连琅还是放开了路介明。
她的手心里都是他的血, 鲜红的,流到了指缝里,她的指尖在发着抖。
“啪”的一声, 她扬手打在了那张漂亮的脸上。
几乎是瞬间,那张脸就留下了清晰的她的五指掌印。
路介明被打的偏过脸去, 血沫顺着嘴角流下,凤眸半阖着遮下所有的情绪,他用指腹想去抹掉嘴角的血丝, 却忘了自己手心的伤,掌心的血沾到脸上,越发显的那张脸可怖又可怜。
他是后来才发现血都沾到了脸上, 小心翼翼的用余光去看许连琅,看到女人那已经挡不住泪意的眼睛, 他嗫嚅着,笨拙着,想要尝试止住那比珍珠还珍贵的泪珠。
“姐姐, 我不疼。”
他惯常游刃有余, 今朝战战兢兢,如此无措。
话刚出口又懊悔到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许连琅哭该不是因为怕他疼。
他复又说,“姐姐莫怕, 我绝对不会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明日姐姐离开,我什么都不会做。”
每说一字,心就痛一分,她要离开,他不该再阻拦了……
他做了那么多错事, 唯一不能伤害到的,就是她。
但字字泣血,字字剜心,只要一想到她会离开,真的陷入到天塌般的绝望中。
除了放她走,他再无别的法子。
许连琅看着面前这个垂着头做错事的少年,他肌肤如玉白皙,五指掌痕显出青紫。
像是美玉有了瑕疵,少年神情脆弱又易碎,他想要扯出个笑来证明自己的话,但那仅仅停止在嘴角的笑意,让这一切都显的太过于悲哀了。
他有多疼,她就会有多疼。
他的脸受了多大的力气,她的掌心就会承受多大的力气。
许连琅紧紧咬着下唇,杏眸无声的在诉说自己的悲伤,她为路介明悲哀,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悲哀。
许连琅扭头,不想再纠缠,更不希望自己因为怒其不争而再做出什么过激举动来,率先走了。
今夜注定无眠,连星星月亮都躲了起来,岸边的少年神清骨秀,却慢慢塌了脊背。
夜里忽然起风了,卷斜着尘土直往人脸上刮,廊下的灯笼跌落下来,烛油晃了出来,火苗不灭反燃,将那灯笼烟霞粉色的外皮燃尽。
火星子明明灭灭,吞噬着这两顶灯笼。
许连琅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灯笼慢慢成为灰烬,她没有动,脸上的眼泪已干,泪痕犹在,她抬手抹了一下。
容嫔安然着睡着,殿内静悄悄的,许连琅在她床塌边坐了下来。
她看着容嫔这张过分艳丽的眼,心里怪异的平静下来。
她口齿轻启,“娘娘知道吗?七皇子成了这幅样子?”
她是他的母妃,生养生养,为人父母者,先生后养。她生了七皇子,却没能养好他。
“有时候我总会想,娘娘这一疯,倒像是天赐的,不用再面对这诸多的痛苦,你的苦有人帮你扛着,你的痛有人帮你受着。”
她性子柔和,今夜话里却都是倒刺,勾子一般,想要发泄,勾出别人的伤痛过往以求自己可以稍微平静。
容嫔睡的很沉,并不能听到她的话。
她索性没了顾及,说了个尽。
“容嫔娘娘,你终究是连累了自己的儿子。是你害了他。他杀人不眨眼,小小年纪,已成恶魔。”
许连琅任由着身子滑落,头磕在坚硬的床板上,她闭着眼,觉得眼泪已经流尽了。
到底是谁错了呢?
是容嫔的美貌吗?
是这样的美貌招了人妒忌,在宫斗中失足,娇艳的花落成泥,谁都想要踩上一脚。害了自己,也害了……路介明……她的小皇子……
可是美丽又有什么错呢。
找不到罪魁祸首的痛苦更是让人无力,许连琅觉得自己头重脚轻,脑袋发涨,眼前一片模糊。
她挣扎着想回自己的西厢房,关上门,落上锁,独处的空间,最适合消化一切。
她侧躺着,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很细微,簌簌的衣料摩挲声。
有人抬脚靠近她的西厢房,似乎在门外踌躇良久,就在许连琅以为门会被敲响的时候,又突然没了声音。
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她只觉后悔,干嘛打他呢,骂几句不就行了吗?
明明错不在他。
但不这样打他,不这样让他痛,他会长记性吗?
那些人,那些他杀的人,无一不是先来招惹他的。兔子急了尚且会咬人,更何况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呢。
许连琅不想为他开脱,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不这样自保,死的人就是他。
他无依无靠,母妃妹妹都需要他庇佑,他还太小,他身边没人护着他,没人教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他只比许连珀大两岁,许连珀可以肆意的在父母怀里撒娇,他吃穿不愁,每日只要记得玩什么闹什么就好。
但路介明呢,他连饭都吃不饱,还有一群人想要他的命。
危机四伏的皇宫,本就教不出良善的孩子。
许连琅明白这些道理,错不在路介明,但他的确做错了,并且他不能再这么错下去了。
她打了他,她质问他,他木讷无语,只是无措的盯着她。
那双凤眼是那么无辜,像是在跟她求救,“姐姐,教教我,我不会,不这样做,怎么办,我控制不住自己。”
许连琅揪住了胸口的衣衫,幼犬乞怜,嘴上说着放她走,眼里却都是不舍的光。
许连琅瞧出来了,他竟然是如此的惧怕她的离开。
“我二十五岁出宫时,恰是你弱冠前一年。”
她早就许诺过他了,但他对自己没信心,对她也没信心,总以为她对他的感情太过松懈。
其实感情深浅,原就不在于对方是个什么人。
许连琅一腔热血付诸,她觉得他可怕,但她并不怕他。
她拿他做亲弟弟,姐姐会怕自己的亲弟弟吗?
亲弟弟又会杀掉姐姐吗?
同样的,当初对他许下的诺言,依然存在,她慢慢来兑现。
似乎暴风雨过境之后总会带来一连好几日的晴朗天气,昨夜的暴风雨残存在心间,并不能真如天气一般,在清晨迎来破晓黎明和旭日暖阳。
许连琅醒的很早,她慢吞吞的穿戴衣衫,看着铜镜中自己肿成核桃的眼睛,露了个苦笑。
这几日,许连琅都不打算再与路介明说话了,冷暴力的确会中伤严重,但她得让路介明知晓自己真的错了。
教导孩子的关键,无非是那么两点。
要么找到孩子害怕的,要么找到可以威胁的软肋。
他怕的,无非就是自己离开。
她不想拿这件事威胁他,但事已至此,她根本没有别的法子,他已经走了歪路了,扭转牵引他回正路的过程,定会异常艰难。
他希望他可以主动一点,可以积极一点。
她信他不会伤害自己,但不想他这双手再沾染任何别的鲜血。
她打算的清楚,却没成想,门开的瞬间,一副滚烫的身子直撞入她怀里。
路介明坐在门槛上,就那么坐了一夜。
许连琅接住这具身子,脑子里哪里还有什么不搭理他的想法,满脸焦急的去触他的额头。
额头很烫,她又伸手去贴他的脖子,手刚伸进去,才发现他里衫都被冷汗打湿。
许连琅将他扶进屋内,放到床上,才看清那张脸。
她心头大憾,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要作何种反应。
她打在他右脸,右脸本来只有她的手掌印,如今却是两边脸颊都有横纵相交的数不清的多少道掌痕。
伴着血迹斑斑,那张脸惨不忍睹。
“路介明,你……做了……什么?”她像是失去了语言能力,一句话磕磕绊绊。
这样的他,比让她亲眼看到他杀人还要痛苦。
路介明于高烧中清醒,他存着她马上离开热河行宫的心思,想着强撑起来看她最后一眼。
怕错过她的离开,就在她放门外枯坐了一整夜。
“姐姐,我错了。这两年,我伤过十余人,有重伤有轻伤,有尚且还在人世的,也有已经离世的。我做错了,人已经没了,再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姐姐那一巴掌给的好,我该打,更该死。”
“我不想你因为这一巴掌自责。”他因为高烧而干裂的唇说着,湿漉漉的眼里都是她。
他近乎贪婪的想要记下她的五官、她的神情、她的每一寸、每一毫的表情。
那些他伤的人,都是活该,他不会因为伤害他们自责,但他不想看到许连琅自责。
她那么善良,打他的时候,手指都在抖,他看到了。
他给了自己十巴掌,妄图以这样的方式让许连琅心安,他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她打得好,她打得对。